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多，正在練歌的周舜卿偶爾抬頭看了一眼墻上的鐘，就忽然有點坐立難安了——他在微信上說，下午三點半會放出故事版。

    于是一個走神，她唱錯了幾個音。

    周玉華本來在客廳小聲地聊著電話，忽然捂住手機就喊：“你在干嘛？這個地方都能唱錯嗎？”嚇得周舜卿哆嗦了一下，干脆直接停了。

    片刻后，她低著頭、怯怯地走出來，小聲說：“媽，我覺得嗓子有點累了?！?/br>
    周玉華聞言張了張嘴，應付那邊兩句，然后掛了電話，看著周舜卿。

    周舜卿越發(fā)地把頭低下去，不敢說話。

    “mama選的歌，你不喜歡嗎？”

    “喜歡?！?/br>
    “那為什么我能感覺到你很抵觸？”

    “我……沒有?！?/br>
    周玉華臉上帶著一股寒氣，但最終，猶豫了好一陣子，她還是嘆口氣，說：“行吧，今天別練了，你可以自由的活動一下，想出去逛逛街什么的也行，想在家……”

    這一次周舜卿居然搶答，“我在家休息就行了?！?/br>
    周玉華愣了一下，隱約感覺好像有什么不對。

    女兒的情緒有些問題。

    但仔細想想，最近女兒一直都跟自己在一起，似乎沒有什么不對的地方，于是就覺得，可能還是自己選的這幾首歌，她不大喜歡，所以一聽說可以不練了，馬上就特別高興的樣子。

    這讓她越發(fā)有些氣悶。

    她大概知道，女兒其實就是討厭自己管著她。

    但自己不管她，指望誰來管？她那個花花公子的老爸嗎？

    不由得嘆口氣，她只覺得心累，但又想到女兒畢竟才剛十九歲，不懂事也是正常的，等她再大一些，就開始理解自己此刻的良苦用心了。

    于是擺擺手，“去吧去吧，自己歇著去吧！”

    “謝謝媽！”

    周舜卿乖巧地道了謝，很淑女地走開，但背了老媽的眼，動作下意識地就變快，等手摸到樓梯的扶手，迅速甩開大長腿，一步三個臺階的向上無聲飛奔。

    回到自己的臥室，拿起手機，趕緊上微博。

    他在自己的“特別收聽”里。

    但是《追夢人》的故事版還沒發(fā)布。

    于是她來得及從容地戴上耳機，又打開了天天音樂，聽起了《追夢人》。

    三點半，天天音樂上的電影版mv果然按時發(fā)布了。

    她有心第一個在微博上看，幫他刷一個播放量，但回到微博一刷，居然還是沒有，看來他需要配合天天音樂那邊，晚一點再發(fā)布，于是實在耐不住心里癢癢，又趕緊回來，點開了天天音樂上的故事版。

    mv剛一開頭，先就是傳來一陣瑣碎的聲響，然后畫面亮起來。

    這應該是一處很老的那種私人診所。

    一個老醫(yī)生幫病人卸下了手臂上的石膏，帶著些嫌棄，“別那么拼命啦！”

    然后彭向明就出現(xiàn)在了鏡頭里。

    是他在純音樂版里那個讓自己驚奇，也讓很多網(wǎng)友議論紛紛的造型——好老啊，也好成熟??！感覺都不大像他！

    他連笑容，都像是個三十多歲的老年人，“賺錢嘛！”

    那老醫(yī)生的表情很兇，又不屑，“你又沒老婆，賺錢干嘛！”

    彭向明還是笑，“賺錢娶老婆??！”

    “像你這種人，娶什么老婆，害人呀！”

    “抽煙？”

    “謝啦！我的診所不許抽煙！”

    但他居然點上了煙，全程左手——這讓觀察細致的周舜卿瞬間get到了他的意思，因為他的右手打上了石膏，所以最近好長一段時間，他應該是已經(jīng)習慣了做什么都靠左手。

    這一點發(fā)現(xiàn)，讓周舜卿暗自雀躍，覺得自己肯定讀懂了他的意思。

    “多少錢？”

    “唉，算啦，當我積德啦！你走吧！”

    “那……謝啦！”

    托自己有個演員老爸的福，周舜卿小時候，還是在電影電視劇的拍攝片場待過好多次的，也陪自己老爸看過不知道多少次電影，甚至被他稱贊過自己很有表演天賦，所以這個時候，她的“天賦”很直覺地告訴她，這段表演里有“故事”！

    這個“人物”很不對勁！

    鏡頭一轉，彭向明在一條街上快步行走。

    他的腳步很奇怪，跟平常走路不一樣。

    他個子高、腿長，平常走路也是昂首闊步的樣子，步幅很大，很有氣勢，是稍加訓練和指導，就能直接站上高端秀場的那種感覺。

    但這個時候，他步幅很小，走路低著頭，似乎怕被誰發(fā)現(xiàn)的樣子，但步頻又很快，整個人頓時顯得行色匆匆而又見不得光。

    鏡頭拉開，整個畫面都是蒼青色的那種感覺。

    很陰郁。

    忽然，他碰到了一個熟人。

    一個看上去三十歲上下，很有幾分風韻的女人，手里還牽著一個可愛的小女孩，他臉上瞬間爆發(fā)出驚喜和怯弱交雜的表情，“那么巧？”

