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先別想那么多，只能讓你白白地消耗神思。先叫了然去勸一勸他，了然勸不通，還有道行更深的人?！被噬蠝匮园矒嵊裆焦?。

    一日，果然派了相國寺的住持了然禪師到公主府去，同駙馬說因果。

    了然禪師和司馬蘭臺是早就認識的，不過如今司馬蘭臺的情形卻著實讓了然禪師吃了一驚。

    “阿彌陀佛，駙馬爺怎么憔悴成這般模樣？”

    “我心已死，自然形如枯槁。”

    “駙馬何必自苦？人生如露如電，既入紅塵，該當及時行樂才是?！?/br>
    “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醫(yī)。”

    “駙馬錯了，所謂鐘情不過是被色相所迷?！?/br>
    “禪師這話該對公主去說，我與八郎本是兩情相悅。”

    了然禪師無功而返。

    司馬蘭臺再次病重，這一次比之前都要兇險。

    半夢半醒間，他忽然想起一個人來，于是說道：“大悲寺的無相禪師或許能救我出苦海?！?/br>
    公主聽了，連忙命人到大悲寺去將無相禪師請來。

    “不知公主叫貧僧來，有何吩咐？”無相禪師枯瘦清癯，簡直跟廟里供的rou身佛沒什么差別。

    因為司馬蘭臺危在旦夕，玉山公主便哭著懇求道：“禪師，請你救救駙馬吧?！?/br>
    “公主能救附馬的不是我，而是您?！睙o相禪師雙手合十行了個佛禮說。

    玉山公主一聽，哭得肝腸寸斷，她兩只手緊緊攥成拳頭，能看得出有多不甘心。

    “若不放手，便只剩痛苦?！睙o相禪師一語雙關：“公主和駙馬的緣分重在三年，從成親之時起，三年的時間，若能消弭隔閡，便能白頭偕老，若是不能，便放手吧！公主若是答應這三年之約，貧僧就進去勸說駙馬，若是不能，貧僧也束手無策?！?/br>
    玉山公主就算心有不甘，但是馬蘭臺命在旦夕，容不得她不讓步。

    更何況，還有兩年半的時間。

    如果無相禪師真能勸得司馬蘭臺回頭，兩年半的時間也足夠讓他知道自己的好了。

    思及此，公主便點頭答應了，讓無相禪師進去勸說說司馬蘭臺。

    雖然不知道無相禪師和司馬蘭臺究竟說了什么，但自那之后，司馬蘭臺飲食如常，身體也慢慢恢復了。

    第546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流年暗換，倏忽已是五年。

    衣家老宅，自從五年前衣尚書因喜得金孫得了風癱，便向朝廷遞了辭呈。

    如今早已搬離了尚書府，一家人住在只有三進院落的老宅里。

    仆人也只剩了八九個，有一半都是大奶奶從娘家?guī)淼摹?/br>
    中庭有一棵桃樹，枝頭掛著拳頭大小的桃子，看著就甜香無比。

    五歲大的兒子想要爬到樹上去摘桃，玉如璧抱了兩歲大的女兒笑著不許他上去。

    兩個孩子都生得粉雕玉琢，沒一個像父親。

    衣夫人走過來，把孫子抱進懷里哄道：“乖寶貝，你可不能上樹去，這嫩胳膊嫩腿的，摔了心疼死奶奶。還是等你爹爹來，叫他上樹給你和meimei摘?！?/br>
    正說著，衣旭從后院走了過來，還是那副呆頭呆腦的樣子。

    不過他還是像最初那樣疼愛玉如璧，走過去從玉如璧懷里接過女兒來，兒子立刻抱住他的腿，央求道：“爹爹快上樹去給我摘桃子！”

    玉如璧拿出手帕來，小心地給丈夫擦汗，說道：“你也累了，先歇歇吧?！?/br>
    “再有半年應該就好了。”衣旭朝妻子眨眨眼。

    玉如璧聽了之后輕嘆一聲，有幾分如釋重負的輕松。側(cè)轉(zhuǎn)過臉，能望見永王府高出的飛檐。

    他們這里和永王府只隔著兩條街，熙正皇帝雖然已經(jīng)是天子，但每年都要回永王府住上半個月，從除夕到上元節(jié)。

    梔子從外頭買了鮮魚回來，一進門就笑道：“主子們都不到街上去瞧瞧熱鬧嗎？新科狀元正在鴻蒙大街上夸官呢！”

    “可是呢，放了榜可不該夸官了么！”衣夫人笑道：“聽說今年的狀元是海州人，叫什么蘇棪?！?/br>
    “從不知道海州還有姓蘇的大戶，”她身邊的陪房說：“往年的狀元多是京畿的?！?/br>
    “我因買了魚忙著回來就沒到前頭去看，看了的人都說今年的新科狀元生得極好?！?/br>
    “年紀想來也不大吧？”玉如璧聽到這人姓蘇，不經(jīng)想起舊日的人來。

    “總有個二十幾歲了?！睏d子一邊把魚放進木桶里用水養(yǎng)著一邊說：“說是還沒成親，不少人家都想招了女婿呢！”

