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軍中糧食將盡，我早已經(jīng)命李百戶用盡銀兩，前去湖廣購買糧草。如今吃食尚且不足，哪里有多余的銀子去購買農(nóng)具呢？”

    張都督從接手制造邊軍火器開始，就一直有一個鑄造重型紅夷大炮的想法。只是朝廷自有法度，一切軍械需按照邊軍要求進(jìn)行制作，張都督得不到施展的機會。

    如今他好容易加入了義軍，自以為能夠大展拳腳，卻不曾想整日要和這些農(nóng)具打交道，真是“辱于奴隸人之手”??！

    張順哪里不知道他的想法？只好勸慰道：“好在義軍開荒墾田，砍下了許多樹木，少了伐木之苦。我聽說如今你已經(jīng)燒炭數(shù)萬斤，開始著手煉鐵之事。當(dāng)時候一旦萬事俱備，你就可以開爐煉鐵，鑄造萬斤紅夷大炮了！”

    張都督見張順還惦記著此事，心中倒好受了一些，只是仍然忍不住嘟囔道：“明日復(fù)明日，明日何其多！等到官兵殺將過來，有再多的糧食，也白白便宜了別人?！?/br>
    張順只好安撫了張都督一番，并順便命他打造六七百勾槍，以便新軍使用。

    槍頭裝柄方法有兩種，一種叫做銎裝，即將槍頭后端打造成筒狀，把槍柄納入槍頭的圓筒之中；另外一種叫做梃裝，即是將槍頭后端打造成鐵莖，然后夾在槍柄之中，類似箭矢的安裝方法。

    在戰(zhàn)國時代，銎裝槍頭的武器叫做長矛，而梃裝的武器則叫做鈹或者鎩，兩種形制分的清清楚楚。

    第一種方法打造費工，安裝方便；第二種打造簡單，安裝復(fù)雜，兩種方法各有優(yōu)劣。

    本來除了長柄大刀、三尖兩刃刀等武器依舊采取梃裝以外，槍頭銎裝已經(jīng)成為這個時代的主流。只是若是鉤槍采用第一種組裝方法，很容易在勾割的時候，導(dǎo)致槍頭脫落。

    當(dāng)張都督向張順建議采取梃裝的時候，張順?biāo)妓髁艘幌?，反而問道：“若是梃裝，能否保證很少脫落？”

    張都督只想省功，哪里想的了許多。見張順發(fā)問，他愣了一下，才囁喏道：“無論如何，梃裝要比銎裝稍微好一些，不那么容易脫落?！?/br>
    張順知他心思，便搖了搖頭，安排道：“這六百余支鉤槍萬勿與我打造精良，一體銎裝。只是那槍頭柄部打造之時，需留下縫隙，以釘釘之，謹(jǐn)防脫落！”

    張都督聞言差點哭了，自己好容易想省點功夫，卻不曾想?yún)s給自己又找了個麻煩，反倒還要多打造一套釘子出來。

    張順將事情交代明白，方才心滿意足的返回住處。結(jié)果他前腳剛進(jìn)屋，還沒來得及讓柳如是端上茶水，悟空便報道：“陶家灣陶太公前來拜見！”

    張順一刻也不得清閑，沒有奈何之下，只得命悟空將他領(lǐng)了進(jìn)來。

    陶太公乃是陶家灣的掌門人，和三川集盧三爺?shù)牡匚徊畈欢?。自從義軍占了那陶家灣之后，陶太公“識時務(wù)者為俊杰”，便改換門庭，拜在張順麾下，每次集市結(jié)束之后，向張順繳納五成利潤。

    前番陶家灣逢集，正好小賺了一筆錢財，這便眼巴巴的跑了過來，討好張順來著。

    那陶太公都六十多歲了，駝背很嚴(yán)重，好似一只大蝦似的。他顫巍巍的拜過了張順，兩人分了主客坐了。張順皺了皺眉頭，看這人一大把年齡，生怕此人在自家山寨出了意外，就有心趕他回去。

    等到柳如是上了茶水，兩人閑聊了片刻，溝通一下感情，陶太公便命人奉上了紋銀一百三十三兩。

    張順命人清點一下，收了起來，便欲端茶送客，恕不遠(yuǎn)送！

    不曾想那陶太公察言觀色，知張順有點不待見他，心中忐忑。他連忙站起來說道：“公事已畢，猶有些許私事打擾舜王一番。老朽前番得了一件寶物，不敢自專。特意帶來，親自獻(xiàn)與舜王！”