    女人抬手抿了一下頭發(fā)，勉強露出笑臉，似乎有些尷尬，“是啊，好巧。”

    男人低頭，看了小女孩一眼，“你女兒?。俊?/br>
    女人說：“對呀，今年五歲了?！?/br>
    “真可愛！”他盯著小女孩，笑著，目光復雜。

    女人的笑容很尷尬，“我們還要去……有點事情。”

    男人愕然回神，面露笑容，“哦，對呀，我也挺忙的，那……再見！”

    “再見！”

    男人走開了，很快，小女孩抬頭，問：“mama，我明明已經(jīng)六歲了呀，你為什么告訴叔叔我五歲？”

    女人臉上閃過片刻的尷尬。

    而周舜卿馬上就明白了這段劇情的用意——這個可愛的小女孩，就是男人的女兒！呃……彭向明的女兒！

    鏡頭一轉，男人站住、點煙、抽煙，試了幾次，終于下定決心猛地回頭。

    鏡頭盡處，街道空空，已經(jīng)沒有了女人和孩子。

    這個時候，音樂忽然起來了。

    畫面里，一下子就又出現(xiàn)了mv里出現(xiàn)過很多次的彭向明那張“年輕”的臉——或者說，應該是叫正常的他。

    他穿著一身警服，滿臉青春昂揚的模樣，正站在一個方隊里，似乎是在警校之類的地方接受培訓。

    畫面閃過，他摟著同樣看上去年輕了不少的女主角，兩人邊走邊笑，笑得很開心——歌聲開始了，“讓青春吹動了你的長發(fā)，讓它牽引你的夢……”

    一間很簡陋的出租屋里，一張很簡單的床，粉紅色的床單。

    鏡頭垂直照下來，年輕的女孩穿著吊帶的睡衣，枕在光著膀子肌rou凸顯的男人胳膊上，安靜而又甜美地笑著。

    兩人拉著手，走進一家飯館，片刻后，服務員端上來一碗面條，于是他們輪流著，每人每次吃一根面條，卻吃得都滿臉甜蜜。

    她作嘔，在醫(yī)院里，她拿到了孕檢的單子，她打電話，一個聲音切入進歌聲里，“爸，媽，我要嫁給他！我懷孕了！”她不以為羞，滿臉光彩。

    “……飛來飛去的滿天的飛絮，是幻想你的笑臉……”

    鏡頭一轉，桌子上放著幾張照片，一根手指用力地懟在照片上，一邊懟一邊咆哮，“你知道有多少人因為他，患上了毒癮嗎？你知道那是多少個家庭因此破碎嗎？你知道我們已經(jīng)犧牲了多少同事嗎？”

    “……春去秋來紅塵中，誰在宿命里安排……”

    “可是為什么是我？”

    “為什么不能是你？送死就怕了嗎？”

    “是！我害怕！我怕死！”

    “怕死你當什么警察！”

    “冰雪不語寒夜的你，那難隱藏的光彩……”

    男人坐在樓頂抽煙，旁白聲是女人焦急的聲音，“你去哪兒了？我到處找你，打電話你也不接，你快回來呀，我有好消息告訴你！”

    “我們……分手吧！”

    “沒有為什么，就是不喜歡你了嘛！哪來那么多為什么呀，誰能回答你那么多為什么呀！……你又傻，又笨，我那么帥，那么聰明，我是警察呀，我馬上就要做警察了，我憑什么一定要喜歡你呀！”

    “什么一輩子呀！到這里就結束了，這就已經(jīng)是一輩子了！”

    “你走吧！找個喜歡你的人嫁了吧！”

    “別拖，你那么丑，還那么傻，拖到年齡一大，誰還要你呀！”

    “傻瓜！滾啊！”

    …………

    “看我看一眼吧，莫讓紅顏守空枕，青春無悔不死，永遠的愛人……”

    …………

    周舜卿早就已經(jīng)捂住了嘴，淚眼婆娑。

    畫面里，彭向明穿著一身皮衣，“蒼老”后的模樣，踽踽獨行，身形孤單。

    可是來到某棟小樓前，當他敲開門進去，很快就換上了笑臉。

    這里烏煙瘴氣，有人在打牌，更多人在圍觀，呼呼喝喝，人聲嘈雜。

    一看就都不是好人。

    但他似乎人緣很好，很快有人為他讓座，他接過一把牌來，興致高昂地打起牌來，鋼琴聲伴著他的粗口，“我草擬大爺！出?。〕霭?！”

    他哈哈大笑，收錢，隨手一抓，分給這個一把，分給那個一把，自己兩手空空，“哎，不打了不打了，你們太菜啦！”

