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鴻雪爪 第146節(jié)
葉玉棠又道,“劍老虎全然不信,但若其中有些是真呢?” 長孫茂依舊不答。倒是屠萬金不知不覺聽了進(jìn)去,接話道,“這就很毒了?!?/br> 葉玉棠又講,“哪些是真,仍得所涉之人一番論辯。所以劍老虎將裴沁,程雪渡,張自賢與龍虎、終南諸位聚在君山島上,自己躲起來在一旁暗暗聽著,以求能得一二正解??上д撧q越發(fā)激烈,眾人各執(zhí)一詞,又有我們從中攪和,終究沒論出個究竟。這諸多陳年舊事,依舊是未解之謎。身死者已身死,活著的已然不能言,除非肇事者能站出來,親口承認(rèn)這一樁一件罪行?!?/br> 屠萬金恍然,“原來宗主是如此用意。” 葉玉棠接著說道,“劍老虎勢必要抓著巴德雄,這家伙簡直附骨之疽。巴德雄這老賊也深知劍老虎胸中之憾,未必不會躲在暗處布局,也是料定了劍老虎必會赴局?!?/br> 屠萬金糊涂了幾日,至此終于厘清頭緒,“姑娘前輩和銅先生一般,實在是聰明人?!?/br> 這兩人一唱一和同唱大戲似的,長孫茂忍了忍,眼底終于有笑意浮上。 此處在一處雙峰背后,草木叢生,山風(fēng)吹來,撫得樹叢蔓草齊齊歪倒;遠(yuǎn)處劫復(fù)閣有頭有臉的人物各執(zhí)了只神兵,在斬草、挖坑、探尋坑洞,四五天鷹兢兢業(yè)業(yè)協(xié)同勞作,銅面生從旁監(jiān)工,遠(yuǎn)遠(yuǎn)看著畫面實在有些好玩。 柳虹瀾大抵是尋得累了,又被旁人斥責(zé)了幾句,一時委屈不已,在草坡上叫后頭幾人:“倒是搭把手啊,看戲呢?” 葉玉棠應(yīng)了聲,抱著劍緩步上前,卻見有數(shù)道影子沖上山丘;幾人身著棕紅衣衫,領(lǐng)上與胸前嵌了鐵片護(hù)甲,看打扮是刀宗門人弟子,懸著一顆心剛放下,屠萬金卻在在背后一聲高喝:“什么人?做什么來的!” 這聲高喝中氣十足幾近于咆哮,將跑在后頭幾人嚇個不輕。 屠萬金一縱至那幾人跟前,葉玉棠緊隨其后。 幾人有男有女,看著年輕,顯然不是兩位宗主布下的人手,聽見這聲呵斥,又見了屠萬金尊容,為首那小姑娘怕得很,回頭看了一眼山峰,小聲答道,“貓丟了?!?/br> 屠萬金氣得不行,“什么破貓,要這時候來找?” 旁邊另一個姑娘大起膽子說,“剛才丟的是程少主最喜歡的貓。” 屠萬金正要發(fā)作,“什么雞零狗碎……” 重甄打斷他,和和氣氣地問,“剛才丟的?是往常也丟過?” 一人答道,“是。這半月來,斷斷續(xù)續(xù)丟了不少貓?!?/br> 重甄又問,“總共丟了多少只?” 姑娘答道,“也不知道了。島上以前就多貓,夢珠姑娘又愛貓,故大伙常喂著,近些年越發(fā)多了起來,成百上千只總有,半月來不知怎么的老發(fā)瘋,近來屋里養(yǎng)著的,夜里也直往外躥。最近島上事多,大伙兒也顧不得管,丟了多少,也數(shù)不過來了。只是今天沒想到連程少主那只也丟了。那只是他從前與夢珠姑娘大婚時,韋閣主送來的,可不能——” 重甄神色一凜,打斷她,“看到往哪兒跑了嗎?” 有三兩刀宗弟子追著什么東西往山上奔去,姑娘往人影疾馳處一指—— 重甄正要囑咐,一個紅影瞬間奔至山頭,立在幾個少年人旁邊,半晌,卻沒動。 他請柳虹瀾與幾名天鷹先去查探,看那貓?zhí)尤チ撕翁?,下頭是否有井;隨后疾步上前,立在葉玉棠身旁,同她一道往下頭看去。 下頭山谷四面被圍,谷雖淺、卻地勢開闊;地勢最低處滲水,若是豐水期,多半能浸出個小小的湖來??油葜茉饬⒘似吒合募竟?jié)常以麻繩纏繞,功能如同梅花樁,用以弟子練武喂招之用,乃是赫赫有名的“君山七星盤”。四面山上各有飛檐承影的長亭,是演武、賞景的佳所。