    鴻蒙大街上擠得水泄不通，一個老人坐了車從城外進來，見路堵得實在不堪，便對車夫說：“就到這里吧，把車錢給你?！?/br>
    車夫倒些過意不去，說道：“說好了送到四條巷的，這還差著好遠呢。”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我慢慢地走回去就得了。”老人家很是通情達理，車費也沒少算。

    下了車，將竹籃挎在胳膊上，那里頭原本裝著香燭紙馬，已經(jīng)在城外祭奠完了，提了空籃子回來。

    今日是高老太爺?shù)内郏褪悄俏蛔詈笈阍诶蠣斪由磉叺睦霞胰恕?/br>
    如今五年過去，老太爺墳上的草已經(jīng)長了幾尺高。老家人的身形更佝僂了幾分，年歲不饒人。

    眾人都挨挨擠擠地看新科狀元，老人家不想湊那個熱鬧，沿了墻邊小心地走。

    可還是聽了一耳朵的話，也不過都在說這位狀元是個難得的青年才俊。

    老人家在心里哂笑，這五年朝廷的官員已經(jīng)換去了大半，真是你方唱罷我登場。

    人群猛的后退，險些將老人家擠倒，他不得不停下來，原來是狀元過來了。

    老人家被擠在街邊，恰好跟前放著一溜石門墩兒，他索性站了上去。

    遠遠見有人穿了簇新的大紅衣袍騎了高頭大馬過來，知道這就是新科狀元了。

    不少人都說：“這狀元郎生得也忒俊俏了，真是個玉人。”

    老人家往前頭看了看，恰好那新科狀元轉(zhuǎn)過臉來。

    他騎在馬上，周圍的人又多，自然沒留意被擠到街邊的老人家。

    但老人家就看清了他的臉，不由得眼前一陣發(fā)暈，差點暈過去。

    他好容易扶著墻坐下來，又緩了片刻，那狀元郎已經(jīng)騎著馬走遠了。

    沒有熱鬧可看，人們也就紛紛散去，還有好事的跟在那隊伍后頭走著。

    “唉，我真是老糊涂了?！崩先思易猿暗負u著頭說：“怎么可能？”

    雖然如此說了，可還忍不住在心里反復地回想。

    剛剛那位狀元郎長得可真像吉星小少爺呀！

    雖然身量寬些，個子高些，眉宇間也是成年男子的英豪之氣。可是……可是……

    可是還是那雙明星似的秋水眼，還是那直掃入鬢的飛鳳眉。

    可又想回來，吉星小少爺早已不在人世了。

    況且世間本就有人長得很像，這也不是什么過于稀奇的事。

    可是……也未免太像了吧？

    若小少爺還活著，也已這般大了。

    日落黃昏，一輛馬車緩緩走在路上。

    路邊有個年輕人頭插草標，手里舉著一塊白布，上頭用木炭寫著賣身葬父四個大字。

    馬車在他面前停了下來，車簾微啟，趕車的人側(cè)著耳朵傾聽車里人說話。

    過了一會兒車簾放下，趕車的人走上前問這個賣身葬父的人：“你可識字嗎？”

    “小的略讀過兩年書，些許識得幾個字?！蹦贻p人見有人搭話，連忙說。

    “那你葬了父親之后，可還讀不讀書呢？”趕車的人問他。

    “我已經(jīng)賣了身，哪里還能讀書。”年輕人苦笑道。

    他無力安葬父親，只能自己賣身為奴，用典身前作為父親的燒埋銀子。

    “我家主人要幫你，不用你賣身為奴，只是問你葬父之后還讀不讀書？”車夫問他。

    年輕人聽了忙說：“不讀書了，我這個年紀讀了書又有什么用？還是早早討房媳婦，養(yǎng)家糊口為是。”

    車夫聽他如此說，便丟了一塊五六兩重的銀子給他。

    那年輕人千恩萬謝，車夫卻不受他的謝，心里暗笑這年輕人不識抬舉。倘若他說一句還要讀書，那么就不是五兩銀子，而是五十兩了。

    馬車來到玉山公主府門前停下，看門的見附馬回來了，連忙迎出來。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這位駙馬爺出身寒微，但謙恭好學。更令人敬佩的是他照顧自己癱瘓在床的繼母五六年，直到和公主成親半年后，他的繼母才故去。

    駙馬如今已是吏部大員，極得皇上器重。

    和之前的那位駙馬不同，這一位對公主真是百里挑一的好。

    第547章 公子落發(fā)建浮屠

    春愁河畔，晚霞漫天。

    兩岸古柳垂楊，映得河水湛碧。

    河上船只往來，多是游河賞景的。

    又快到中秋，風里微微帶了涼意。

    有外省進京的人坐在船上，指著岸邊的一座高塔問道：“這北岸不都是花樓嗎？什么時候多了座塔出來？”

    撐船的艄公聞言捋了捋雪白的胡須，笑問道：“客官怕是近三年都沒有進京吧？”

    客人聽了一笑，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實不相瞞，我還是六年前來過一次京城，此后因為不太平，便沒再進京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