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jǐn)之還不及搭話，明珰就啊的一聲，問：今兒又有游行啊！

    最近的游行是從重慶蔓延到全國的，隔三差五的，各個學(xué)校就集結(jié)出發(fā)，去北大紅樓靜坐示威。明珰她們學(xué)校也參加，只不過她天天曠課賣貨，錯過了消息。

    西門太太停下織毛衣，過來抄走兒子手中的那卷紙，打開一看，果然是游行傳單。

    不準(zhǔn)去，回里屋溫課去！

    謹(jǐn)之囁嚅幾句，終究不敢反抗，只好回去了。

    明珰手中在用鉛筆寫字，心卻早已鉆到錢眼里去了，游行是學(xué)生最為集中的場合，也就是潛在客戶最多的場合，女生給自己買，男生給女朋友買，機(jī)會難得。

    她轉(zhuǎn)著眼珠子，忽然說：阿耶，忘了去姥姥家接弟妹了。西門老師，我得走啦！

    西門知道她在撒謊，但她不想又犯一次老師病，就由她去了。

    明珰噠噠噠地跑回小東屋，搬開東北角的地磚，取出存貨，一股腦塞進(jìn)書袋里，然后直奔北大紅樓去了。

    游行隊(duì)伍壯觀，大學(xué)生、國中生都有，她到了后，扯了扯自己的棉袍、理了理頭發(fā)上的絹花，湊近人群，見縫插針、舌燦蓮花地兜售絹花，雖然也有人鄙視她這種銅臭的行為，但靜坐許久，大家都有些無聊了，零星有幾個女生開始試戴她的絹花，然后有更多人圍過來。人群就是這樣，有人開始行動，其他人也不再克制。

    絹花很快見了底，有兩只壓在了書袋的最下邊，她著急取出來，就索性把書本雜物一股腦倒出來，誰料大風(fēng)呼嘯，倏忽便把一沓紙吹到了空中四散而去。明珰本想去撈，伸手時卻見是小四兒上次打算做草稿的廢紙，又有客人等著她拿絹花，便任它們隨風(fēng)而去了。

    然而過一時人群嘈嘈切切起來

    音音太綿，為夫不想起

    離家三日，如隔三秋，念音音、想音音

    飯在鍋里，人在床上。

    音音

    明珰大驚失色，立刻去撲那些紙，但為時已晚，周圍的學(xué)生已把紙張交相傳閱，一個個饒有興致地誦讀，還有那被風(fēng)刮得更遠(yuǎn)的，正如天女散花一般，灑向黑壓壓靜坐的人群

    *

    香山起風(fēng)時，海東和黃春正站在院子里抽煙，大少奶奶剛才的話讓他倆很吃驚，西門推薦文蘭小姐穿粉色旗袍來見三爺，這意味著什么不言自明。此時客廳里主賓交談融洽，三爺現(xiàn)在還不知道這一茬，回頭等他知道了，準(zhǔn)扎心。

    不過茲事體大，他倆沒道理瞞著三爺不報告。

    但怎么措辭呢？三爺又是裝修又是籌備提親的，他倆兜頭一瓢涼水潑上去，怎忍心吶

    挺糾結(jié)！

    黃春端詳著裝潢一新的小白樓，三爺在明知自己要離開北平的情況下依舊大手筆裝修這宅子，其實(shí)有著兩層原因，一層是是為出走打掩護(hù)，婚禮搞得越風(fēng)光，越會給外人一種扎根此地的錯覺。

    至于第二層，是三爺親口說的從前西門跟著他太苦了，一生一次婚禮，他不能潦草。

    三爺對西門，是真心實(shí)意不假了。

    如此感慨的，還有客廳里的大少奶奶，方才她被方音墅三個字打蒙了，這半晌簡直如坐針氈，還好文蘭問起此名出處時，三爺顧及大家的面子含糊過去了，不然今天簡直無法收場。

    他們起身告辭時已是薄暮，窗外狂風(fēng)肆虐，裹挾著山上的積雪，仿佛掀起又一場暴風(fēng)雪。

    海東和黃春陪著三爺將客人送出大門，汽車漸漸遠(yuǎn)去，三爺回身看了眼那只已經(jīng)掛好的門匾，說：不太正，偏東了些。

    海東和黃春壓根兒沒心思端詳匾掛得正不正。

    二人用眼神在三爺背后推搡一番，最后由海東開了口：三爺，咱婚房是裝修好了，但西門音好像并不打算嫁過來啊。

    不敢給三爺反應(yīng)時間，他一股腦把大少奶奶的話原原本本地轉(zhuǎn)述了一遍。

    三爺沒有轉(zhuǎn)過身來，仍舊是端詳門匾的動作，但海東明白，三爺被扎中了，扎得血淋淋。

    三爺隔了許久才開口：大少奶奶的意思是，西門教文蘭小姐投我所好？這怎么可能，她沒理由這么做。

    海東的眼神不無同情，說：三爺，我看當(dāng)年那件事西門打內(nèi)心深處就沒有放下過。

    不相干！三爺臉色鐵青，丟下這句話，朝院子里進(jìn)去了。

    三爺走得太快，海東緊走兩步才跟上去，說：三爺，您已經(jīng)足夠有誠意，又是拿秘密換秘密，又是提議結(jié)婚，西門仍舊捂不熱，說明說明總之我說句不該說的，這一程子，三爺您就是把事情做反了，其實(shí)您最應(yīng)該先做的，是解開西門的心結(jié)。

    可是三爺說：滾去干活！

    海東噤口，看了眼三爺消失在客廳門口的背影，又看了看黃春，說：他就是嘴硬，實(shí)際上他心里跟明鏡似的！

    黃春一頭霧水，問：怎么回事？到底當(dāng)年發(fā)生過什么？

    海東無奈地?fù)u頭，一言難盡的樣子。

    莫非三爺有對不住西門小姐的地方？黃春道。

    民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