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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驚雀在線閱讀 - 驚雀 第44節(jié)

驚雀 第44節(jié)

    動作生疏,時不時便畫重了、畫偏了,但他素來耐心極佳,愣是將女子的眉眼勾勒出她從前的那般模樣。

    就好似她只是睡著了一般。

    虞成朗怔怔看著這一幕,隨后四下一掃,發(fā)覺這冷冰冰的寒窯竟添置了許多日常物件,書案、梨木架子、矮幾、盥盆,似有人要長住于此一般。

    且,矮幾上竟還燃著保存遺體的留尸香。

    虞成朗匪夷所思,半響才尋回自己的聲音,“你這是作甚?她已經(jīng)死了,難道連入土為安你都要阻撓嗎!”

    沈離征正在給錦上戴珍珠耳墜,指腹微頓,道:“小聲點,別吵她?!彼届o地說。

    虞成朗上前兩步,死死盯住沈離征。沈離征就像一灘無波無瀾的死水,投下巨石也驚不起浪花的那種,但他眉宇間有著同往日相差甚微的微妙感,那是一種冷靜自持的癲狂。

    虞成朗甚至覺得,他也已經(jīng)死了。

    回到皇宮。

    虞成朗蓋棺,無甚情緒道:“公主已入棺,下葬?!?/br>
    司禮監(jiān)眾人你望我我望你,連忙頷首應(yīng)是。

    太子說公主在里頭,那公主的遺體,就必須在里頭。

    此后,將軍府徹底成了一座無人居住的廢棄府邸。世人皆道,沈?qū)④娕c發(fā)妻伉儷情深,自公主逝世,將軍每每出征歸來,便成日宿在落霞山莊,少與人往來。

    天朗氣清,他便坐在床前給她描妝。

    風(fēng)疏雨驟,他便坐在床前給她念書。

    一至亥時,沈離征就放下幔帳,和衣而臥,輕輕攬住她,啞聲道:“阿錦,睡了。”

    女子好似能如往常一般鉆進他懷里,黏黏糊糊地說:“夫君抱?!?/br>
    沈離征攬她更緊,嗓音低沉回應(yīng)道:“好?!?/br>
    但他懷里真的好涼好涼。

    夜闌更深,他埋首在她頸窩邊,聲線發(fā)顫,喃喃道:“阿錦,你跟我說句話吧,求你,跟我說句話,我快要瘋了阿錦?!?/br>
    無人應(yīng)他。

    翌日,沈離征又神色如常地去上朝。

    如此日復(fù)一日,就連伺候在山莊的下人都要險些以為,小公主是不是真的活了過來。

    可假的就是假的。

    流鶯捏著竹青色的緞子,趁沈離征不在時才敢跪在公主遺體旁偷偷哭泣,正欲擦淚離開時,白公公捧著茶水走來。

    流鶯神色慌張地將手背在身后,“公、公公?!?/br>
    白公公遲疑望她,“藏什么?”

    流鶯搖頭,卻抵不住白公公眼神犀利,她紅著眼、硬著頭皮將那件竹青色的小緞子從身后拿了出來。

    白公公微愣,蹙眉道:“你、你簡直大膽,不是叫你燒了嗎,若是將軍瞧見,又要平添傷心,快燒了?!?/br>
    流鶯俯首認錯,“是,是……”

    “燒什么?”身后有聲音淡淡道。

    白公公與流鶯皆是一頓,沈離征兀自從流鶯手中扯過那抹緞子,拉直看,是一件尚未縫制完的小肚兜,肚兜上還繡有一個圓潤潤的沈字。

    他甚至能想象出她是如何雀躍歡喜。

    男人沉默,仿佛不痛不癢地說:“出去吧?!?/br>
    流鶯與白公公互望一眼,猶疑退下。

    侍衛(wèi)來時,便見男人背脊僵直,就那么定定站立。侍衛(wèi)冷得直哆嗦,急道:“將、將軍,圣上急召!”

    沈離征道:“來了?!?/br>
    他轉(zhuǎn)身之際,喉間腥甜涌上,虛晃一下,生生跪了下去。

    侍衛(wèi)大驚失色,道:“將軍!將軍!”

    *******

    “王爺!王爺!”

    “此處究竟是什么地方?足足三日,為何沒半點動靜!”

    “阿彌陀佛?!?/br>
    “讓開!倘若王爺出事,大師擔得起嗎!”

