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十七)
浩浩蕩蕩的隊伍宛如長龍,滿載著無數丈夫建功立業(yè)的豪情,徐徐離開了咸陽城,向著千里之外的京城進發(fā)。 蕭予綾坐在馬車中,聽著隨侍侍衛(wèi)的談笑,聽著周圍幕僚們所彈奏出的高亢琴音,她也跟著變得激動起來。那種因為心愿將要實現(xiàn)的激動,隨著沸騰的血液而一起咆哮,讓她可以不顧一切的前行。 她懷中的小家伙,好似感染到了她的心情,竟然不肯她被結結實實的抱著,而是犟著身體,使力要站起來。見他機靈的模樣,蕭予綾一笑,索性將手放在他的雙腋,將他抱著站起來,讓他踩在她的大腿上面,不斷地竄跳著。 小家伙跳得歡快,可是摟抱他的蕭予綾逐漸有些吃力,他近來又胖了些,也長大許多。不到一刻鐘,蕭予綾的胳膊已經開始酸疼。 陪在車輿中的秀荷見狀,不由抿嘴一笑,道:“王妃,公子真是生龍活虎,小小年紀,就有王爺的風姿?!?/br> “是呀,他隨他的父親?!笔捰杈c說著,不斷的打量小家伙,小家伙是她身上掉下來的rou她自是喜愛的。只是,她不知道,一旦她完成了她的心愿,又該將他置于何地? 想到這點,她雀躍的心不由一點一點往下墜落…… 就在這時,外面?zhèn)鱽碛谌宦曇?,道:“王妃,我是于家阿然,想與王妃同行一段路,不知王妃是否應許?” 對于于然的出現(xiàn),蕭予綾并不吃驚,于然的誣陷、周天行的指責,讓她如醍醐灌頂,一改往日的急躁,懂得韜光養(yǎng)晦二字,更懂得謀定而后動。 早早她就知道于然要求隨行進京,說句不恰當的比方,周天行是破了殼的蛋,于然便是那綠頭蒼蠅,無論旁人怎么拍打,于然終歸要往上黏。她可以借口探親到咸陽城中糾纏周天行,也可以借口尋求庇護回京城繼續(xù)糾纏周天行。 從開始趕路,從周天行一直要路美人陪伴左右開始,蕭予綾就知道,于然會找上門來。過了那么多天,于然才來,她不得不承認于然有良好的忍耐。 她一笑,道:“停車,請阿然小姐進來?!?/br> 話落,馬車停下,不大一會,于然微笑著走了進來。 看到蕭予綾,她的笑容十分友善,微微一拜,道:“多謝王妃恩準?!?/br> 蕭予綾也笑,招呼著說:“阿然小姐請坐,我正無聊,阿然小姐來了,倒是可以一起消磨時間?!?/br> 于然面上一愣,好似對她如此客氣有些吃驚,但那也只是一瞬間。她看向蕭予綾懷里的小家伙,夸獎道:“公子長得真是招人喜歡,長大后定然是個風流丈夫,不輸郡王絲毫?!?/br> 蕭予綾眉開眼笑,似是對她的話十分受用,答道:“蒙阿然小姐夸獎,只望這孩子有王爺十之一二我便足矣?!?/br> “王妃過謙了,方才在王爺的車輿中,王爺還夸獎公子呢?!?/br> 蕭予綾雙眼圓睜,驚訝道:“怎么?先前阿然小姐在王爺的車輿中?” “是呀,不只是然,還有路側妃也在呢……”說著,于然斜睨她,見她面上似惱似怨,暗暗一喜,又道:“說起來,王爺此番好像寵愛路側妃太過。想那路氏不過是寒門出身,聽聞被陛下賜給王爺時,已經是不潔之身。這樣的婦人,莫說王爺是天潢貴胄,便是普通人家的丈夫,怕也是會嫌棄的……王爺寵她而冷落王妃,真是舍了明珠就魚目之舉!” 蕭予綾面上怒火中燒,一雙眼睛瞇了起來,牙關死死咬住,一言不發(fā)。心里,卻在想,于然如此說,大概是為了試探周天行是否真的寵愛路美人,也是為了挑撥她和路美人的關系。 于然將她的反應看在眼里,以為她的話起了效果,又道:“王妃,有句話,然不知當講不當講……”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好似在極力壓制自己的情緒,道:“阿然小姐但說無妨!” “聽聞近來王爺對王妃大不如前,不知王妃有何打算?” “打算?”蕭予綾似乎很茫然,喃喃道:“如何打算?我也不知道……上次為了米粥之事,王爺已經厭惡我,說我心機太重連孩子都利用,我還能怎么樣呢?后來,若不是諸公力保,此刻我怕是連妃位都沒有了……” 聽到蕭予綾失魂落魄的訴述,于然雙眼一亮,急急說道:“此事我也略有耳聞,想來王妃是誤會我了,我之所以贈米,不過是因為喜歡公子,有意結交王妃。