    張順一聽，心中納悶：這窮鄉(xiāng)僻壤，倒有什么寶物？莫不是走了狗屎運，撿到了一塊狗頭金？此物雖好，對個人而言卻是寶物，但是對上萬人的義軍來說，其實也值不得什么！

    張順便點了點頭，看他賣弄什么名堂。那陶太公見張順同意了，便高聲喊道：“陶家灣供奉寶物一件！”

    言畢，只見一位十五六歲的妙齡女子雙手托著一個用紅布蓋著的托盤，走上前來。

    張順觀賞了那女子片刻，見她目光清澈、面目姣好，倒起了幾分心思。

    他正欲開口問詢是何寶物，結(jié)果不曾想，那女子神情羞澀，差點失手摔了手中的托盤。

    那陶太公見此大驚，連忙撇了手中的拐杖。如同猛虎一般猛撲過去，好歹穩(wěn)住了那姑娘手中的托盤。

    陶太公這才擦了擦頭上的冷汗，勉強笑道：“此乃小老兒孫女，年少無知，不曾想懾于舜王虎威，差點摔了寶物，還請舜王責(zé)罰?！?/br>
    張順已經(jīng)是過來人了，如何不知這老頭心思。這是一寶兩送，買一贈一??！

    不過，張順想了想自己差點失火的自己后院，反倒有幾分心悸。他便坦然笑道：“是何寶物，可否一觀？”

    “小老兒正為舜王獻(xiàn)之！”那陶太公聞言一笑，伸手抓住紅布一抖，便抖開了遮蓋之物。

    只見一陣霞光閃耀，一簇五彩晶石如同珊瑚一般陳列在那女子身前，直襯托的那女子如同九天仙女下凡塵一般。

    張順哂然一笑，便問道：“此乃何物？”

    那陶太公洋洋得意道：“此乃五彩水玉，奪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機，方成如此之寶物。舜王請看，此物有青、黃、赤、白、黑五色，正象征金、木、水、火、土五德。世上之人，除了舜王，更無一人可擁有如此寶物?！?/br>
    張順看了半天，倒是樂了。你道怎滴，這所謂的“五彩水玉”，其實就是一大塊五彩水晶罷了。

    第56章 丑女

    水晶在古代被稱為“水玉”，或者稱作“水精”、“玉英”。著名詩人屈原又詩歌云：登昆侖兮食玉英，與天地兮同壽，與日月兮同光。這“玉英”便是指水晶。

    元代之前，中國尚玉，各色寶石不甚流行。直到元代以后，西域商人沿著南洋、西洋輸入了大量彩色寶石，深受當(dāng)時元朝貴族喜歡。

    等到朱元璋覆滅元朝，建立大明以后。明承元風(fēng)，追捧寶石之風(fēng)更勝。

    朱棣“靖難”之后，派遣三寶太監(jiān)鄭和鄭公公七下西洋，更是購進(jìn)了大量寶石。

    特別是東南亞生產(chǎn)各種紅藍(lán)寶石，西洋波斯灣附近“此處各番寶貨皆有，更有靑紅黃雅姑石，幷紅剌、祖把碧、祖母剌、貓睛、金鋼鉆，大顆珍珠如龍眼大，重一錢二三分，珊瑚樹珠，幷枝梗、金珀、珀珠、神珠、蠟珀、黑珀，番名撤白值。”

    只是等到劉大夏燒毀《鄭和出使水程》以后，明朝再也無力組織艦隊下南洋、西洋，此事遂罷。

    不過東方不亮西方亮，明朝遂后在云南寶井發(fā)現(xiàn)了寶石礦，盛產(chǎn)大量紅藍(lán)寶石。其中頂級紅寶石最負(fù)盛名，頂級“鴿血紅”即產(chǎn)于此處，此地逐漸成為明中后期所需寶石的主要產(chǎn)地。

    只是隨著明朝壓迫日盛，再加上“播州之亂”、“奢安之亂”等土司叛亂的影響，邊疆日益收縮，云南寶井這塊盛產(chǎn)寶石之地遂后便丟掉了。

    這所謂的“云南寶井”既是后世的緬甸抹谷，依舊以生產(chǎn)寶石玉石出名。

    有句話叫做“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室、王室風(fēng)氣如此，大明奢侈之風(fēng)更是盛行，競相以佩戴寶石為榮。

