第81節(jié)
女王長而濃密的眼睫毛垂下來,不論是聲音還是話的內容都格外冷酷無情。她將黃金玫瑰重新別在了道爾頓肩上。 “去為我征戰(zhàn),要么被遺忘,要么凱旋?!?/br> ……………………………… 遠在森格萊島的雅格守軍可不知道有一朵黃金玫瑰太陽般落到了一位軍事天才的肩上,點燃了他對勝利前所未有的渴望。 此時此刻,他們正在烈日之下,焦頭爛額地準備著軍事防御工事。 “快點!快點!把那邊偷懶的家伙吊起來!” 森格萊島的指揮官安德烈亞站在城墻上,一邊指揮著森格萊島的平民將運輸船上的物資搬下,送往城堡內的陰冷的地窖儲存起來,一邊指揮著包括騎士在內的勞工趕緊修筑別名“三角堡”的側翼堡壘。 大筐大筐的泥土被用滑輪吊著升起,鶴嘴鎬敲擊石頭的聲音叮叮當當?shù)仨憘€不停。 “將軍?!?/br> 一名穿著鋼甲的騎士領著幾名士兵從城外返回,他登上了城墻,找到了安德烈亞。 “鄉(xiāng)間的水井繩索都已經弄斷了,靠近海岸線的泉眼也放了毒。求援信也發(fā)出去了……不過我們真的有必要這么緊張嗎?” 騎士說著,看著在安德烈特親自監(jiān)督下顯得格外急促的工地。 “按照密探的消息,進攻森格萊島的主力不是魯特,是羅蘭。”騎士說,“一個年輕得過頭的平民小子指揮的陸軍,甚至要加上海盜的船只才能勉強拼湊起來的艦隊,我們還沒開戰(zhàn)就向國王請求援助……他恐怕不會高興吧?” 聽到騎士的話,安德烈特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安德烈特身材高大,眉心有著深深的皺痕,因為常年駐守森格萊島,飽受烈日和海風的侵襲,面容粗糙,頭發(fā)灰白。但他在島上有著很高的聲望。 他一皺眉,騎士立刻閉嘴不敢說話了。 委任安德烈特為森格萊島的總督,絕對堪稱雅格國王約翰六世有史以來最英明杰出的決策了。 這位經驗豐富的指揮官年齡和羅蘭帝國的鎮(zhèn)守之劍、玫瑰海峽的博利伯爵相差無幾。他年輕的時候從事過海盜活動,后來加入王室軍隊,性格堅韌乃至冷酷。如果沒有安德烈特這位指揮官,雅格王國恐怕難以這么久地占據森格萊島。 ——尤其在魯特帝國對這個天國之海的心臟也虎視眈眈的情況下。 “十幾年前羅蘭受創(chuàng)的是海軍不是陸軍,”安德烈特沉聲說道,“博利那個老家伙也還沒死,有他在就算羅蘭爛到骨子里,玫瑰海峽的艦隊也能保存下來。羅蘭兩位陸軍指揮官,我不知道他們會派誰來,但不論是海因里希,還是道爾頓,都絕不容易對付?!?/br> “道爾頓也就是算了,至少還有些戰(zhàn)績,但是沒聽說過海因里希有什么軍事成就啊?!?/br> “你們要是認為海因里希只是個政客和毒藥家族的頭子,那就大錯特錯?!卑驳铝姨乩淅涞氐?。 “可是,”騎士有些不服氣地嘟噥,“那句話怎么說的?‘你要是得罪了一個海因里希,就要做好被毒死的準備’,但這是打仗,他的毒藥總不能越過圍城扔到我們的杯子里吧?一個毛頭小子,一個用毒藥的政客,一個海盜船的女人……” 騎士輕松地聳了聳肩,帶了點不屑。 “羅蘭連像樣的人選都拿不出來,您卻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我們的士兵容易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br> “我倒希望這些真的只是侮辱?!卑驳铝姨氐哪抗鈴膸酌T士身上掃過,“所有泉水都下毒了?確定一眼也沒漏?!?/br> 他嚴厲起來,騎士也不敢再抱怨什么,收斂了一些散漫。 “都放了?!?/br> “把島上的民兵也都征集起來,然后打開軍械庫,把火器分發(fā)下去。告訴他們,至少要開三槍,殺死敵人的會有獎賞。” 安德烈特點了點頭,這才同幾名騎士一起走下城頭。 返回會議室,在路上與一群被帶著往要塞方向而去的奴隸擦肩而過。 安德烈特停下腳步,若有所思地審視了一會他們的衣服。 片刻,他低聲對幾名騎士吩咐了數(shù)句。 