至于所謂的中毒之事,想來應該是有人故意挑撥你我關系,令你我相斗以便從中得利。” “挑撥你我的關系?誰會這么做?” “王妃想想,王妃失寵之后,是誰獲利呢?誰得了好處,大家心中都明白!” 蕭予綾如何不明白于然的用意,只是,與其與她爭鋒相對,不如韜光養(yǎng)晦。她咬牙切齒,道:“定是路氏這個下作婦,我早晚饒不了她!” “王妃息怒,如今她正得王爺的寵愛,王妃如何能斗得過她?不如……不如……忍一時之氣,待到公子長大后為王妃出頭……”說著,于然一頓,頗有幾分苦惱的接著道:“不過,若是側妃也誕下子嗣,王爺更寵愛她的孩子,王妃屆時該如何辦?” 蕭予綾想大笑,于然當真是個有心計的人,這勸解的話,聽來十分貼心,實際上卻是句句藏毒!她的毒,真是青竹蛇兒口、黃蜂尾后針也難以比擬。 她不動聲色的緊緊抱住小家伙,將臉帖在小家伙的面上,好似受了巨大的打擊,頹廢的說道:“阿然小姐,我現(xiàn)下不舒服,還請阿然小姐見諒?!?/br> 聞言,于然頷首,道:“王妃好生休息吧,然便不打擾了!以后王妃若是有事需要然,只管知會一聲就是!” 待于然退出馬車,秀荷擔心的看著蕭予綾,小聲道:“王妃,阿然小姐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路側妃的事情,不是面上那般!” 沒有想到秀荷會寬慰自己,蕭予綾頗有受寵若驚之感,不可思議的看向她。 秀荷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忙跪在她面前,道:“王妃,以前是奴婢錯了,我一直以為王妃蠱惑了王爺。可是后來王妃不見,王爺從未展顏開懷過,奴婢十分后悔……如今王妃能回來,奴婢定然對王妃忠心耿耿!還請王妃相信奴婢的話,不要輕信阿然小姐,也不要惱怒王爺!” 原來如此!秀荷對周天行的忠心,她從來不懷疑,只是沒有想到,秀荷竟然能做到愛屋及烏。她頷首,面無表情道:“好了,你起來吧!” 秀荷抬頭看蕭予綾,見她面色平靜,一雙眸子雖然清澈黑亮,卻好似深不見底,讓人捉摸不透其中的情緒。 秀荷躊躇,不知道她的話蕭予綾是否聽了進去,欲再勸道:“王妃,奴婢以為……” “不用再說了,此事我自有計較,你起來幫我抱抱公子吧,我累得很。” 秀荷不好再說,忙起來將阿翼小心接了過去。 蕭予綾故意忽視她探究的目光,哀怨道:“王爺已經久不理睬我……秀荷你說,我若是現(xiàn)下去求見,王爺可會厭煩?” “王妃想見王爺?” “當然想見,怕是不止我,就連翼兒也想念父親了……” “王妃不必心急,現(xiàn)下王爺身邊有路側妃在,王妃過去怕是不方便。不如耐心等候,王爺必會來見王妃。” 蕭予綾如何會聽不出秀荷的話外音?秀荷怕是一會找了機會便會向周天行稟告,周天行若是有心,定會避開眾人來見她。 …… 夜色漸深,蕭予綾將熟睡的小家伙交給奶娘,洗漱完畢后便安心上床,看似安靜睡覺,其實一直小心注意著外面的動靜,等待著周天行的到來。 已經過了三更天,她方才感到帳篷的簾子被掀起,一陣風灌了進來。 她忙睜眼看去,發(fā)現(xiàn)一個黑影走了進來,看身形,該是周天行才對。她暗喜,喚道:“天行,可是你?” “阿綾……”說話間,周天行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一把抱住她,道:“秀荷說,你想見我。” 她伸手,溫順的反抱住他,道:“我想你了……” 周天行一震,似是很激動,死死摟住她,半響沒有說話。 從他的反應,蕭予綾知道,她的策略選對了。便如孔明所說,善將者,其剛不可折,其柔不可卷,故以弱制強,以柔制剛。對他,她開始時,用錯了方法,不應該是施以剛硬之策。 好在,她幡然醒悟,現(xiàn)下還來得及! 他死死抱住她,好半天,當兩人的溫度已經混在一起,他方才開口道:“白日于然找你之事,我已經知道。” “天行……” “阿綾你聽我說,以后無論于然說什么,你都不要相信,我的心里只有你。我答應過你的事情我記得,待我成事之時,必然會為你討回一個公道?,F(xiàn)下,雖然委屈你一些,但你和翼兒都會安全,不需多久,你便不需要懼怕任何人了!” 