    萬歷十年，潞安府的潞王籌備婚禮的時候，僅僅首飾一項，便用“青紅寶石八千七百顆，各樣珍珠八萬五千余顆”。

    甚至根據(jù)《明神宗實錄》記載，三年之內(nèi)共進(jìn)珠寶九次，合計花費白銀二百二十一萬兩。幾乎和朝廷在“播州之亂”耗費內(nèi)帑白銀二三百萬兩相當(dāng)，足見其奢靡程度。

    水晶雖然不及寶石罕見，亦是珍貴之物。明代盛產(chǎn)水晶的地方南方有福建漳浦銅山，北方有宣府黃尖山。河南信陽和湖北興國一帶亦均有出產(chǎn)。甚至還流傳有“南水晶白，北水晶黑，信州水晶濁”之語。

    張順見了此“寶物”，頓時起了心思。他顧不得陶太公年邁體弱，連忙追問道：“此寶物得于何處？可有產(chǎn)出之地？”

    陶太公先前落后于三川盧三爺一步，在張順面前并不如盧三爺受寵。

    陶家灣與三川集兩地既使本就相距不遠(yuǎn)，結(jié)果盧三爺在張順的支持下，優(yōu)先售賣糧食等物，優(yōu)先收購收購皮毛藥材等出產(chǎn)，更是在開集開市的時間上優(yōu)先選擇日期，折騰得陶家灣集市日漸衰敗。

    這陶太公也是好氣魄，干脆親自帶著孫女、寶物過來，本就打算“投資”張順而來。

    見張順問詢，他連忙顫巍巍的講述道：“此物乃陶家灣所產(chǎn)，我等都是山野之民，往日毛手毛腳，開采之時，難免有所損壞。若是舜王有心，陶家寧愿將本地水玉礦脈，一并獻(xiàn)與舜王！”

    那陶太公說到“一并獻(xiàn)與舜王”之時，還下意識看了那少女一眼。張順心里明白，一時間也不置可否，只是笑道：“老丈心思我盡知矣，只是此事須從長計議，等回頭議過了再談不遲。”

    遂后兩人熱情的交談一番，那陶太公才興盡而歸。

    當(dāng)柳如是出來收拾茶水的時候，看到張順還盯著那姑娘的背影看，便撅著小嘴道：“爺這是有了新人忘舊人吶！”

    張順收回目光，嬉笑著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梁，然后一把把她抱了起來，放在自己膝蓋上。

    柳如是是典型的江南美女，身材嬌小，坐在張順腿上也不十分沉重。張順伸出雙手環(huán)著她的蠻腰，用鼻子在她臉頰旁輕輕嗅了一嗅，笑道：“吃哪門子的醋??？我就是奇怪她腿腳是不是有問題，怎么走起來一拐一拐的？”

    柳如是聞言愣了半晌，還沒顧上撒嬌，反倒“噗嗤”一聲便笑了出來。

    她吃吃笑道：“人人都說爺不學(xué)無術(shù)，倒是沒冤枉了你。她這叫做‘三寸金蓮’，走起來叫做‘弱柳扶風(fēng)’，‘翩若驚鴻，婉若游龍，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fēng)之回雪’。”

    言畢，她又豎起耳朵偷偷聽了聽屋里的動靜，才趴在張順耳朵上，小聲嘀咕道：“像我家小姐這般雖然螓首蛾眉、朱唇皓齒、狐媚入骨，只要裙底蓮船盈尺，便是大煞風(fēng)景，多半落個‘半截美人’的名號。”

    ?。繌堩槼粤艘惑@，聽這柳如是說的比唱的都好聽，其實不就是這女子“纏足”了嘛！

    他娶了好幾房婆娘，沒有一個是纏足之人。他還以為這纏足之風(fēng)是滿清帶來的胡夷之風(fēng)，感情這個時代審美都這么畸形了嗎？

    張順連忙問了，沒想到那柳如是呵氣如蘭，趴在他耳邊軟軟糯糯地說道：“爺可知，人家在外面如何編排你嗎？他們都說‘舜王好色天下聞，三房丑女耕耘勤’。這也是為什么上次欒川王氏特意送來一位體重一百八十斤的丑女過來，就是吃不準(zhǔn)你是什么口味兒！”

    張順聽了差點樂死，難怪自己取了這么多美女，大家都沒有羨慕嫉妒恨呢，感情大家審美不同呵！

    柳如是見張順笑出聲來，生怕李香在屋里聽到了，連忙伸手去捂住他的嘴巴。

    張順好容易忍住了笑聲，才掰開她的小手道：“既然如此，你們幾個為何沒有纏足？”