    他上樓，依然滿臉粗豪。

    他似乎很受那個黑老大的信賴——那黑老大，似乎正是曾經(jīng)被甩在桌子上的照片里那個人，文質彬彬的，臉上總是帶著笑容。

    “二十公斤，這一票可不小，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手機手機，老規(guī)矩，手機都交上來！”

    他的手插在褲兜里，隔著皮褲，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手指在不斷抖動。

    “隊長，有情況，‘黑暗維達’發(fā)來的短信，明天下午有交易！”

    交易現(xiàn)場，似乎是在一棟廢棄的大樓里，箱子依次打開，滿滿的鈔票，另外一個箱子打開，滿滿的毒品。

    雙方的大佬對視一笑，握手，擁抱。

    警笛忽然響起，上面瞬間紛紛拔槍對峙，底下有人喊話：“你們已經(jīng)被包圍了！馬上投降才是你們唯一的出路！”

    那個文質彬彬的老大臉上青筋暴起，狀似瘋魔一般大吼，“是誰！”

    他喊，“老三，搜！一定有人帶著通訊和定位工具！”

    男主角的褲兜里，那只手的抖動戛然而止。

    他攥著拳頭抽出手，似乎是試圖把手里的東西找機會丟掉，但是，他沒有機會了，那老大忽然一眼發(fā)現(xiàn)了他——“手，伸出來，打開！”

    他打開手，空無一物。

    但他忽然一躍而起，擊倒了老大，轉身就跑。

    “砰”的一聲，槍響了。

    他大腿中槍，但依然躲了過去，啪啪啪連放三槍，阻止了有人追上來，然后拖著傷腿迅速往上走，但下面還是有人追了上來。

    噗的一聲，他小腹中了一槍，并迅速回身還擊。

    一路追追打打，出現(xiàn)在天臺上的時候，他口中已經(jīng)滿是鮮血，胸口處不斷有鮮血汩汩涌出，卻還是抬手，奮力地又開了一槍，封住了樓道口試圖冒頭的人。

    此時的下面，已經(jīng)槍聲大作。

    他已經(jīng)躺在地上，開不了槍了。

    有人沖出樓道口，奮力地奔跑，但是跑到樓邊，差點栽出去，卻又猶豫了，不敢跳下去，于是返身跑回去。

    嘈雜的背景瞬間遠離，他顫抖著，從腰后摸出一部很老的手機，顫抖著，喘息著，甚至鏡頭都模糊起來，帶著血跡。

    他已經(jīng)直不起身子，也舉不起手機，但卻開始打字。

    老式的手機，盲打。

    畫面正中，是他輸入字符的每一個細節(jié)。

    緩慢，卻堅定，從不后退，從不修改。

    顯然他練習打這三個字，已經(jīng)練習了不知道多少遍。

    老舊手機打字時的嘟嘟聲，無比清晰地傳入耳中。

    那是三個字是：對不起！

    打完了，他休息了一下，又單手輸入號碼，奮起最后的余力，選擇了發(fā)送。

    一切都像是已經(jīng)被訓練了千萬遍。

    無需猶豫，不必目視。

    畫面上，老舊手機叮咚一聲，打出對號：發(fā)送成功！

    最后一口氣卸下，他笑笑，滿臉滄桑，卻又滿含欣慰，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雙目開始失去神采，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有警察沖上來。

    陽光亮了起來，一掃全片至此的陰郁。

    …………

    周舜卿早已哭得聲聲連噎，淚水不住地順著臉頰滑下來。

    那種感覺，就好像彭向明真的死了一樣。

    …………

    “前塵紅世輪回中，誰在聲音里徘徊，癡情笑我凡俗的人世，終難解的關懷?？次铱匆谎郯?，莫讓紅顏守空枕，青春無悔不死，永遠的愛人……”

    …………

    似乎是追悼會，掛著一個男主角的照片。

    他帶著笑，面容英俊，陽剛之氣、青春之氣，皆撲面而來。

    那個片頭遇到的女人，撲在他的遺體上，顫抖著，無聲地流淚，且不住地流淚。然而他已經(jīng)安詳?shù)亻]上了眼睛。

    “讓青春吹動了你的長發(fā)，讓它牽引你的夢，不知不覺這城市的歷史，已記取了你的笑容……”

    歌聲中，畫面徹底黑了下來。

    兩行大字出現(xiàn)：

    “謹以這首歌，獻給每一個為國奉獻的人！

    獻給每一個追夢人！”

    緊接著，下面出現(xiàn)兩個紅色的宋體字——敬禮！

    字幕上浮，更多的字幕向上緩緩滑動——

    制片人：彭向明、吳蕓

    出品：彭向明音樂工作室

    出品人：彭向明

    導演：彭向明

    編劇：彭向明

    主演：彭向明、曾柔

    執(zhí)行導演：徐精衛(wèi)

    導演助理：趙建元

    制片助理：劉克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