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頁
佟霜聘以為她想同她交代些什么湊近過去, 時清薏干枯的嘴唇輕輕貼了一下她的。 暗夜里的心緒蔓延開來,不知道為什么, 佟霜聘突然哭了。 沒什么原因的,可能就是時清薏醒過來太過驚喜,可能是從她的動作里預(yù)感到她們相處的時間不會太長。 佟霜聘是個聰明人, 但太過聰明的后果就是容易傷心。 ——因為預(yù)知結(jié)局。 在這樣的世道里,她其實應(yīng)該早些明白的,只是她自私, 她不愿意明白。 后來時清薏好一些的時候佟霜聘接她回家,時清薏靠在她的身上看窗外旋轉(zhuǎn)飄落的枯葉,輕嘆一口氣。 戰(zhàn)火越來越近了,副官等不住時清薏已經(jīng)先行上了戰(zhàn)場,只給她留下了兩個衛(wèi)兵。 秋日里難得的好天氣,時清薏撫摸著佟霜聘的鬢角,像撫摸一只軟著尾巴的貓,在她閉上眼以后在她耳邊嘆息。 “其實我也想,如果我一直想不起來就好了,就可以同你長長久久,地久天長,可是不行啊,霜聘,我們能走,可偌大一個大地上還有那么多百姓他們不能走,我不能只顧念一己之私,我對不住你。” 她貼著佟霜聘的鬢角,大概以為她睡著了,才敢吐露真言。 伏在她膝上的人眼簾顫了顫,像是困極了,打了個哈欠,慢悠悠的轉(zhuǎn)過了頭。 不愿意讓她看見自己眼角溢出的淚水。 后來,她抱著時清薏終于忍不住淚流滿面,伏在她肩上哭的無聲無息。 “我是自私的,我這一生做的最大的錯事,就是不該帶你回去,讓你記起來,可我不能永遠(yuǎn)自私下去?!?/br> “自私卻無法自私到底,這恐怕是我這一生抱憾之事?!?/br> ”我是一個沒有什么大志向的人,卻也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br> 國將不國,何以為家。 她在閨中讀了十余年的書,是阿瑪額娘的掌上明珠 ,是時清薏疼寵的小戲子,她以為自己早已見過人世苦難,直到她親眼看見戰(zhàn)爭—— 有些苦難是無法用言語去傳遞的,只有親眼看見才能感受到震撼,當(dāng)她看見炮彈落下,一個又一個孩子失去父母,一個又一個父母失去兒女,失去兄弟姐妹—— 當(dāng)戰(zhàn)場的硝煙在整片大陸上彌漫,當(dāng)所有人都在劫難逃,她恨時清薏不送她離開 ,卻不跟她一起離開,從而導(dǎo)致她的腿瘸,嗓子朽壞? 她恨不起來,她失去了這些,是她精彩絕倫的人生,可還有無數(shù)人失去了性命,她們是可以逃,可若是每一個人都想著外逃,仗該誰去打?國土又該誰來守? 她是自私的人,可時清薏不是,所以她不能攔著。 時清薏感受到她的眼淚滴落在肩膀上,輕輕回抱她。 “時家之所以要我女扮男裝,其實也是存了報國之心,想著就算我大哥二哥沒了 ,也還有我,我不能辜負(fù)他們。” 她拍著佟霜聘的脊背:“這段日子是我偷來的?!?/br> 是偷來的片刻歡愉安寧,稍縱即逝。 大概是不想說這些傷心的事,時清薏出了一口氣換了一個話題:“其實,也不一定要去r國,或許,你愿意去我念書的地方看一看?等我們的故土再無敵寇,你還愿意回來嗎?” 她又嘆氣,下頜在她肩膀上輕輕蹭了蹭:“我想以身報國,這是理想,卻又自私的希望你可以過的好一些,霜聘,我有最后一份禮物要送給你?!?/br> 她話還沒說完,佟霜聘已經(jīng)猛地湊了過來,吻上她的嘴唇。 “好?!?/br> 她眼睫的淚顫抖欲墜,卻沒有耐心聽時清薏說完最后一句話 。 時清薏驀地失笑,蹭了蹭她挺翹的鼻子,把那一點淚光蹭掉。 最后一件禮物,不是我自己啊。 只是她沒有機會說出口而已。 時清薏離開的時候是一個風(fēng)很大的早晨,沒有叫醒佟霜聘,只是如同往常一樣親了親她的眉眼,而后拎著一個箱子離開。 是衛(wèi)兵親自來接,直到車輪滾滾離開后佟霜聘才睜開眼,淚水已經(jīng)盈滿了眼眶,又滿溢出來,順著眼角的紋路蜿蜒而下。 她知道她走了,卻不敢起來送她 。 生怕自己會因為舍不得,強行把她留下。 因為戰(zhàn)火即將燒到這里來的緣故佟家已經(jīng)裁減的不剩下什么人,多半都走了,剩下的一個丫頭叫珠玉,在院子里看著佟老板披著時少爺?shù)囊律炎谖蓍芟隆?/br> 丫頭躊躇著靠近:“時少爺剛走不久的,您……” 您可以過去把她追回來啊。 秋末冬初的風(fēng)總是很大,吹的衣裳飛起一半,人影看著就格外形銷骨立,好像只剩下一把窈窕的纖細(xì)骨骼。 佟霜聘閉上眼,啞聲道:“讓她走吧?!?/br> 我沒辦法留住她了。 留下她,她的人在這里,心卻死在了戰(zhàn)場,放她走哪怕刀槍無眼,可她的心始終都在我這里。 這世間總有些事比長相廝守更有意義,更值得為之肝腦涂地,付諸一切,她不能攔時清薏。 “她去多久,我就等多久。” 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我總也等得起。 小丫頭還是十三四歲的模樣,是個孤兒,因為佟霜聘收留她對她很是親近,陪著佟霜聘等過了冬天又等過了春天,終于忍不住咬著嘴唇問。 “那,老板,若是時少爺回不來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