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人玩當(dāng)然也不賭錢，就是贏的人可以和輸最多的人提一個要求。

    很不巧，輸最多的幾乎每次都是顧茵，每次他想偷都會被其他人抓出來，若是賭銀錢，那她那百十兩銀子都不夠輸?shù)摹?/br>
    顧野也不會和他娘提過分的要求，贏一次就要吃一道點心。現(xiàn)下肯定是沒條件做精致的點心的，就先欠著，等到這場風(fēng)波過去了，再補給他。

    如是過了一個月，顧宅的存糧吃過了一半，寒山鎮(zhèn)一直安安靜靜的。

    正當(dāng)眾人都以為所謂廢帝蟄伏在附近不過是個謠言的時候，一隊人馬破開了和顧宅一街之隔的文家大宅。

    “文大人，救朕！”昔日身居龍椅高位、眼高于頂?shù)馁瓢辽倌辏殂魴M流地跪到了文老太爺面前。

    第58章

    文老太爺伸手將少年扶起, 悲愴道：“圣上不可如此！”

    隆慶帝面帶愧色，“朕如今稱得上是文大人一句‘圣上’呢？”

    文老太爺伸手拭淚，“圣上深夜到訪, 是想讓老臣做什么呢？”

    隆慶帝道：“自然是想讓文大人幫朕擊退叛軍, 復(fù)國！”

    “臣一屆老朽，又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

    “文大人莫要自輕自賤, 您可是一代圣賢！有您在，天下文士歸心, 那叛賊就是坐上了帝位, 也是名不正言不順！史官、文臣、書生的筆都將為朕所用, 必須讓天下知道那賊子的真面目?！?/br>
    文老大人面上一派動容之色, 情緒激動之下忽然身形搖搖欲墜，暈了過去。

    隆慶帝立刻讓人扶住, 又喚人去尋了文大老爺過來。

    文大老爺先給他行禮，又哭道：“家父年事已高，自打弄丟了官身, 心中郁結(jié)難舒，身子每況愈下, 如今頓頓都離不開湯藥……”

    “怪朕啊?！甭c帝自責(zé)地把文大老爺扶起, 讓他取藥來, 服侍文老太爺服下。

    湯藥味重, 隆慶帝嫌惡地皺了皺眉, 道：“小文大人先服侍老大人, 朕等老大人好了再來?！?/br>
    等到隆慶帝帶著太監(jiān)離開, 屋里的文老太爺也睜開了眼。

    他面上再沒有動容之色，只剩滿臉寒霜。

    他確實是立志要做忠臣，但不是做愚忠之臣, 小皇帝荒唐的那些年，他殫精竭慮地又是勸諫，又是幫朝堂壓制閹黨，最后落到什么結(jié)果？三朝元老，兩朝帝師，最后居然被罷官還鄉(xiāng)。他這把年紀(jì)了，但凡沒過去心里那關(guān)，現(xiàn)在多半是已經(jīng)埋入黃土了。

    且小皇帝若是來求人，則該擺出禮賢下士的態(tài)度，而不是在深夜破門。

    他是看著小皇帝長大的，小皇帝跪他，那眼中稍縱即逝的屈辱憤恨卻是逃不過他的眼。即便是此番他能幫他復(fù)國，怕是來日第一個清算的，便是他這以下犯上、敢讓君主下跪的“逆臣”。

    何況文老太爺自問還真沒那個本事。

    民心如水，覆水難收。得民心者得天下，如今義王所開創(chuàng)的新朝就是民心所向。已失的民心，憑他一己之力收回，真的是宛若天方夜譚。

    文大老爺雖想的沒老太爺多，但也明白了老父親的意思，他出聲詢問道：“父親，咱們下一步該如何？”

    文老太爺問外頭的情況如何了，文大老爺接著道：“禁衛(wèi)軍接管了整個鎮(zhèn)子?！?/br>
    老太爺嘆息一聲，從床頭暗格里摸索出一個藥瓶。

    瓶中是老太爺還在京城的時候，尋摸來的假死藥。但這種藥物極其傷身，他這個年紀(jì)服下，可能假死就成了真死。萬不得已，也只能走這一步。

    父子倆面沉如水，相顧無言。

    隆慶帝這邊，離開文老太爺?shù)臅亢?，到了無人之處，他深呼吸幾下，咬牙切齒道：“這沒用的老東西！”

    大太監(jiān)聽到后立刻勸道：“圣上慎言??！”