    柳如是聽了這個就來勁了，連忙興奮的小聲說道：“紅夫人出身邊地，騎馬射箭男兒一般，哪里考慮纏足之事？三夫人平民百姓，日日需要辛苦勞作，豈能纏足困于閨房？至于我家小姐，更是李老爺嬌生慣養(yǎng)，不肯讓她吃半分苦，所以大齡未嫁！”

    她鬼精靈一番話，反倒偷偷把三位夫人編排個遍。張順聽得好笑，便問道：“那你呢？”

    “奴……奴家天生腳小，若纏下去就沒有腳了！”柳如是偷偷笑道。

    第57章 回鄉(xiāng)

    張順見柳如是嬌憨可愛，倒沒有責(zé)罰她。聽她說了實情，他只是心中好笑。

    原本他以為像李三娘這樣不符合古人審美的女子被稱為“丑女”也就罷了，哪里想到像紅娘子和李香這樣的美女，只是因為沒有纏足，便成了“半截美人”的丑女了。

    不過，張順作為后世之人，自然有一股傲氣。反正老子喜歡就成，管你們這群變態(tài)背后閑言碎語作甚。

    一念至此，張順拍了拍柳如是的屁股，笑道：“還不趕快收拾東西，若是讓你家小姐聽到了你在這里咬耳根子，怕不是日后沒有好日子過了！”

    柳如是頓時吃了一驚，輕叫了一聲，；連忙跳了下來，手忙腳亂的收拾起殘茶舊盞起來。

    張順也不管她他，自顧站了起來，思索道：如今義軍看似踏上正規(guī)，其實千頭萬緒，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自己帶領(lǐng)過了的三千老卒，雖然伺機修整了一段時間?？墒俏淦麈z甲和戰(zhàn)馬依舊沒有得到補充，日常訓(xùn)練自己有沒有親自主抓，肯定多有懈怠之處。

    耕種之事雖然已經(jīng)拉開帷幕，卻是貧瘠山地，又缺乏種子肥料農(nóng)具等物，如今又天氣大旱，也不知道年底到底有多少收成。

    正所謂“不當(dāng)家不知柴米貴”，每天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萬余義軍上下花錢如流水，一刻也斷絕不得。

    張順帶領(lǐng)義軍和盧氏縣令士紳勾搭好了，才得以占領(lǐng)這一鎮(zhèn)兩市六里之地，可是依舊無法養(yǎng)活養(yǎng)好麾下的士卒，自己還得另開財源才行。

    這附近金礦、鐵礦已經(jīng)納入義軍掌控之下，今日這所謂的“水玉礦”亦當(dāng)納入囊中。只是涓涓細(xì)流不成江海，對于義軍的日常開銷而已，仍是車薪杯水罷了。

    算來算去，還需要來一筆意外之財，才能保證日后的開銷。更何況如今是大爭之世，如同逆水行舟，不進(jìn)則退。若是不能迅速擴軍，依舊是死路一條。

    想到此處，張順便和柳如是打了個招呼，前去尋那宋獻(xiàn)策、張慎言等人去了。

    結(jié)果尋了半天，兩人各自忙活去了，張順這才作罷。

    這時候，跟在他身后的王錦衣猶豫了一下，向張順說道：“主公，錦衣離家已久，甚是思念妻子。義軍左右無事，我想回懷慶府老家一趟，順便把家中的婆娘接過來小??！”

    張順聞言倒有幾分抗拒，義軍吃食本就不夠，若是再多來幾張口，豈不是更不足了？

    那王錦衣倒是機靈，連忙說出一番話來，徹底打消了張順的顧慮。

    既然如此，張順又想起了一事，便對王錦衣說道：“此次回鄉(xiāng)，往來有六七百里。既然跑了一趟，你給我?guī)畟€人一起回去，順便幫我尋一下趙鯉子?！?/br>
    “此人乃是趙魚頭的孫子，當(dāng)初為了尋那‘河神’黃守才助我渡河，寒冬臘月渡過黃河，如今依舊沒有消息，也不知道到底如何了！”

    王錦衣一一應(yīng)了，便要辭行，準(zhǔn)備第二天一早出發(fā)。

    張順猶豫了一下，便回去讓柳如是把五彩水晶包裹了，一并讓他攜帶到洛陽發(fā)賣。

    柳如是聞言嘴巴撅的老高，竟是不舍得。原來這女子和西方巨龍頗為類似，向來對亮晶晶的貴重物品沒有半點抵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