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駕到！”高公公特有的嘹亮嗓音響起。

    這時候沒人敢抬頭，反而齊唰唰站起身，再跪下去，叩拜。春荼蘼和夜叉也是，但兩人趁著這個機(jī)會，飛快的對視，又快速的錯開。只一眼，卻似都獲得了安慰。

    錦衣其實(shí)就跟在夜叉身后，春荼蘼卻沒注意到。更遠(yuǎn)一些的地方，韓無畏心中涼透。

    只要阿蘇瑞在，荼蘼的眼里就看不見別人，心中也裝不下別人。他，要怎么辦？要怎樣才能忘記，怎樣才能平靜，怎么才能……不動聲色的活下去？

    “平身。”韓謀的聲音在高處響起。除了溫和，什么感情色彩也沒有，倒像是在云端。可他真的不食人間煙火嗎？只怕未必吧。

    等眾人起身，春荼蘼看到原告方位，赫然發(fā)現(xiàn)杜東辰站在那里。等按照歷行公事的雙方報上姓名，簡說案由，她才知道，杜東辰自紅繡鞋案之后，就進(jìn)入御史臺任職。雖然只是個小小的書吏，但既然在編制里，自然可以被御史大夫，也就是他的父親，委派來與她對簿公堂。

    杜家，還是要踩她上位。這一堂若杜家贏了，杜東辰會名聲大噪，也就奠定了直上青云的基礎(chǔ)，還獲得了親自打倒白家的快感?？墒嵌偶业膯栴}就是在于太自信，可能他們手中握著了不得的證據(jù)，但世事，往往瞬息萬變，而她，自信可以扭轉(zhuǎn)乾坤。

    按照訴訟程序，由原告方，也就是控方先闡述事實(shí)，提出要求判決的結(jié)果。杜東辰侃侃而談，舉止言談瀟灑風(fēng)流，大意就是說：一，突厥與大唐并不是友好鄰邦。那么，夜叉不是使節(jié)，不應(yīng)當(dāng)受到保護(hù)，而是應(yīng)以敵人的細(xì)作看待。于是他來到長安，就成了秘密潛入，就是刺探大唐的軍政情況，是對大唐心懷不軌。二，突厥百年前曾經(jīng)肆虐中原，如今仍然頻頻侵邊。這是要引導(dǎo)看審眾人的心理傾向性，點(diǎn)燃他們的仇視之心。三，夜叉在長安多時，有虛假偽造的身份，幾可亂真，證明其有更深的圖謀，只怕不利于大唐。所以，不殺，不足以保證安全，更不足以對突厥形成威懾。四，甚至阿爾泰山地區(qū)傳說狼神之子已死，也被解讀為西突厥王庭有重大陰謀，借假死行真事，畢竟“死人”行事才便宜。

    總而言之，杜東辰的訴訟請求是：判處夜叉的死刑，以顯大唐國威。

    處死一個突厥的皇族中人，怎么就關(guān)系到大唐國威了？是為了嚇唬對方？還是表示大唐并不受威脅和要挾，并不怕因此引發(fā)戰(zhàn)爭？先不說巴戈圖爾會不會如此，單說道理就不通。只有征服突厥，把阿爾泰山大片土地收歸大唐的版圖，才是國威！國家大事，講究利益，屠殺了夜叉，好激起突厥百姓的民憤，以讓他們誓死抵抗大唐的統(tǒng)治嗎？以讓巴戈圖爾更容易凝聚西域人的力量，好對大唐造成威脅？真這么做了，主張者才是大唐的叛徒，jian細(xì)！

    這些話，全是從政治因素考慮，杜家會不知道嗎？但，這是在公堂上，于是就只能以律法條款說話。這也是以杜家為首的朝臣們那么痛快的答應(yīng)以律法解決此事的原因吧？反而會少些顧忌，因?yàn)槁煞ㄊ撬赖臈l款，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他們才不管這樣做之后，其后果令皇上多么為難和棘手。他們高官厚祿的時間太長，分享權(quán)利的士族大家當(dāng)?shù)锰?，在他們心中，已?jīng)只有私利，沒有國家民族！這就是貴族制度的腐爛，曾經(jīng)的尊貴與犧牲久而久之被后代磨滅，惟余貪婪。所以皇上才下定決心要打壓、削弱他們的勢力。而他們，仍然愚蠢的沒有覺悟。

    而當(dāng)身為主審者的韓謀聽完原告的陳述，問起夜叉是否認(rèn)罪時，夜叉一言不發(fā)。只春荼蘼上前半步，躬身道，“無故潛入大唐，觸犯大唐律條，本方認(rèn)罪?！边@是事實(shí)，夜叉身為朝廷通緝名單上的首位，只要他站在大唐的領(lǐng)土之上，就已經(jīng)觸犯了唐律。

    不過“無故”兩字學(xué)問大著呢，為下面做好鋪墊。

    聽到以辯論而聞名的她，就這么老實(shí)的承認(rèn)了委托人的罪行，堂上立即大嘩。杜東辰更是警惕的望向春荼蘼，總覺得這么順當(dāng)才危險。

    公座之上，韓謀不動如山，也不拍驚堂木。他是皇上，天下間最尊貴的人，氣急敗壞的啪啪砸木頭多不莊重啊。但他知道春荼蘼還有后招，因而在下面喧嘩了片刻后，只輕輕咳了一聲。登時，一片寂靜?？纯矗?dāng)皇上就是好啊，一言一行的威懾作用都那么大。

