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鴻雪爪 第150節(jié)
如果決定貓鬼蠱的是水深、與四通八達的地xue通路。那水的最低洼處便是陣眼,水越深陣越強,波及周遭旱地區(qū)域越廣。 如果陣眼之中水不夠豐沛,地洞打得再多,似乎也無濟于事。比如剛?cè)胍恍膸X時,那個已近枯竭的枯井。 設(shè)陣者憑三五人,哪怕將君山島挖穿了,貓鬼陣也未必能鎮(zhèn)住多少人。 賊人有這個自信將江余氓也算計在內(nèi),靠的…… 雨。 葉玉棠望向檐外。 原來野道也是靠天吃飯啊。 檐上噼里啪啦,越來越響。密云覆上來,這場雨看來要越下越大。 果不其然,第三聲慘叫傳來。 跟在張自賢身后的一名龍虎山弟子,于疾馳之間倏地繃直身子,整個人如同從腰際折斷,跌墜下懸崖去。 張自賢大叫一聲,三步并做兩步朝他俯沖過去。 與此同時,身后跟著的兩人身形一頓。 張自賢將要撈住那跌墮的身影,腳步也眼見的慢了下來,吃力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彎身大口喘氣,再邁不動步子。 山谷上眾人頓時亂成一團。 有人欲下谷救人,銅面生幾番喝止不休,拔劍拍飛了一個鬧得最兇的,又一聲大喝:“誰敢入蠱陣,先吃我一劍!” 眾人噤聲。 仇靜開口,厲聲命眾人后退。 人群或快或慢退出幾步,立于山坡上有半數(shù)人卻停在原地,沒有動。 不是不想退,而是——退不了了。 一切就不過發(fā)生在一刻鐘之間。 眾人面面相覷。 直至有人問了句:“你們看到谷里有井了嗎?” 不少人都搖了搖頭。 有人望向刀冢高坡,忽然說,“你們看,這像不像……” 仿佛一語道破天機,山坡上霎時鴉雀無聲。 退出山谷也沒有用,整個君山島恐怕都囊括在了蠱陣之中。 葉玉棠起初本想著是否要下去救人。但一想到其中有張自賢,忽然猶豫。想他倘若必有一死,死于巴德雄蠱陣之中倒也功德圓滿。 二來,執(zhí)意赴死的,也合該吃點虧才能長記性。 余下的人,能撤去何處? 她舉目環(huán)視君山島,試圖找出一個少受蠱陣波及的區(qū)域時,忽然看到一個小小的白點,飛縱上了西北面長亭,撥開覆蓋周身的白網(wǎng)回首一望,像是忽然望見有什么人急追了上來。便又翻爬上長亭闌干,雙手拽著什么東西,一蕩便入了山谷。 一個紫影旋即縱上對面長亭檐頂,四下俯瞰,似乎想看那白點躲去了何處。 崖下寂靜無聲,稍時,東面谷底草木輕顫,抖落出一線搖曳草痕。 幾乎下意識間,葉玉棠從長亭上一蕩而出,直取草痕搖顫之處,往前十米,正欲一腳踹上去! 西北面紫色身影也忽地覺察,從谷底急墜而下,帶出身后一串鴉群般的黑影。 草谷包中之人比馬氓警覺得多,也更快,覺察到有聲音縱近,忽然改向,向谷底俯沖而下。 葉玉棠瞬息掠出丈余,立于寒潭石柱之上,猛地抽刀,飛身去斬迎面而來的草谷包。 那草谷包拱動至半途,陡轉(zhuǎn)方向斜沖出一段,立刻正面對上飛來的紫衣老者,倏地又是一停,遁入地下,霎時再無蹤跡。 葉玉棠與江余氓所立之處相隔百步,兩人遙遙盯著一簇搖擺枯草,有點相顧無言。 她低頭盯著幾近湮沒至山脊的水潭,與水上堪堪冒了個頭的七星盤石柱,不禁陷入沉思。 