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親對象叫陳迪。

    見面地點定在市中心的五花廣場里的一家叫四木一品粥的粥店，是笪璐琳選的，陳迪沒意見，一切隨她意。

    下班后，笪璐琳搭乘地鐵過去。

    本來她今天特地不化妝，想讓對方覺得本人和圖片有落差，就不會看上她，但當(dāng)她查詢完自己的工資卡余額，便在下地鐵后立即沖去洗手間，對著大鏡子化了個毫無破綻的偽素顏妝。

    為了讓相親對象心甘情愿地請客，她只能勉為其難地“犧牲”一下色相了。

    一、二月份的支出實在可怕，光是添置新衣新鞋、給家里長輩們新年紅包就沒了兩萬塊，笪梓健明天大一下學(xué)期開學(xué)，她剛給他轉(zhuǎn)了兩千塊生活費(fèi)，平時是一千五每個月，但剛開學(xué)難免花銷會更大她就給他轉(zhuǎn)多一點。過兩天是月底她還得交下個月的房租，可她掏空全身也就只剩下一千八。

    工作已經(jīng)一年半，存款竟然比初出茅廬時還少。

    扣除完房租，她就徹底是個連一場感冒都生不起的窮鬼。

    活著是為了活著，要活著就得賺錢，這一刻，她有種這兩年白活的感覺。

    她注重行頭，穿戴出去的都必須至少得是輕奢級別，只能在吃喝方面省點錢。

    能蹭一頓是一頓。

    五花廣場是告柏市的標(biāo)志性建筑之一，由開放式廣場、公園以及周邊一些文化、旅游、商業(yè)建筑等組成，熱鬧繁華，笪璐琳放假時經(jīng)常和周悠兒來逛這里的地下商業(yè)街和商場，因此她對整個廣場的路徑和商店都很熟悉。

    陳迪卻迷路了，打電話過來說在廣場里找不著方向，笪璐琳根據(jù)他所描述的周圍景觀了解了他的所在位置，讓他原地不動，她過去找他。

    沒想到，在國外留過學(xué)的人竟是個路癡。

    笪璐琳經(jīng)過一家書店，走到門口時恰好撞上一個從店里面走出來的女生。

    笪璐琳隨口說了句“不好意思”，沒正眼瞧女生就準(zhǔn)備繼續(xù)往前走，卻聽見女生柔聲問道：“璐琳么？”

    笪璐琳收回剛邁出去的腿，低頭看女生。

    是林冉冉，精神面貌比住院時好了很多，五官因不再水腫而突顯了些，模樣可愛。

    “冉冉你出院了呀！”笪璐琳驚喜地笑道，“什么時候出的？”

    林冉冉甜甜一笑：“前兩天。”

    “身體恢復(fù)得可以嗎？”

    “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能和老虎打架了?！?/br>
    林冉冉被逗樂，露齒笑了笑。

    笪璐琳說：“真的很有緣，在醫(yī)院外都能碰見，我約了朋友在這邊吃飯，你呢？”

    林冉冉揚(yáng)起手上中裹著塑封的漫畫書：“我來買書?！?/br>
    “哦哦……”笪璐琳還要去找人，本應(yīng)該說再見了，但還是忍不住多嘴問了句，“那天——你是怎么了？”

    林冉冉抬眉：“哪天？”

    “就我出院那天，應(yīng)該是21號，為什么你會……抱著梁醫(yī)生哭？”

    林冉冉頓時瞪大眼：“我、我……抱著梁醫(yī)生哭？”

    她還結(jié)巴了，一臉震驚，不可置信。

    笪璐琳也迷惑了，她感覺林冉冉當(dāng)時應(yīng)該是清醒著的，不應(yīng)該忘得這般一干二凈。

    “就——你抱著他哭著說好想他?！斌舞戳赵噲D幫林冉冉回憶起來。

    “不會吧，真的嗎……”林冉冉用書擋住下半張臉，很不好意思的樣子，“我真的有干過這種事嗎？”

    “嗯?！斌舞戳拯c頭。

    “梁醫(yī)生沒和我提過，我也沒有丁點印象?！绷秩饺接置约旱暮竽X勺，皺著眉說，“不過前幾天真的好奇怪，我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但又像真實發(fā)生了一樣?！?/br>
    “什么夢？”