    如今他們成了喪家之犬，除了文老太爺這種三朝老臣，可再沒有旁的人可以相信了。

    “朕知了，”隆慶帝煩躁地捏了捏鼻子，“讓人準(zhǔn)備飯食，朕餓了。”

    他們出行匆忙，除了隆慶帝貼身伺候的宮人和幾個御醫(yī)，宮里其他人一概沒帶。一路上風(fēng)餐露宿，隆慶帝苦不堪言，又吃不下一般的飯食，人都消瘦了一大圈。

    宮人得到吩咐后立刻去了文家廚房，讓他們做些飯食出來。

    廚子們早在他們破門的時候就嚇壞了，再聽那太監(jiān)尖聲細氣地說話，誰會猜不出這是宮里的人呢？

    他們手藝本就一般，是文二老爺圖便宜請來的，又被那尚膳太監(jiān)死死盯著，戰(zhàn)戰(zhàn)兢兢之下，那一般的手藝就越發(fā)不能入眼了。

    尚膳的太監(jiān)嘗味的時候都忍不住蹙了蹙眉，后頭隆慶帝吃到那更是怒不可遏，拍著桌子道：“這是在折辱朕嗎？”

    屋內(nèi)的人跪了一圈，都勸著他息怒。

    隆慶帝又強行平復(fù)了怒氣，讓人傳來文二老爺。

    文二老爺沒比家里其他下人鎮(zhèn)定多少，下跪的時候腿肚子都直打抖。

    太監(jiān)詢問飯食的事，文二老爺立刻求饒道：“圣上明鑒，家里困難，沒得那么多銀錢請大廚。廚子手藝粗鄙，不是故意要怠慢您吶！”

    隆慶帝還有求于文老太爺，也沒再動怒，只讓文二老爺這寒山鎮(zhèn)本地人士，去請個手藝高超的廚子來。

    …………

    寒山鎮(zhèn)上人口還不到一萬，一萬禁衛(wèi)軍入寒山鎮(zhèn)，不過半日就把整個鎮(zhèn)子掌控在了手下。

    顧宅里，顧茵和眾人都面色凝重，街上的喧鬧瞞不住人，尤其是前一夜一街之隔的文家大宅被破門。

    當(dāng)時周掌柜和徐廚子就結(jié)伴出去看了。

    隔的遠遠的，兩人看到好些個手執(zhí)火把、身著統(tǒng)一服侍的士兵。

    于是再不敢瞧，立刻回了來。

    今天就傳來整個鎮(zhèn)子被廢帝的禁衛(wèi)軍掌控的消息。

    王氏恨恨地小聲嘀咕道：“這該死的……魚rou百姓就算了，如今都讓人從京城趕出來了，還來禍害咱們！”

    顧茵雖未言語，其實也是這個意思。

    不過作為一家之主，食為天的東家，顧茵也得出面安撫道：“大家別擔(dān)心，那位既然來尋老太爺，想的便是請老太爺出山，幫他歸攏民心的意思。我們是普通百姓，他們要是為難咱們，那還提什么民心呢？再沒有希望的?！?/br>
    廢帝現(xiàn)在就是過街老鼠，但凡他還存著一絲理智，就知道這時候該夾緊尾巴。

    果然，如顧茵所說，禁衛(wèi)軍雖然接管了寒山鎮(zhèn)，卻沒有再做其他事。

    只是鎮(zhèn)子路上再不見人，平時極為熱鬧的一個鎮(zhèn)子，此時如同一座死城，靜得讓人心驚。

    這天顧宅大門被敲響，周掌柜和徐廚子立刻揣著菜刀去看。

    見門外只站著關(guān)捕頭一人，兩人才嘆出一口長氣。

    大門打開一條縫，關(guān)捕頭閃身進入。

    顧茵他們也聚攏過來聽他說話。

    關(guān)捕頭言簡意賅地道：“那位不滿意文家的廚子，之前請了含香樓的過去。但似乎也是吃不慣，你們小心?！?/br>
    說完這話關(guān)捕頭立刻離開了。

    幾人聽到這消息，都憂心忡忡。

    顧茵立刻去換了身王氏干活時穿的舊衣裙，再去灶底抹了把鍋灰，均勻地摸在自己臉上，又拿剪子剪個厚厚的、參差不齊的狗啃鍋蓋劉海，蓋住自己上半邊眼睛。

    一番打扮，她成了黑臉廚娘，且因為王氏身量本就比她高，后來家境好了，她做活多吃得好，人也壯實了許多，衣衫就更大了。那半新不舊的衣裙穿在她身上格外寬松，襯得她身形越發(fā)嬌小，甚至有些干癟。要不是家里人都對她十分熟悉，她這么一打扮怕是街上遇到都要認(rèn)不出。