山坡上立有上千殘蝕刀劍,幾乎過人高,聽說是前輩高手留下,卻也不知如何將諸多刀劍生生鑿入崖壁,如同天生就生長在此間一般。故這里也又名“刀宗宗廟”,若有弟子犯錯,便要來此間罰跪。里頭本種滿杏花,但并非花期,此時看去枯木叢生,交雜著損兵殘影,看去一脈蕭瑟。 重甄問,“看出什么來了?” 葉玉棠忽然說了句,“何處萬刀林,青螺水中間?!?/br> 那貓鉆入枯木叢中便不見了身影。幾位少年人見有輕功高人幫自己尋貓,便停在崖邊,留神看那小畜生會在何處現(xiàn)身。聽她開口,未免詫異,問,“你從前呆過君山島?” 葉玉棠搖搖頭,以手勢抔住此間地勢,回頭說,“洞庭水為圍,四面山如井,冢低處為湖。以此為陣眼……像不像個貓鬼陣。” 作者有話說: 上一章少寫了師弟挨罵,感興趣一會兒可以翻回去瞅瞅 第125章 君入甕3 少女從牛棚探頭, 一雙明亮眼睛四下一瞧,盯住遠(yuǎn)處湖心。一棕一白兩道影子幾度交錯,間或發(fā)出棍棒與鐵器交接之聲。遙遙看去, 如有一只鷹隼將白鶴逐入高空。 少女視線稍作停留,隨后又看向江面。 江水湍急, 有一葉小舟格外離奇地逆水而上。 少女心中未免疑惑, 不由潛在暗處多觀察了一陣。 不過片刻, 小舟后力難繼,在江心打了個旋,又被奔騰江水往下游沖去。 白衣僧人分神一見, 瞬間俯沖入水, 以內(nèi)力又將小舟往上游推去;不及回神,棕衣刀客趁機一刀揮劈,劍氣炸起數(shù)道白浪, 小舟被劍氣一沖躍起! 白衣僧人在江面幾個翻騰,方才凝周身之力將一推。 小舟穩(wěn)穩(wěn)墜地, 被余勁送遠(yuǎn), 白衣僧人卻生生被兩道劍勁沖飛丈余。 刀客不愿真的傷了他,提氣而上欲查傷勢。 僧人松弛的身形卻于半空忽然繃緊, 趁刀客縱近,忽地一杖橫掃而出。 …… 少女瞧見“鷹隼”被“白鶴”引得足夠遠(yuǎn), 這才雙手撐住地面,一躍而起, 鉆出牛棚,朝林子外頭狂奔。 及至靠近江邊, 一手飛出背掛, 縱身躍起, 踏著飛旋的彎刀直追小舟而去。 行至中途,彎刀后繼無力;少女被顛地幾個趔趄,向左一歪栽入水里。 過半晌,奔騰江水中又冒出一個狼狽的腦袋。 背掛的彎刀只剩了一只。 江水凍的她嘴唇烏白,少女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看起來像要哭似的,忍了忍,又倔強的向上逆水游去。也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摸到船沿。 她使出渾身力氣將船往上游又推了一段,方才扶著邊緣躍上小舟。 舟上紅衣女子正暈厥著,冷不丁被一只冰涼小手輕拍了拍面龐。 與其說女子是被拍醒的,不如說是被臭醒的。 不留神吸入幾口牛糞味,裴沁猛地皺起眉頭,迷茫睜眼。 眼前臟兮兮一張小臉,臉上不知糊滿了什么東西又被水沖散些許,勉強還能看出個囫圇樣。 裴沁一開口,啞地幾乎聽不清聲響,“雪嬌?你怎么……” 裴雪嬌吸了吸鼻子,五官幾乎都要皺在一塊了。 “谷中沒有人來這——”想到這,裴沁瞬間清醒,支起身子,問,“你同誰來的?” 裴雪嬌小小聲答了句,“骨力啜……” 骨力啜是誰…… 哦,是那摩尼教的色鬼小明王。 一早就知道他不老實,所以想了個招將他困在鳳谷,好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能安分些 可……他來君山島做什么? 裴沁一時頭昏腦漲,輕揉攢竹xue。 裴雪嬌幾乎哭出聲,“谷主……我好像做錯事了?!?/br> 裴沁呵斥:“哭什么?” 裴雪嬌嚇得噤聲,緩緩抽了抽鼻子。 細(xì)雨落下,裴沁被長孫茂那棍子揍得稀碎的神智終于又漸漸回來了。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你慢慢說,仔細(xì)說,將你如何出谷,如何登島的,都說清楚些?!?