    “我回到了初中，但夢里的遭遇基本是我以前經(jīng)歷過的，不一樣的地方就是我竟然見到了高中時期的梁醫(yī)生?！?/br>
    笪璐琳思索了一會，分析道：“應(yīng)該是那幾天梁醫(yī)生一直悉心照料你，所以就容易夢見他吧?！?/br>
    “當(dāng)我從夢里醒來時，對于在醫(yī)院里的記憶就只停留在我和你散步過后的那個下午，后面住院的幾天發(fā)生的事情我都不記得了，反而對夢里的經(jīng)歷有更深刻的體驗感，那種感覺就像——我的靈魂去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靈魂去到另一個世界……

    難不成靈魂出竅嗎，笪璐琳越聽越覺得詭異，想起了老奶奶說過的話——他們倆的故事，離奇得很。

    原本她認(rèn)為老奶奶腦子有問題，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搞不清楚到底是誰在故弄玄虛，又或許是林冉冉記憶出了差錯，甚至……人格分裂。

    無論如何，都不關(guān)她的事，她已經(jīng)自顧不暇。

    和林冉冉道別后，笪璐琳加快步速去找陳迪。

    陳迪率先認(rèn)出了笪璐琳，朝遠(yuǎn)遠(yuǎn)走過來的她揮手大喊：“笪小姐！”

    男人站在音樂噴泉旁，叁七分大背頭，金絲邊眼鏡，灰色西裝，皮鞋锃亮，一米八左右，看起來比一般27歲的男生更成熟穩(wěn)重，頗有精英氣質(zhì)，就像他的微信頭像所展示的那樣。

    待走近時，笪璐琳發(fā)現(xiàn)他的五官和精修圖相比差別不算大，端端正正，但皮膚粗糙很多，兩頰和額頭都有些疙瘩。

    不過，這一切都不重要，本來看圖片他就不是她喜歡的類型，直接出局。

    與其說看臉，不如說看眼緣。

    而眼緣這種東西，就像眼瞎的人射箭，無的放矢。

    笪璐琳和陳迪在微信上僅僅做過簡單的自我介紹，閑聊過幾句，她只會對自己感興趣的人事物主動，而對方好像也對她不感興趣，很少發(fā)問，因此，她沒想到他本人那么健談。

    去四木一品粥的路上陳迪揶揄自己從小到大都是路癡，又談起自己在澳大利亞上學(xué)時因迷路而發(fā)生的趣事，講得活靈活現(xiàn)，把笪璐琳逗得遺憾沒早點認(rèn)識他，和他交朋友。

    但僅止于朋友的程度。

    吃飯的過程也相談甚歡，陳迪并不嫌笪璐琳點的菜清淡，就是笪璐琳一直糾結(jié)該以怎樣的方式告訴他——做朋友可以，戀人免談。

    快吃完時，陳迪突然收起了笑容，變得正言厲色。

    笪璐琳見狀，也放下手中的筷子，停止咀嚼。

    暗想，他該不會不愿意買單吧……

    陳迪清了清嗓子，像銀行經(jīng)理面對重要客戶那樣保持禮貌地說：“笪小姐，我很抱歉，其實……我已經(jīng)有女朋友了，我和她交往了兩年，但因為她是非洲人，我爸媽不同意，一直想要拆散我們，逼我相親，我答應(yīng)相親只是為了應(yīng)付他們，以及找一個可以和我一起騙他們的假女友。”

    笪璐琳聽著聽著臉上不自覺綻放出璀璨的笑容，心里樂開了花。

    這等好事怎么不在一開始就告訴她，她更能敞開懷吃。

    “要怎么騙？”笪璐琳挑起眉。

    陳迪被她的爽快驚訝到，畢竟之前相親過五個女生，都不答應(yīng)他。

    他愣了愣，才反應(yīng)過來：“我騙我爸媽，你騙高叔叔，跟他們說我們見面之后感覺不錯，正在嘗試進(jìn)一步交往中。”