    家里氣氛沉重，她這一打岔，倒是讓眾人都忍不住笑起來。

    笑完周掌柜又正色道：“東家放心，若真的來人，我去?！?/br>
    “我也去！”徐廚子也跟著開口道，“我這身板看著就是會做飯的人，我?guī)椭軒煾复蛳率??！?/br>
    顧茵彎了彎唇，有些發(fā)愁道：“怕是到時候不是咱們能做主的?！?/br>
    怕什么來什么，這天下午，一個面白無須的太監(jiān)帶著侍衛(wèi)拍響了顧宅的門。

    顧茵等人雖不情愿卻也不得不打開了門。

    那太監(jiān)尖聲細氣地道：“你們就是食為天的廚子？速速跟咱家來?！?/br>
    周掌柜早就做好心里準(zhǔn)備，當(dāng)即就站出門去。

    隆慶帝打出娘胎就是養(yǎng)尊處優(yōu)，周居勞頓后又一直沒吃到滿意的飯食，消瘦了許多，人也蔫蔫的。

    如今在宮外，雖也帶了御醫(yī)，但到底沒有那么多珍貴藥材，真要是病了，那真的讓人不敢設(shè)想。

    他們這些當(dāng)無根之人，能過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日子，指著的可都是他。

    大太監(jiān)劉德全已經(jīng)交代下來，今日務(wù)必再尋新的廚子去。

    來之前，那太監(jiān)已經(jīng)特地找人問過，這名叫食為天的食肆雖只開了不到一年，風(fēng)評卻出奇的好，尤其東家顧娘子，早先還在文家當(dāng)過幫工，做出過以文老太爺為名號的美味粥湯。后頭更是奇思妙想不斷，每個季節(jié)都推出新品吃食。

    宮外的廚子，在他們看來自然不能和宮里的御廚相比。但若是像這顧娘子一般，能做出人從前不知道的吃食，那自然另當(dāng)別論。

    “你就是那周廚子吧？算你一個，”那太監(jiān)在眾人面上環(huán)顧一圈，“還請顧娘子也隨咱家來?！?/br>
    沒辦法，顧茵也只能出來。

    王氏急壞了，她剛想動，顧茵立刻遞用眼神制止了她。

    “娘在家里好好看孩子，我沒事的?！?/br>
    對方人多勢眾，真要在這個時候硬碰硬才是不理智。

    且那太監(jiān)態(tài)度也稱得上是和氣，真要鬧起來，也不過是從被請過去，變成被綁過去。

    兩人隨著那太監(jiān)去了文家大宅。

    雖只一街之隔，但明顯文家附近把守更加森嚴(yán)——五步一崗，十步一哨。

    但因為來的是熟悉的地方，文家又有老太爺坐陣，顧茵心下微定。

    兩人進到宅子里，文二老爺正陪著一個統(tǒng)領(lǐng)模樣的人說著家里宅子的布局，方便他們守衛(wèi)。

    見到周廚子和顧茵，文二老爺先是一愣，但也很快反應(yīng)過來，并不做吃驚模樣，只是哼聲道：“公公怎么請了個女人過來？這女人吶，最不頂事兒的?！?/br>
    那太監(jiān)知道他身份，自然也得捧著他，拱手笑道：“您說的是，只是寒山鎮(zhèn)地方委實不大，出名的也就這幾個了。”

    “哼，這廚娘我是知道的，”文二老爺不屑道：“手藝一般，就是食客們看她年輕面嫩，又是女子，才格外賞臉。前頭在我們家做工，就讓人厭煩的很，讓我給趕走了！”

    說完他往前一步，推搡了顧茵一下，“丑兮兮的東西，沒得在這兒污人眼睛，還不快滾？”

    文二老爺身邊的武將一把拉住文二老爺?shù)氖?，“二老爺一屆男兒，何苦為難個弱女子？”

    他語氣雖然還算客氣，但眼神里的不屑卻是騙不了人的，就差直說不明白為什么老太爺會有個這樣的兒子了。當(dāng)然有這種想法也不止他一人，即便是去尋顧茵的那個小太監(jiān)，臉上也有難以掩飾的輕慢之色。

    “哎哎，大人輕些！”文二老爺手被他捏痛，連忙陪笑，“我這不是怕這樣粗鄙的人侍奉不好圣上，連累了諸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