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清和看去，周朔手中提了一把烏黑的斷刀，他不自覺吞咽一口，周指揮使那強硬的氣勢，沖開黑暗迎面而來，趙清和有些招架不住。

    他側(cè)頭看了眼有些心虛的歲歲，還是將她擋在了身后，朝著宋青嬋與周朔拱了拱手，道：“宋先生，指揮使。”

    周朔冷哼一聲，刀刃在黑夜里好像也泛著寒光。

    歲歲氣勢弱弱的，喚了一聲：“阿爹，阿娘?！蓖炅送炅?，讓阿爹阿娘知道她和趙清和相處甚歡，還夜里回來的，定然會生氣了。

    宋青嬋輕飄飄看了眼，就讓丫鬟來把歲歲帶回家去。

    歲歲捏了下趙清和的衣角，低聲嘟囔了句：“世子哥哥，嗚嗚，我要回去了，祝愿你科考一切順利?！睔q歲面如土色的跟著丫鬟離去。

    她知道，回去之后，必然會被阿娘教訓(xùn)一番了。

    等到歲歲離開，宋青嬋才走到趙清和的面前，恭恭敬敬不卑不亢喚了一聲：“世子與我家小女的關(guān)系真真是好?！?/br>
    趙清和攥緊了手，不曾說話。

    宋青嬋神色清淺，看不出什么異樣來，“她才十一，還有四年方才及笄，而我與夫君疼愛于她，即便是要成親，怕也是要多留兩年?！?/br>
    趙清和猛然被“成親”二字戳中了心尖。、他忽的抬起頭來，下意識去碰觸歲歲贈給他的護(hù)身符，他無措地躲開宋青嬋的眼神，“先生誤會了，周姑娘可愛，我只是將她視作meimei，并無那般心思?！?/br>
    趙清和想，應(yīng)當(dāng)只是meimei罷了。

    應(yīng)當(dāng)是吧。

    宋青嬋無聲一笑，少年人在她眼前的神情，盡收眼底。究竟是不是當(dāng)做meimei，怕是連他自己都沒有清楚明白，話已至此，宋青嬋也只是同他說了些科考時的事情，就將人送走了。

    回過頭來，周朔一臉冷凝提著刀。

    周朔道：“臭小子敢打我家歲歲的主意，我一刀給劈了！”

    “噗。”宋青嬋笑，“世子說了，只是將歲歲視作meimei罷了。”

    周朔的嘴上，這才饒了對方分毫。

    宋青嬋輕輕笑，關(guān)于歲歲的事情，也不著急，反正歲月漫長，不急不急。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以為這章能寫完歲歲的，結(jié)果沒寫得完，得輪到下一章了。

    估計下一章也能寫到趙承修和李如云的故事啦。

    第105章 番外（5）

    一場猛烈的倒春寒,卷過東都的大街小巷。

    剛春后暖起來的東都，一下子又翻了涼意。在歲歲以為暖起來通風(fēng)的時候，坐在窗邊吹風(fēng)看書時,不慎著了涼,科舉放榜那日,她得知趙清和在是榜上第一人時，笑得連病都給忘了,就想要去齊王府給他道喜。

    沒走兩步,就頭暈起來,只能回到床上乖乖喝藥。

    那日，整個東都的權(quán)貴們都在計較著陛下的心思。

    原本以為，陛下是決計不會讓趙清和入仕的,可如今算是什么？趙清和的真才實學(xué)暫且不論,且說在殿試之時，趙清和對答如流,竟然是獲得了陛下連聲稱贊,欽點為狀元郎。

    陛下對齊王府,就是個什么態(tài)度呢？

    眾人都捉摸不透。

    趙清和就沒有旁人那般的顧慮,那日，他站在齊王府門口許久，沒有等到小姑娘都給他道喜,他攥緊了手中的護(hù)身符,第一次知曉，原來周家那個小姑娘，于他而言，是那般的重要。

    他想要和她分享，生命之中任何重要的歡喜的時刻。

    就想是當(dāng)初在晉江書院時,她第一次朝著他走來時的樣子。

    天冷時黑的快，沒一會兒，天色就已經(jīng)沉沉壓了下來，趙清和心中幾經(jīng)糾結(jié)，終于是下定了決心，收起了歲歲贈的平安符，大步朝著周家的方向而去。

    天冷且黑，路上無幾行人。

    很快的，趙清和便已經(jīng)到了周家門口，周家門外的石獅與燈火亮起，照亮了一片天地，遠(yuǎn)遠(yuǎn)的，就見到一道人影走來，那人近了，才不卑不亢地拱拱手，笑著說：“敢問可是趙世子？”

    “正是?！壁w清和點點頭，知曉此人是從周家而來的。

    “咱們家宋先生在家中恭候多時了，早就吩咐過，今日趙世子會來。”