無論他的話將來能否實現(xiàn),但是這一刻,蕭予綾相信他是真心說出。她暗嘆,原來置身事外,平靜看待事情,竟然能看出人心。 她微微側頭,輕輕在他的面頰上親吻一下,也不著急說正事,柔聲問道:“天行,你近來是否很疲憊?我感覺,你似乎瘦了許多?!?/br> “無妨!”他答著,用力一抱,與她一起躺在了床上,令她躺在他的胸口,擺了個舒服的姿勢,方才接著道:“京城時局不穩(wěn)定,許多事情都要精心安排。還有路美人那里,我心頭厭煩,卻要對她笑臉相迎,與她同榻而眠……” 他在向她訴苦,像個孩子一般向她討要安慰和溫暖。不知道他自己有沒有意識到,但是蕭予綾忽然想起前世里母親所說的話,當一個可以獨擋一面的成熟男人愿意對你訴說心酸時,這便是對你敞開了心扉,交付全部的信任。 意識到這點,她的心有些疼,伸手摩挲他的臉頰,道:“會過去的,所有的事情,都會過去的……” 他轉臉,將唇埋到她的掌心里,輕輕的吻,答:“我知道,你莫要擔心?!?/br> 此時的氣氛,實在是太溫馨,溫馨得蕭予綾不忍心去打破。她沉默的和他緊緊擁在一起,半響方才下定決心說道:“天行,我這里有個計策,不知道有沒有作用……” 她話落,他身體明顯一僵,而后,他俯首看她,眼神銳利得令她不敢回視。 好一會,她聽到他沉聲問:“阿綾,你久不過問朝廷之事,為何今日卻有了想法?” 她盡量使自己鎮(zhèn)定,使自己坦蕩,無畏的看向他,答:“因為,我想做對你有用的人!” 一句話,使周天行心里百味雜陳。他想起了從前,那個時候,她全心全意愛著他,時時為他cao勞。為了讓他正視她,她也說過同樣的話,要做對他有用的人,要讓他離不開她。 他看著她,即便在黑暗中,他也能看出,此時的她變了許多,比之以前成熟許多、嫵媚許多,可是卻和以前一樣,一言一行總是能牽動他的心。 一時間,他分不清楚今夕是何夕,更加分不清楚她的離去、她的疏遠,是不是一場夢而已?,F(xiàn)下,其實和以前一樣,她的心從來沒有改變,更沒有什么劉蠻,什么于然的存在。 恍恍惚惚中,他笑了出聲,低聲道:“阿綾,你不用做什么,不管你是不是有用的人,我都離不開你?!?/br> 此話一出,壓在他心上的一個大石被挪開。閣樓失火后,他無數次想起她說的話,想起她說她要做有用的人,令他離不開她。無數次,他都希望,時光倒流,他能斬釘截鐵的對她說,無論她有用與否,他都離不開她! 如今,他終于有了這樣的機會,他如何能不歡喜,如何能不滿足? 他微微仰了仰頭,讓她無法看見他眼角晶瑩的淚光。 可是,就在這時,她抬起了頭,在黑暗中,他的眼睛顯得尤為明亮,尤其是蒙上一層氤氳霧氣的眸子,還有眼角晶晶亮的光澤。 她心一緊,他莫不是想哭吧?他,該是全然相信了她的話,相信她出主意是為了他,而不是為了報仇! 這個意識,令她心安,卻也令她難安! 她只能安慰自己,雖然她有私心,可是這樣的法子,對他而言,又何嘗不是一個良策呢? 思及此,她故意忽視他的激動,張嘴道:“天行,如今萬家和陛下的關系該是劍拔弩張吧?” “嗯!”他低聲應了,沒有多說一句話,只是用足了力氣牢牢的摟住她。 他的力氣太大,摟得她的骨頭發(fā)疼,可她卻沒有掙扎,任由他摟著,漫不經心說道:“何不如,趁此機會,我們再助加一把火,令萬家和陛下反目成仇?!?/br> “你的意思是……” “聽聞萬太后之所以不滿成帝,主要是成帝不想立萬后的皇子為太子,還有萬家權勢過大所致?” “正是如此?!?/br> “若是此時成帝聞知萬太后欲謀害他,扶幼主登基,他作何感想?” “定是欲除萬家而后快!” “若是成帝寵了其他權貴之女,甚至許以后位,萬家又該如何?” “你的意思是……” “不如命人說服成帝,讓他充實后宮,他身為帝王,這也本是無可厚非的事情,想來他必會答應。而后盡量在后宮人選中插入對萬家不滿的權貴之女,被萬家得知,必定以為他是在拉攏萬家政敵,屆時還怕他們不翻臉嗎?” 聞言,周天行一喜,道:“阿綾聰慧,縱使姜太公在世也怕是要自嘆不如啊!” “天行過獎了,我能想的,能說的,不過是婦人的陰損招數而已。治國安天下的大計、良策,還需仰仗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