森格萊島最重要的城堡位于島嶼的西岸,從地圖上看,這里就像某種神奇生物死后留下的骨架,脊柱狀的小半島延伸而出,兩側是相對如肋骨的海灣。圣西爾堡就建立在最突出的海灣尖角處,扼守著海灣入口。 在圣西爾堡右側,越過狹窄海灣的突出肋骨海岬上又有兩座新建起來的要塞與之遙遙相對。 安德烈特征調了整個島的成年男子加入要塞的修建。 森格萊島上的居民成分十分復雜,這個位于天國之海正中心的島嶼是諸多民族與信仰的大熔爐,其中不乏新神教派的信徒,和一些羅蘭人。 砰——砰——砰—— 一群奴隸正在將灌滿泥土的羊皮袋子整齊壘成胸墻,其中有幾人因為揚起的灰塵而咳嗽不休。 就在他們捂著口鼻繼續(xù)干活的時候,一隊士兵過來了。 士兵將城墻上出身羅蘭帝國的奴隸和新神教徒的奴隸拖走,關進城堡內的地牢里。 其他正在干活的奴隸和平民麻木地看了一眼,低頭繼續(xù)搬運泥土。 十萬火急的戰(zhàn)備工作還沒徹底完成,烽火臺上的火焰便騰卷而起。緊接著,要塞的大炮一連發(fā)出了三聲震耳欲聾的警告。監(jiān)督的士兵發(fā)現(xiàn)他們的鞭子一下子變得不好使起來,奴隸們丟下手頭的活蜂擁向城內。 森林般的艦隊出現(xiàn)在遼闊的海面上。 羅蘭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1][2]改自巴勃魯·聶魯達《絕望的歌》 第99章 有恃無恐 “……道爾頓的火槍手也來了。” 當安德烈特在眺望塔上, 看到那些緩緩駛過粼粼海面的戰(zhàn)船,神色變得格外凝重。 所有在海岸上觀察的人都駭然不已,羅蘭派出的軍隊遠遠超出了他們原先的預料。整個海面上都是戰(zhàn)船的影子, 航船的軌跡碰撞混雜,將原本平靜的海面絞碎。十字劍與玫瑰交纏的旗幟連成一片乍一看望不見盡頭的森林,每一艘戰(zhàn)艦上都戰(zhàn)滿了士兵,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無疑是道爾頓親自指揮的軍隊。 他們在最大也最高的戰(zhàn)艦上。 通過望遠鏡, 安德烈特一眼就分辨出了那些士兵, 他們格外與眾不同。 道爾頓借助新神教派與舊神教派的沖突而崛起,是名義上的新神派軍隊領袖。他手下的士兵統(tǒng)一穿著肅穆的黑外套, 舍棄了傳統(tǒng)服飾里累贅的裝飾細節(jié), 從外套到褲子所有線條都格外干凈利落。效忠女王之后,他們的衣袖和領口多了銀色的玫瑰紐扣, 肩膀上統(tǒng)一背有掛著彈藥包的肩帶。 大多數(shù)貴族嗤笑的道爾頓軍隊,他們視簡樸為下等人的標志,向將服裝統(tǒng)一的道爾頓新軍稱為“鴉群”。安德烈特以前從未覺得士兵服裝的統(tǒng)一有什么重要性, 直到此時此刻,他親眼目睹了道爾頓的新軍壓境而來。 ——這支肅殺深黑的軍隊, 像把寡言鋒利的戰(zhàn)刀一樣具有可怕的壓迫感。 宛如經書傳說中, 自黃昏末日而來的審判軍隊。 安德烈特調整望遠鏡的角度,聚精會神地觀察羅蘭戰(zhàn)艦上的新軍,估算他們的人數(shù)。 一艘戰(zhàn)艦一艘戰(zhàn)艦地尋覓過去,安德烈特的心緩緩沉了下來, 得到的數(shù)字出人意料——道爾頓竟然將自己的部下近乎毫無保留地帶來了。 與人們熟悉的瞄準奇差無比的火繩槍士兵截然, 道爾頓手下的士兵以精于狙擊著稱。 誰也想不通,道爾頓這個出身平平無奇的家伙——假如卑賤算是個特點,那他倒也算得上數(shù)一數(shù)二, 到底是從哪里找出來的這些耐心堪比幾十年老獵人的士兵? 安德烈特幾乎能夠看到在城墻不夠高的地方活動會變成一件多么危險的事了。 海岸上的烽火臺一座接著一座的燃起火焰。 逼近森格萊島的羅蘭艦隊沒有在港口停靠,保持著距離海岸不遠不近的距離,繞島嶼航行。看著羅蘭的艦隊很快的出現(xiàn)在眼前,又很快地消失在視野里,城堡中的人們驚疑不定,不知道羅蘭人這是想干什么。 眺望塔上,安德烈特發(fā)出了遺憾的嘆息。 