    “阿彌陀佛。”

    閣樓外吵吵嚷嚷。

    “咳——”

    沈卻單手撐住桌沿,血染紅了唇齒,滴落在古書上。他眼前逐漸清晰,那些小字一個一個靜靜躺回了書頁中,畫面陡然消散。

    他疼得渾身抽搐,幾乎無法站穩(wěn)。

    第37章 醒來   顯然是一副置氣的模樣。

    沈卻粗喘著氣, 固執(zhí)地往后翻閱,最后卻只余幾行小字。

    后續(xù)記,顯德末年亂世起,兵荒馬亂, 生靈涂炭, 天下四分五裂, 盛極一時的大雍王朝在狼煙四起中走向消亡。

    鼓衰力盡, 馬革裹尸, 這世上再無沈離征。

    沈卻耳側(cè)似響起一陣炮火轟鳴、人喊馬嘶的聲音, 在城門倒地聲中逐漸歸于平靜,有個熟悉的嗓音, 嘶啞又破碎,在精疲力竭中喃喃自語:“阿錦, 阿錦……”

    痛入骨髓。

    “嗯……”

    沈卻攥緊拳頭,抵在桌沿的雙手微微發(fā)顫。

    古書中記載的、沒記載的所有記憶噴涌而來,那些是他,又仿佛不是他。沈卻望著那全然空白的書頁,此前那些令他疑惑不解的所有,都有了答案。

    “嗙”地一聲, 門被奮力撞開。

    段榮領(lǐng)侍衛(wèi)闖了進來,見沈卻嘴角那點斑駁血跡和額角的密密細汗,頓時大驚,“王爺!”

    男人闔眼不言, 再睜眼時面上一派冷寂。

    “備馬?!?/br>
    嗓音低沉又沙啞。

    “王——”

    “我說備馬?!彼淅鋻哌^去。

    段榮一顫,頷首應(yīng)是。

    此時正值午時,日頭高懸,踏出樓閣的那一剎, 強光猛然落下,沈卻微瞇了瞇眼。

    和光合手道:“阿彌陀佛?!?/br>
    沈卻側(cè)首而視。

    不過三日,不過隔了一扇門的距離,南祁王整個人都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微妙感,與以往不甚相同,但卻又說不上何處不同。

    他周身氣息好似更凜冽寒峭,更厚重濃郁。

    沈卻喉結(jié)微滾,道:“她……何時能醒?”

    和光道了句阿彌陀佛,“貧僧不知,世間萬物,皆有緣法?!?/br>
    沈卻停了半響,又說:“那她,可會記起那些?!?/br>
    和光一笑,“貧僧不知?!?/br>
    沈卻沒再說話,提步離去。

    馬兒前蹄高抬,嘶鳴一聲,驀然向前狂奔,揚起一陣塵土,瞬間便沒了蹤影。

    段榮一行人火急火燎騎馬追上前去。

    ========

    瑯苑。

    “吱呀”一聲,正房屋門被推開。

    沉溪與落雁回頭看過來,見是自家王爺,皆是露出如釋重負般的神情,王爺莫名消失三日,府里人心惶惶,還當是出甚大事了呢。

    “王爺?!?/br>
    “王爺?!?/br>
    沉溪落雁福身問安,然一抬頭,便見沈卻嘴角的血跡,二人神色皆是一變。

    沈卻走上前,對著煙灰色幔帳揮了揮手,“出去吧?!?/br>
    丫鬟面面相覷,應(yīng)聲退下。

    房門闔上,寢屋驟暗,沈卻揭開幔帳,落座于塌前。

    他目光落在虞錦那張美目緊閉的小臉上,比之沈離征最后記憶里的蒼白無息,要紅潤上不少。

    沈卻眼眶莫名發(fā)燙,他伸手去碰她。

    自發(fā)間,到唇邊,一寸一寸地觸碰她,撫摸她。

    “阿錦。”

    沈卻喃喃,伸手進被褥里,覆在她的小腹上。

    他眉宇微蹙,薄唇顫動,在虞錦臉頰上暈開一滴又一滴水漬,燙得小姑娘不經(jīng)意皺了皺眉頭,復(fù)又歸于平靜。

    他忍著哽咽去吻她,一下、一下地啄吻。

    此后多日,沈卻像是中了什么邪似的,日夜不歇端坐于榻前,且也不再喚元鈺清來看診。平素里最注重衣冠齊整的人逐漸不修邊幅,連胡茬都冒出了好幾圈。

    楚瀾提著食盒來時,著實嚇了好大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