    “Good，哥們。”笪璐琳豎起大拇指，“你早點在微信上說嘛，虧我這兩晚想了十幾種婉拒你的方式，差點失眠?！?/br>
    陳迪啞然失笑：“笪小姐，你很可愛。”

    笪璐琳重新拿起筷子吃菜，邊吃邊說：“有女朋友的人就不要這樣夸其他女生了，就算你女朋友聽不懂中文。”

    “好?！标惖嫌趾闷娴貑柕?，“既然你對我沒興趣，為什么要同意見面？”

    笪璐琳癟癟嘴：“我完全是屈服于處長的yin威之下?！?/br>
    言畢，她又把頭湊近他一點，小聲說：“你不要告訴他哦?！?/br>
    “好。”陳迪笑著點了點頭。

    “那——”笪璐琳眨了眨眼睛，“你會買單吧？”

    “當(dāng)然?！?/br>
    笪璐琳心滿意足地喝完最后一口湯。

    陳迪是開車過來的，說要載笪璐琳回去，笪璐琳想都沒想就應(yīng)允了。

    又能省一筆路費(fèi)。

    在去停車場的路上，他們經(jīng)過一家老牌湯圓甜品店，自五花廣場建成后就在這里經(jīng)營，湯圓做工精致，味道香滑清甜。

    笪璐琳吃過幾次，的確回味無窮，正值元宵佳節(jié)，她打算買一份，只不過店鋪的隊伍已經(jīng)排成長龍，目測五十米。

    她糾結(jié)了一小會，還是決定去買，便跟陳迪說：“要不你還是先回家吧，我待會自己坐地鐵就好，也挺方便的?！?/br>
    陳迪說：“沒關(guān)系，我們一起等，我也買一碗嘗嘗，順便買給家里人?！?/br>
    “好?！?/br>
    他們站著等了四十分鐘才排到。

    付款時，笪璐琳提醒收銀員分開買單，她對陳迪說：“本來應(yīng)該我請你，但我最近手頭緊，有機(jī)會再請你。”

    “我請你。”陳迪笑笑，轉(zhuǎn)頭對收銀員說，“她那份也算進(jìn)來?！?/br>
    笪璐琳連忙阻止：“真不用！”

    陳迪見她這么堅持，便由著她自己付。

    回到小區(qū)時，將近十點。

    估摸著鹿霖會在家并且沒睡，笪璐琳去敲了他屋門。

    “1、2、3……”笪璐琳低頭默數(shù)著他來開門的時間，鞋子無意識地摩擦著地板，發(fā)出輕微的沙沙的聲響。

    數(shù)到十七秒時，門開了。

    一道寬度約十五厘米的門縫。

    鹿霖的身體已經(jīng)完全擋住了這道縫，笪璐琳看不到屋內(nèi)的景象。

    他穿著白色衛(wèi)衣和黑色休閑褲，身上有淡淡的香味，笪璐琳覺得，他應(yīng)該洗過澡了。

    鹿霖靜靜地看著笪璐琳，似乎在等她先開口。

    笪璐琳咳了一聲，眼珠子亂飄著說：“那個……住院和洗漱用品的錢，我能不能遲一點再還你？”

    鹿霖說：“隨便你?！?/br>
    “不還呢？”

    “隨便你?！彼恼Z調(diào)和剛才無異，像個復(fù)讀機(jī)。

    笪璐琳挑挑眉：“原來你人這么好呀，但像我這樣品德高尚的人肯定不會欠錢不還，我下個月就還。”

    笪璐琳又深吸了一口氣，把藏在身后的打包盒舉到他眼前，低下頭語氣隨意地說：“我今晚和朋友吃飯，點多了一份湯圓，芝麻花生餡，很好吃的，可我實在太飽，只好給你吃了?！?/br>
    鹿霖看了湯圓一眼，說：“我不吃?！?/br>
    “沒下毒。”

    “我、不、吃?！?/br>
    笪璐琳變得不耐煩，嘖了一聲，抬起頭瞪他：“念叁字經(jīng)啊你？！愛吃不吃！”

    她扭頭就走，走了幾步，氣不過，又回頭沖他罵道：“吃、屎、吧、你！”