覺察到長孫茂在她身畔落地,臉上掛起惡作劇似的笑,問他,“你說,若是在這水里滴上幾滴吻佛陀,會如何?” 他從后趨近,淡淡道,“要這山頭活物死透,草木盡枯,一滴便夠了?!?/br> 葉玉棠蹲身望進水中,笑說道,“這么厲害?”可惜威力太猛,傷及無辜便不好了。 正想著,但覺得兩手腕覆上冰涼細絲,她下意識抽手,誰知兩根細絲一早結(jié)好漁人結(jié),一掙扎,細繩立刻在手腕上套的死死的。 葉玉棠神色一凜,回頭問他,“你做什么?” 長孫茂退開幾步,將兩根長絲在自己胳膊上繞了一圈,兩手一抬,長絲繃緊,將他胳膊勒出一道紅痕。 像是在同她示意:你一動,我胳膊從這里絞斷。 葉玉棠幾乎懵了。 身后不遠處也傳來劍老虎一聲喝問:“這里有你什么事?你下來做什么!” 葉玉棠一偏頭,便重甄定在當(dāng)場,臉上冷汗密密實實出了一層,臉色不大好看,顯然在這谷底有些受罪。 江余氓關(guān)心則亂,疾步走近,欲看他傷勢。 趁他蹲身查看自己腿傷時,重甄忽然說了句,“對不住了,宗主。” 兩線長絲從他袖中發(fā)出,江余氓一時躲避不及,啞門玉枕各挨了一擊。 江余氓張嘴欲罵,卻只罵出殘缺幾個音節(jié)。 重甄輕撥長弦,似乎傳了什么話過去。 江余氓隨即抬眼一看。 見山頭、谷中心,烏壓壓一群人,幾近無人能動彈。 大抵也將重甄的話聽了進去,雖眉頭緊皺,臉色發(fā)黑,卻漸漸沒有要沖開xue道的意思。 葉玉棠頓時明白過來,拽著右手長絲,傳了句話給他—— “遁地可通貓鬼xue,若等他打通貓鬼蠱xue,貓鬼陣威力越強,興許尚不及捉住他,便已全然被困住?!?/br> 長孫茂一點頭,也輕拽絲線—— “是。冬雨不長,不出幾個時辰潭水匯入洞庭,蠱陣很快失效。蠱陣最盛只有約莫這一個時辰。不如先假意被貓鬼震住,引他現(xiàn)身?!?/br> 他抬眼瞥她,雖不是發(fā)乎真心,卻仍補了一句,“若等貓鬼將你我也困住,這群人便真的沒救了?!?/br> 話音沉穩(wěn)卻溫柔,自腕間游入,在手三陽經(jīng)間穿梭,撩得她心里癢癢的,背對著他,臉上緩緩掛著笑。 天色仍陰沉沉,不遠處有定張自賢幾人,頭頂又有大樹樹蔭遮蔽。兩人近近站著,若不是有人故意湊到跟前來看,彼此身上交錯纏繞的絲線很難被人察覺。 葉玉棠目不斜視,輕捻手上長絲,莫名喜歡。 心里想的是:雖有小敵當(dāng)前,他兩偷偷摸摸干個啥,恐怕也不會有什么人發(fā)現(xiàn)。 谷中靜寂,只隱隱能聽見島外潮水之聲。 那人也算警惕,等水位再漲上些許,雨漸漸小下來。方才從林間飛出兩粒尖銳石子,一粒在江余氓頰上劃出一道血口子,一粒擦著長孫茂脖頸而過,劃出一道細小口子。 四人心照不宣,皆一動不動,沒有出聲。 片刻,笑聲在谷中響起,如同刮鍋挫鋸驢叫喚,實在難聽極了。 隨后一個小白點從樹尖輕輕縱出,落到對面山高處倒插的巨劍折肩上。那是刀冢露出土最長的一柄劍,劍身折肩也有半山高。 那白色小點在折肩上蹦了蹦,方才翹著二郎腿坐了下來,橫豎一般長,和站著沒什么區(qū)別。 他環(huán)視山谷,視線落在葉玉棠斜前方的劍老虎身上。 又嘿嘿笑了兩聲,問劍老虎,“知道今日我尋諸位來,是做什么的嗎?” 作者有話說: 修啦! 