他揮手對傳令兵說了幾句話。 不久后,圣西爾堡的城門升起,一支原本埋伏在海岸上,想趁著羅蘭人登陸時的混亂發(fā)動伏擊的騎兵撤了回來。 安德烈特不再浪費時間做徒勞無用的事,很快地,他就像一陣暴風般卷過城堡,各個城墻上響起了他雷鳴般的命令: “加高胸墻!把所有木頭和石頭都給我搬上去!” “鐵索!拉起來!” “所有人堅守陣地!” ………………………… 白角海灣的水在日光下清澈得近乎透明,天使眼淚般臥于鳶尾島的懷抱里。 女王就在有著“鳶尾”這樣一個美麗稱呼的島上,這里處于前往森格萊島的航線上,同時離可希米亞港也不算遠。是一個既能稱為“女王親征”,又不至于真的讓女王陷于致命危險的地帶。 當然,這種“不至于太過危險”是相對而言的。 事實上,如果道爾頓對森格萊島的圣西爾城以及其他要塞發(fā)動進攻,那么身在鳶尾島的眾人能夠聽到從那邊傳來的炮聲。 對于絕大部分憂心忡忡的朝臣而言,他們覺得這還是太過于莽撞了——他們巴不得女王離戰(zhàn)場越遠越好。這種擔憂倒并非因為這些人對女王有多忠心耿耿,只是他們都知道……當戰(zhàn)爭的馬車開動,羅蘭就已成了一個整體,女王就是這部的馬車的方向,如果女王轟然倒下,沒有人能夠承擔隨之而來的可怕后果。 “真是令人感動的忠誠。” 女王簽署文書的同時這么評價道。 語氣里輕微地帶了點譏諷。 這些源源不斷送上的勸告,大多出自于同樣加入這場戰(zhàn)爭的官員和貴族之手。 誠然,加入戰(zhàn)爭并非出自他們的本意,但是對雅格和自由商業(yè)城市宣戰(zhàn)成為必不可免的事情后,務實的人就該考慮這場戰(zhàn)爭能為自己帶來什么——他們?yōu)榈蹏I備了軍隊,提供了武器,總該有切實的利益可得吧?自然而然地,他們的目光落到了自由商業(yè)城市,這有著“黃金之城”與“財富之城”的蛋糕上。 這場勝利的收獲,能夠讓所有人富得流油。 為利益而來的人,忠誠自然有待商酌,這些人雖然加入了戰(zhàn)爭,沒有比“墻頭草”能更貼切地形容他們了。 只有等到森格萊島,這個進攻自由商業(yè)城市和雅格的跳板被攻下,切實看到了戰(zhàn)爭勝利的把握,他們才會真正投入到戰(zhàn)爭里。 “竭盡全力,以最短的時間奪取森格萊島。” 收到道爾頓和阿比蓋爾傳來的報告后,女王在回復的短信末尾以罕有的嚴厲口吻,對戰(zhàn)爭的第一階段做出了指示。 攜帶女王命令的信使一刻也沒有停留,立刻從鳶尾島出發(fā),乘坐快船朝森格萊島方向而去。 一只長途跋涉的信鴿從女王開著的窗戶飛了進來,撲扇著沾著雨水的翅膀,落到了桌旁的支架上。 女王從它腳上拆下了黃銅信筒,轉開蓋子,倒出了一張卷好的信。 信封口的火漆上加蓋著立于火中的十字架,這是神殿騎士團大團長的私人印章。 信來自羅德里大主教,他身處帝國南部。 羅德里大主教是這次戰(zhàn)爭后備系統(tǒng)實際上的組織者,各個地區(qū)的物資經由他手,有條不紊地分配到戰(zhàn)場的各個環(huán)節(jié),埃爾米亞——玫瑰海峽——森格萊島中間被他建起了一張復雜緊密的物資流動網絡。 說實話,連女王也格外好奇羅德里大主教當初在圣保羅大學接受的教育都有哪些了——他對商品供需帶來的價格變化了如指掌,對各種數(shù)據的計算簡直比她的財政大臣還要優(yōu)秀。如果不是他在情報和間諜工作上同樣卓越,女王都想要委任他為自己的財物大臣了。 ——這讓財務大臣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最近,財政大臣拿出了他全部的才干來為帝國服務,生怕什么時候就失業(yè)了。 難道教會囊括“邏輯”“數(shù)學”“幾何”的七藝竟然為培養(yǎng)商人、陰謀家和戰(zhàn)爭人才而服務的嗎? 不知道那些老神父對教授出羅德里大主教這樣的人有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