    趙清和微微愣住，他決定來周家找歲歲，也是方才須臾之間才決定的，怎么宋先生早就有所預(yù)料了。趙清和沉默著不曾問出口，跟著周家的侍衛(wèi)往周家走，周家的小丫鬟們在府中追逐打鬧，嘻嘻哈哈好似將倒春寒意都壓了下去。

    這樣的光景，在權(quán)貴人家中并不多見。

    更是與齊王府的沉悶壓抑，形成了極重的對比。

    許是看出了趙清和的疑惑眼神，帶路的周家侍衛(wèi)笑呵呵說：“咱們家沒別人家中森嚴(yán)，丫鬟小廝侍衛(wèi)們都像是一家人一樣過活，宋先生說了，這樣才有家的味道。”

    “原來如此。”趙清和應(yīng)了聲，也唯獨是這樣的人家，才能讓歲歲天真善良，活潑生動。他想到了歲歲，又忍不住碰了下自己收起來的護(hù)身符，好像在心臟的位置上，微微發(fā)燙。

    周小姑娘。

    他心尖發(fā)癢，許久不見，竟是如此的想念。在他腦海中的與她度過的每一刻，他回想起來都覺得彌足珍貴，不敢一下子就回想完了。

    他或許是病了。

    一路想著，就到了書房外面，書房中亮了燈，能看到宋青嬋的的倒映落在窗欞上，侍衛(wèi)上前去問了話，書房的門就從里面打開來，宋青嬋看向他溫婉一笑，讓丫鬟去奉了茶水。

    一路走來的寒涼，在熱茶之下漸漸褪去。

    宋青嬋只抿了一小口，掀起眼皮問：“趙世子來找小女，是為了科考一事？”

    趙清和只覺得自己在宋青嬋的面前，被看了個透徹，將自己的心思，盡數(shù)都剖在了她的眼前，他動了下唇，卻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來。

    他就是想要見周玉蘊，告訴那個小姑娘，如她所愿，他是狀元郎。

    頓了頓，趙清和才回答道：“是?！彼麑⒉璞K放下，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落下一片陰影，“此事是清和唐突了?！?/br>
    他只顧著想要與歲歲分享此事，卻忘了，那是個女子，他夜里去找個姑娘，著實是不妥當(dāng)。

    而宋青嬋怕是早就猜測到他會來，所以才早早讓人等候在了周家門口。

    “歲歲已經(jīng)知道了世子金榜題名的事情?！彼吻鄫鹊暤?，“她本想要上齊王府去道賀，只是近來身體抱恙，無法親自去了?！?/br>
    “抱恙？”趙清和猛的抬起頭來，對上宋青嬋溫柔含笑的眼眸，他又覺得自己的反應(yīng)有些過大，慢慢低垂下頭。

    “嗯，前兒天驟然涼了，她不慎著了風(fēng)寒，如今正在休養(yǎng)當(dāng)中?！?/br>
    “嗯?！壁w清和只應(yīng)了聲。

    心里卻默念了幾遍“無事便好”。

    兩相靜默，宋青嬋將書桌上的賬本翻了一頁，打破了此刻兩個人之間的冷寂，她清清嗓子，也不拐彎抹角了，徑直說：“歲歲年紀(jì)尚小，或許還不懂男女之情，可世子如今已經(jīng)到了議親的年紀(jì)，也大了歲歲足足六歲，世子覺得自己與她合適么?！?/br>
    趙清和的手驟然一緊，聲音淹沒在喉嚨之中。

    他腦海中閃過小姑娘對他笑起的模樣，想起那個會陪著他吃飯讀書逛街的小姑娘，那個說著“喜歡世子哥哥”的小姑娘。

    趙清和以為，自己對她的一切喜歡，都是兄長對于meimei的喜歡。

    可當(dāng)真是如此嗎？如今宋青嬋將“議親”二字，明明白白擺在他的面前時，他心底里的欲望被徹底拉了出來，他的喜歡，當(dāng)真是兄長于meimei之間的喜歡嗎？

    趙清和，你對周玉蘊，當(dāng)真只是兄妹之情嗎？

    他一遍又一遍地問著自己，一向清明的眼中，第一次出現(xiàn)了不解之意。燈花在風(fēng)中微微閃動，宋青嬋自顧自看著書，也不去催促他，他問著自己，當(dāng)真如此嗎？

    周姑娘年幼不懂事，可他呢，他已經(jīng)滿了十七，已經(jīng)到了成親的年紀(jì)。

    對于男女之事，他已經(jīng)能懂了，何嘗不知道男女大防，可沒有法子，他怎么可能舍得去與小姑娘疏遠(yuǎn)，怎么舍得去遠(yuǎn)離她，怎么舍得不去看她笑盈盈的面容。