第128章 君入甕6 那柄殘刀立在山脊下, 離此處很遠,這頭但凡有任何動靜,巴德雄立即遁地就能逃出生天。 這老狐貍到這會兒也還沒放松警惕。 她不動聲色往劍老虎處一瞥, 見他面色如常,顯然也很沉得住氣。 山坡和山頂上那群人中——有幾個興許也是能動彈的, 張自賢算一個。雖勉強能稍作騰挪, 但他見劍老虎沒動, 故也按捺著不動。 刀宗“傲、雪、凌、霜”四人以雪為首,程雪渡大抵與張自賢相當(dāng),另外三人稍次之, 銅面生、屠萬金, 還有仇靜應(yīng)該也在其列,但山頭蠱陣稍弱,故這幾人情狀與張自賢差不離, 能動是能動,但恐怕沒法弄出大動靜。除此之外, 山外還有程四??膳c劍老虎內(nèi)外接應(yīng), 他們?nèi)硕鄤荼?,布局也算周全妥? 問題不大。 那老頭雖過分機警,但雨勢見小, 亦不大有余力再去穩(wěn)固蠱陣,功敗垂成在此一舉, 留給他的時間并不多。 怕就怕這老賊攻心,人多勢眾反倒成了人心不足。 見山中無人應(yīng)答, 巴德雄又問, “‘洞庭之圍’, 十年了,幕后真兇,可已經(jīng)抓到了?背后情由,可搞清楚了?” 他每問完一句,背后必跟著“嘿嘿”兩聲,像坐在茶館聽小曲般的閑散。 果不其然,便有人被他這兩聲笑給激怒,于半山腰處罵了句,“巴老賊,是你殺的便是你殺的,畏畏縮縮,含糊其辭,做什么口袋王八縮脖貨!” 說話人與方才在蠱陣中受傷那位皆是辰字輩弟子,兩人從小一塊長大,也怨不得他動怒。 葉玉棠往后一瞥,他那位好師父張自賢攢了勁直往他背后縮,實在有些滑稽。 她瞬間樂了,心道,這弟子真不錯,真憤世嫉俗,真正氣凜然,真是你師父的好徒弟。 巴德雄并未細究話是誰說的,眼神落在張自賢身上,靜靜看了一會兒,笑了,意味深長道,“五宗之人枉顧人命,jian|yin擄掠,強霸人婦……這些能問明白的,你們倒睜只眼閉只眼,不細究了。十年前幾樁血案,賠上性命也要搞個清楚,倒也同仇敵愾,可嘆可嘆?!?/br> “昨日夜里,劫復(fù)閣的人數(shù)落這位老道罪行,我想著,素聞江宗主眼里揉不得沙子,這下怎么著,也得嚴刑拷打,不將他剝層皮不罷休;再將他一應(yīng)師友、道侶折辱一番,讓他眼睜睜看著,受一番煎熬痛苦滋味,若不如此,不能洗清武林正道的清譽罷?江宗主要是這么秉公的罰了,那我便服了氣了,也就沒有今日這一出。” “可怎料他輕飄飄辯解,江宗主便也輕飄飄揭過,到頭來,總歸還是捉拿了我這外賊要緊……” “江宗主立得高山之巔,什么事看不明白,無非視而不見罷了,真叫我想了許多年也想不明白?!?/br> “昨夜我想了一宿,忽然間倒是想懂了。天師拳、龍虎掌、乾坤手一支單傳,張自明下落不明,晚輩弟子尚未長成,此時若張自賢有個三長兩短,這一支從此絕跡,豈不可惜?江宗主為顧全大局,實在殫精竭慮,真叫我這巴蠻廢主不得不嘆服?!?/br> 他悠悠然搖頭,不無惋惜地總結(jié),“固然人命可惜,可武林絕學(xué)又做錯了什么?固然人命可惜,可苗人性命到底算不得人命,便只當(dāng)死了條阿貓阿狗,實在不足掛齒。” 一席話畢,山上山下一眾目光皆射向張自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