    鹿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瞋目切齒地關(guān)上門后，也關(guān)上了自己的門。

    “人渣！渣人！”

    笪璐琳罵罵咧咧地打開了客廳的燈，一轉(zhuǎn)過身，差點被沙發(fā)上的rou團(tuán)嚇出了魂。

    是那只橘色的中華田園貓，左前爪的繃帶已經(jīng)卸下。

    “你怎么又過來了？你到底怎么進(jìn)來的？你有沒有家教的，不請自來！”

    任笪璐琳怎么指著它罵，小貓還是懶洋洋地躺著。

    笪璐琳在它身旁坐下，它依舊無動于衷。

    “哎呀，你這只貓怎么回事？不怕人的嗎？”

    笪璐琳提起它的耳朵，它終于有了反應(yīng)，晃了晃腦袋，避開她的手。

    她蹲下來，凝視它，它睜著又大又圓的眼睛，一臉無辜，仿佛它是天真小公主，而她是惡毒的皇后。

    “你是男孩還是女孩？”笪璐琳忽然對小貓起了興趣，把趴著的它翻了過來。

    小貓倒沒有抗拒。

    “這是什么呀？”笪璐琳被小貓的rutou吸引，又上手摸，“你長痘了？貓也會長痘的嗎？一二叁四五六，有六顆那么多，幫你擠擠？”

    小貓像被摸得很舒服，一副享受的模樣。

    “算了，我還是不幫你擠了，以我的技術(shù)，搞不好讓你留疤?！斌舞戳帐掷^續(xù)往下，摸到小貓淡粉色的小弟弟，用食指左右逗弄，“這又是啥？像顆小草莓似的?！?/br>
    頓了頓，她又搖搖頭，感慨道：“不，比草莓丑多了?！?/br>
    小貓像被傷到自尊心一樣，掙扎了幾下，翻過身，跳下沙發(fā)，跑到墻角，舔起它的小草莓。

    笪璐琳笑了笑，安慰道：“不要難過，也沒有很丑啦！”

    桌上的湯圓打包盒很礙眼，笪璐琳嘆了口氣，打開盒子。

    她又想起了什么，從包里拿出手機(jī)搜索“湯圓易消化嗎”。

    中毒過一次，長記性了，現(xiàn)在吃東西前會先查查適不適合自己吃。

    結(jié)果是不易消化。

    她又查“貓咪能吃湯圓嗎”，結(jié)果是可以少量吃，但最好不要。

    不吃又浪費(fèi)，笪璐琳琢磨著自己都出院好幾天了，腸胃應(yīng)該已經(jīng)恢復(fù)正常，吃幾粒湯圓應(yīng)該沒關(guān)系，便還是吃了。

    她一邊吃一邊和小貓嘮嗑：“我跟你講，你不要在我屋里撒尿，我最不愛搞衛(wèi)生，你敢撒，我就拔你毛，拔得光禿禿的，就沒有小男孩喜歡你咯?！?/br>
    小貓蜷成一團(tuán)，并沒有理會她。

    吃完后，笪璐琳習(xí)慣性直接起立回房間，卻在走了幾步后又折回，蓋上外賣蓋子，把整個外賣盒綁好，扔進(jìn)垃圾桶里。

    笪璐琳從床尾拿睡衣時，注意到了放在椅子上的綠色環(huán)保袋。

    這幾天工作忙，袋子里的東西還沒有全部被整理出來。

    她打開袋子，里面有春芽嫩綠色的水杯、牙刷、毛巾、迷你牙膏、沐浴露、洗發(fā)露、護(hù)發(fā)素，還有《瓦爾登湖》以及夾在書里的住院預(yù)付金單據(jù)。

    她把書放進(jìn)書桌的抽屜里，又將所有洗漱用品擺放在浴室的置物架上，整整齊齊。

    她關(guān)上浴室門，哼著歌洗澡。

    陽臺上，裸粉色的睡衣被風(fēng)吹得左右飄蕩。

    蕩啊蕩，無聲無息地，往旁邊米白色的大衣又挪近了一寸。

    天上的月亮正圓，人間又有多少人祈愿：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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