    趙清和，你就是喜歡那個小姑娘了。

    確定了自己的心思，趙清和深深吸了口氣，終于不再迷茫，“周姑娘年紀(jì)尚小，我便能護(hù)她長大平安，我也不過是大她六歲……”他抬頭，“指揮使不也是大了先生六歲么?！?/br>
    宋青嬋依舊是淡淡笑著，辨不清眼中的神色究竟是喜是怒，她淡聲說：“她是我周家的掌上珠，一家子都呵護(hù)得緊，哪里能那么容易讓給世子護(hù)著。別人家的姑娘十四五歲議親，可我家的姑娘，我卻是想要多留幾年，世子這也能等的？”

    “等?！?/br>
    “世事變遷，歲歲小孩子心性，若是幾年之后，她便變了心，世子也甘心去等？”

    趙清和依舊是沒有猶豫：“宋先生，我等的?！彼酒鹕恚倌晟碜饲咫h，目光堅定，“清和自知配不上周姑娘，也請先生給清和幾年，清和定然能成長為配得上她的人，等幾年之后，她若是愿意在我身側(cè)，我絕不會虧待她。”

    宋青嬋笑了聲，不曾說什么，讓侍衛(wèi)將趙清和送回了齊王府中。

    春夜正寒，宋青嬋多添了一件衣裳，白秀遠(yuǎn)遠(yuǎn)走來，說是周朔催促著她趕緊回房去，被窩已經(jīng)暖好了，宋青嬋笑意正深，瞧見趙清和離去的背影，想到了許多年前自己與周朔看對眼時的堅定。

    趙清和看向她時說起的承諾，與當(dāng)年的周朔很是相似。

    原本還害怕齊王府的事情會累及到歲歲身上，現(xiàn)在看來，兒女之間的事情，便讓他們自己的經(jīng)歷吧。趙世子他，應(yīng)當(dāng)不會讓歲歲受到一點傷害的。

    這一夜，趙清和對于自己的抱負(fù)里，多了一個周玉蘊。

    為她，他想要一身榮光。

    后來，歲歲病愈，便時常去找趙清和，他入了朝堂，不再去晉江書院，歲歲就偷偷摸摸去了齊王府，伏在他的案旁看他讀書或是處理公文。

    有時候看得累了，她就睡著了，起來之后身上就會多上一件衣裳。

    若是等趙清和得了閑，還會陪著她出去游玩呢，不過這些事情，歲歲一直都沒告訴阿爹阿娘，畢竟女子不能和男子走得這般近嘛，不然別人肯定會說閑話了。

    可那是世子哥哥啊，歲歲舍不得他一個人青燈孤身，更是不想見不到他，只能瞞著阿爹阿娘了。

    夜色還沒落下的時候，趙清和剛從宮里出來，陛下沒有為難他，反而是委以重任，對他很是看中，并且是將水患的問題交給了他與趙承修處置，在宮中聊了許久之后，他才匆忙回到齊王府。

    他剛進(jìn)家門，就聽見墻頭上傳來了低聲的呼喚：“世子哥哥?！?/br>
    他側(cè)頭看去，小姑娘笑瞇瞇趴在墻頭上，好像是等他許久。墻邊上的無雙花生得招搖明艷，卻比不過小姑娘落在黃昏之中的笑意好看。

    是歲歲。

    他在心頭默默念著她的小名，開口卻是喚了聲：“周姑娘，小心些，快下來。”

    終有一日，他會光明正大地喚她“歲歲”。

    小姑娘從墻頭上下來，偷摸著進(jìn)了齊王府中，問著世子哥哥今日的事情，又問起了課業(yè)上不懂的地方，少年都一一與她說了。

    此時，已經(jīng)是盛夏。

    水患的問題，陛下原本是想要交給趙承修全權(quán)處置，他能信得過趙承修能完全處理妥當(dāng)，可誰知道，趙承修以要成親為由推舉了趙清和來做這件事情。

    陛下看人準(zhǔn)，他知道趙清和與他父親不一樣，也知曉，那是個人才。

    但趙清和不過是十七，年少氣盛，真的能做好這件事情嗎？

    趙承修看出了陛下的顧慮來，提出自己會輔助趙清和的說法，才讓陛下放了心。從宮中往外走，深深宮墻中堆積著數(shù)之不盡的光陰與繁榮，從乾元殿中出來沒多遠(yuǎn)，就瞧見了一道身影站在不遠(yuǎn)處。

    趙承修淡薄的眼中，終于是浮現(xiàn)了一絲波瀾，他將手負(fù)在身后，狠狠攥緊，走了過去。

    “如云?！彼麊玖艘宦暎呓死钊缭?，李如云也朝著他微微笑了下，她早已經(jīng)褪去了年少時候的稚嫩，經(jīng)過時間的沉淀之后愈發(fā)的溫柔穩(wěn)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