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群山，便是蜀道。

    巫廟主祭不打算帶他們到蜀中去，他們會(huì)通過蜀道中的某幾段，繞過盆地，去往蜀州北方。

    西南滔州能逃出來的百姓，都在蜀道中相逢。

    百獸蟲鳥攀爬山中，從他們頭頂跳過，身姿同樣倉皇。

    石青有看到許多眉目艷麗的女子，她們大多只用皮毛樹葉和藤蔓遮掩曼妙身軀，長發(fā)不束，騎在老虎，或者其他猛獸身上，在山壁上穿行。

    越往北走，地動(dòng)就越發(fā)少見。

    但越往北走，天氣也越寒冷。

    大夫人便是因此手腳僵硬，摔了一跤。

    她曾在土匪窩里受蹂.躪，便是搬到城中后，也因?yàn)椴皇軐?，沒過什么好日子。本來她因?yàn)樯矸?，分到一輛車上，可以休憩，但沒多久，她就將自己的位置，讓給一堆必須攜帶的干糧和水。

    石青嘖了一聲。

    女人們走在一堆，大夫人可以說是在她眼前摔倒。

    她加快幾步，沒骨折的那只手抓住婦人的胳膊，拉人起來，接著一甩，將人背在背上。

    “……你，”大夫人道，“沒必要這樣……”

    男裝女子骨折的手掛在胸前，看上去不比大夫人好多少。

    “之前那位朝霜公子，還留了賜福給我?！笔嗾Z氣冷硬道。

    那些沒入她身體的光點(diǎn)，至今仍有一份余力，默默為她修復(fù)外傷內(nèi)傷。雖然看上去狼狽，作為習(xí)武煉體之人，石青比大夫人情況好多了。

    “就算倒下的是別人，我也會(huì)背的。倒是你，都這把年紀(jì)了，還是乖乖坐車吧?！?/br>
    一邊說，石青一邊叫旁邊的魚草，拿出一件舊披風(fēng)，披在大夫人身上。

    順便也罩一下石青自己。

    魚草哆嗦著跟在她身邊。

    石青瞥一眼，小丫頭發(fā)頂肩上都積了淺淺一層雪絨。

    雪塊簡(jiǎn)直像是狂風(fēng)里的沙子，劈頭蓋臉打過來。如果繼續(xù)冷下去，隊(duì)伍里很多人就要倒下了。

    慈幼院的孩子們，哪怕坐在車上，肯定也是最先倒下的那一批。

    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

    無數(shù)念頭浮動(dòng)于石青心中，忽而，她聽到一聲龍鳴般的長吟。

    劍光劃過低垂的天幕。

    風(fēng)雪竟給這無雙的長劍斬開，露出狹長的一線星空。

    星空緩緩向四面八方擴(kuò)散。就見頭頂云霧間，一根鐵索搖晃，方才立于其上的人已離去，只留下一句話在群山中回響。

    “繼續(xù)前行！”

    ***

    李朝霜爬上絕壁。

    他搖搖晃晃站立起，前方稍稍平緩一點(diǎn)的坡度，讓他能用雙腳一點(diǎn)一點(diǎn)向上。

    竟然爬上來了。

    他想。

    身體好輕。

    不是之前祝具全力運(yùn)作時(shí)，甩去病痛的那種輕快，而是一種丟掉了身體的輕盈感。

    此刻飄搖在不周山上的，是李朝霜呢，還是一抹幽魂呢？

    腦海中他自言自語，仿若完全沉浸于自己的天地中。哪怕一道紫雷炸開在他身側(cè)的雪坡，他眼睛也沒眨一下。

    好痛，好痛，剛才掛在冰壁上撞的那幾下，絕對(duì)讓哪里骨裂了，現(xiàn)在他每走一步，都感覺有一把錘子在往傷處敲打。

    明明這么痛，卻覺得身體這么輕——正是因?yàn)檫@么痛，更感到身體輕如鴻毛，好像骨骼間充盈著風(fēng)。

    風(fēng)guntang，簡(jiǎn)直快飛起來了。

    感覺自己如在夢(mèng)中——只是夢(mèng)里不會(huì)這么痛——臉頰緋紅的李朝霜抬起觀察前方路線，恍惚中并未察覺，他飛舞的黑發(fā)在風(fēng)中，忽然束成一片片羽毛的形狀。

    鴉青羽毛旋即散落，重新化為黑發(fā)。他越發(fā)熟練地?fù)]動(dòng)冰鎬，隨冰鎬落下，雪面拓印上一道數(shù)丈長寬的羽翼展開形狀。

    “哈——

    “哈——

    “哈——”

    李朝霜眨眨眼，唯一能清晰聽聞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雪面上拓印下的羽翼，下一瞬就給風(fēng)雪抹去，什么也沒看見的黑發(fā)青年繼續(xù)向前，黯淡的金眸沒有焦點(diǎn)。

    他已進(jìn)入《大荒山水圖》從未記載過的范圍，繡卷中，鮮紅的腳印徑直向上，迎著雷光。

    “這些雷電好像沒往我身上招呼，”半晌后李朝霜才冒出這頗鍆罰“是運(yùn)氣好么？”

    又或者天眼直覺為他選擇了一條不受侵?jǐn)_的路？

    暫定為這拼鳶福黑發(fā)青年同樣不知曉，此刻頭頂，就有一道紫藍(lán)雷霆，向他擊來。

    便在電光即將觸及他發(fā)頂時(shí)，雷霆忽而一譜折，無可奈何給引向李朝霜身后，在雪坡上落下長長一道。

    那飄搖的光亮，像極了鳥兒的長長翎尾，照亮雪地上灑落的金屑。

    玉佩，金飾，乃至刺入體內(nèi)的金絲，猶如雜質(zhì)，在他奮力攀爬時(shí)，從黑發(fā)青年身上洗刷去。

    唯有阿暈的尾羽纏繞手腕上，毫無動(dòng)搖。

    “天眼。”

    有人喚道。

    “天眼，不要再向上了?！蹦鞘瞧苍老导{音，“不周的峰頂不在這方天地內(nèi)，你永遠(yuǎn)不可能抵達(dá)。”

    李朝霜停下腳步。

    他一身環(huán)佩都丟在了路上，東君親手編織的淺灰紗氅，不知給風(fēng)刮去了哪里。黑緞直身的廣袖用繩子束成箭袖，長衣下擺破破爛爛，幾乎給冰凌撕扯成一條條的。

    露在外的皮膚，全是血和凍傷，即便是面上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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