    “但是……”果然不出所料，春荼蘼的話開始轉(zhuǎn)折，“說本方當(dāng)事人對大唐圖謀不軌什么的，我們不能承認(rèn)。說話，要講證據(jù)，不能主觀臆測，特別是在莊嚴(yán)的公堂之上，在神圣的律法面前?！闭f著，面向堂下眾人，“律法不容侵犯和欺騙，不管是什么原因，什么道理。御史臺的書吏大人剛才所說，全是憑空猜測，不足為信?！?/br>
    “那么，以你承認(rèn)的罪行，就算阿蘇瑞沒有危害到我大唐及其子民，依唐律，也要在杖責(zé)之后，遣送他回突厥。”杜東辰緊跟著道。

    看得出，上回慘敗給春荼蘼后，他又下了大功夫。而遣送，是朝堂上大多數(shù)人支持的。春荼蘼不知道杜家要置夜叉于死地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但結(jié)果若是如此，就相當(dāng)于她什么也沒做，相當(dāng)于讓夜叉回去受死。

    杜東辰這個家伙，可能是當(dāng)狀師的天才，可惜做了她的對頭，那她就不能客氣，一定見一次、拍一次，直到他永遠(yuǎn)不能翻身為止。

    “何況……”杜東辰也有一個大轉(zhuǎn)折，“我有證據(jù)證明，阿蘇瑞做了危害大唐的事?！?/br>
    來了來了！春荼蘼神色一閃，神色卻是不動，“愿聞其詳?！?/br>
    杜東辰挑挑眉。

    春六給阿蘇瑞辯護(hù)，據(jù)三妹講，是因?yàn)樗麄冊缇拖嘧R。而且，既然她能說服白敬遠(yuǎn)，讓老jian巨猾的白相答應(yīng)讓她為阿蘇瑞當(dāng)狀師，就不可能不知道阿蘇瑞曾做過的那些不法之事。甚至，皇上答應(yīng)以律法解決而不是政治解決此事，白家使了不少暗力吧。

    可為什么，她不慌亂？是硬挺嗎？

    “有一個秘密的殺手組織，稱為狼眼。”杜東辰正色道，“這個組織的頭目，正是傳說中的狼神之子阿蘇瑞?！闭f著，猛然向夜叉一指，“他們，為了錢財，殘害大唐的百姓，刺殺大唐的官吏。他們，以殺人為職，滅人倫，失人性。且不論他們背后的目的是什么，是否要動搖大唐的國本，從內(nèi)蠶食大唐的安定，只殺人一項(xiàng)，就是大唐律法之重罪！”

    到這里，他又停頓一下，從袖子中抽出一疊紙，向公座上的韓謀深施一禮道，“這些，是御史臺搜集的證據(jù)，其中有這次抓捕阿蘇瑞過程中，向朝廷投誠的他手下的證言。還有當(dāng)初的買兇之徒，因他案被揭發(fā)而入獄，為求減刑而主動供述的事實(shí)，全是關(guān)于狼眼的。人證物證俱在，還請皇上明斷！”

    “很好，御史臺做得不錯。”韓謀拿起由高公公呈上的證據(jù)單子，一邊隨手翻閱，一邊淡淡的道，隨后又問春荼蘼問，“你不承認(rèn)阿蘇瑞危害大唐之罪行，那狼眼組織的事呢？要不要當(dāng)堂驗(yàn)證其人證物主的真實(shí)性？要不要進(jìn)行對推？”

    皇上問完，正當(dāng)眾人有所期待之時，哪想到春荼蘼又給出了絕對在別人預(yù)料之外的答案。

    “本方認(rèn)下此罪?！贝狠鞭缕届o地道，“無需再浪費(fèi)人力物力和皇上與諸位的時間，再行論證。不過，本方認(rèn)罪態(tài)度這樣好，還請皇上酌情輕判。”

    嗡一下，這回的喧嘩都無法克制了，聲音比之前大很多，似乎要掀開刑部大堂的屋頂。

    全場的人，只有主審者及其貼身太監(jiān)、當(dāng)事人及其狀師，白相及其賢王世子，頂多在加上另一個當(dāng)事人，也就是沒有存在感的錦衣及其春狀師的兩個丫頭，沒有不激動的。

    這是什么路數(shù)！大唐這么多人口，僅長安就超過百萬，沒見過這樣當(dāng)狀師的，什么都承認(rèn)！

    他們，不知道什么叫有罪辯護(hù)，不知道什么叫污點(diǎn)證人，所以驚訝萬分。但春荼蘼那自信又篤定的神情，卻令杜東辰心驚rou跳，更令下面的杜含玉緊張莫名。

    “春狀師……”韓謀一開口，鼓噪聲仍然是立即停止，“朕曾聽聞你說過，狀師就是為當(dāng)事人，或者稱為委托人服務(wù)的。你這樣，什么罪都認(rèn)，如何保護(hù)阿蘇瑞的利益？我大唐泱泱大國，禮儀之邦，就算是十惡不赦之人，也給他辯解的機(jī)會。你今日如此做為，倘若以后外邦友人問起來，豈不失了我大唐的大氣根本？”

    “皇上，事實(shí)就是事實(shí)　，就算我是狀師，也不能巧言狡辯?！贝狠鞭抡f著，深深的望了夜叉一眼。

    這目光，別人不懂，夜叉卻似有所感，也抬頭回望。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沒有情意的交流和曖昧的溫暖，卻充滿了彼此的信任。

    “但圣人有云，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何況，我大唐律法本就嚴(yán)中有寬，給人機(jī)會，教化之意多于懲罰。所以阿蘇瑞雖然有罪，唐律卻讓他可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br>
    “哦？”韓謀似笑非笑的問。

    這可是自從他上堂后的第一個表情，堂上堂下的人都跟著心中一靜，聽春荼蘼說下去。

    “民女，為被告阿蘇瑞申請八議減等。”春荼蘼大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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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6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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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