/br> 裴雪嬌緩緩點了點頭,稍作一想,道,“聽說掌門師叔在這里被人欺負(fù),我想來,可師父師伯他們一個都不肯去洞庭?!?/br> 竟一個都沒有……裴沁雖一早料想過,也實在打心里希望她們別來,能與自己撇清關(guān)系便撇個干干凈凈。但切實聽見,心里未免生寒。 她強作精神,立刻又問,“之后呢?” 裴雪嬌道,“骨力啜那老色胚成日在山中鬼鬼祟祟,師父師伯也管不著。后頭他和個不知哪兒來的胡姬勾搭上了,打主意趁夜和那胡姬離開龍脊山;那時我也成日想找機會逃出去,整夜整夜守在山門處,便給我撞上了。胡姬駕了馬車來接他,在山外蔭蔽處候了一夜,我趁機鉆進(jìn)去,誰也沒發(fā)現(xiàn)?!?/br> 裴沁有些不解:“馬車就那么大地方,如何不被發(fā)現(xiàn)?” 裴雪嬌擦了擦淚,“馬車?yán)镉袀€東西,很怪。一大團(tuán)黏糊糊的,一張張用羊腸縫在了一起,看起來是個密不透風(fēng)的大袋子,疊起來堆在馬車?yán)铮淮髨F(tuán),我蜷作一團(tuán)鉆進(jìn)去,一路也沒人察覺。” 裴沁道,“一路都不曾從里頭鉆出來?” 裴雪嬌搖搖頭,“我起初不知他二人要去哪,本打算搭一程,中途趁兩人不住跳車,自己再想法子來洞庭——” 裴沁打斷她,“不是,我是說,你一路不曾從那‘密不透風(fēng)的袋子’里出來?” 裴雪嬌點點頭。 裴沁又問,“那你如何吐納?” 裴雪嬌一時也被問得懵住,“好生奇怪,我在那袋子里一路藏到洞庭,卻沒有被悶死……” 裴沁又道,“那袋子什么樣?” 裴雪嬌道,“黑乎乎,袋子外頭有點黏,袋子里頭有一層絨毛,密密實實,摸起來像流蘇?!?/br> 裴沁確信是縫起來的魚行衣,接著又問,“你可看到他們二人去了何處?” 裴雪嬌點了點頭。 裴沁不知她為何這副表情,“何處?” 她指了指島上一指,又指了指江水。 裴沁皺眉一想,問,“水里?從江中入水,上了洞庭?” 裴雪嬌點頭,“那兩人一直在馬車上,我一直沒等到機會偷跑,不知不覺在袋子里打了個盹,醒來時被團(tuán)作一團(tuán),似乎是被那兩人扔進(jìn)水里。我生怕被發(fā)現(xiàn),一動也不敢動,隨整個袋子往前游。等游到了地方,那兩人似乎合伙將袋子固定在了什么地方,袋子漸漸膨脹起來,在里頭膨出了個黑乎乎的洞xue,但卻能看清外頭的東西了。之后,那兩人又游了出去,我怕他二人很快回來,便趁機從袋子里鉆出來?!?/br> 裴沁心道,這二人定住魚行衣便離去,要么是有什么人要接應(yīng),要么是去取什么東西。 又問,“你知不知道出水在什么地方?” 裴雪嬌點點頭,“浮出水之后,是在一片亂糟糟的山谷里,里頭橫七豎八插著亂刀,我沒來過。等翻出山谷,看見余微之在萬竹園外頭打鬧,才知道竟然歪打正著就在君山島上?!?/br> 裴沁道,“好樣的。” 裴雪嬌得了鼓勵,忽然又想起一事,“對了,我浮出水之前,還留神看了一下。那大袋子固定的地方,事先似乎有人在水底挖好了一處坑洞。那大袋子鼓起來,剛好能將坑洞填滿。稍稍游開一些,大袋子便和水底泥沙渾然一體,看不出來了?!?/br> 裴沁聽見“事先有坑洞”,便更加篤定這二人有同謀。同謀不會太多,至多一兩人,否則在水底挖洞,極易被君山島上的人察覺。而且這一兩人要么水性極好,要么,便是會用魚行衣。 她接著又問,“那胡姬,什么打扮?你可有看清?!?/br> 胡姬在她看來都一個樣。 裴雪嬌搖搖頭,皺起眉頭仔細(xì)一想,“兩人一路說著粟特語,偶爾講一兩句官話。胡姬官話講得比我都好上不少,像常待兩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