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霧嘆氣，她的女孩可是身無長物。聽說她從葉氏離開的時候只背了一個雙肩包；她也曾經(jīng)仔細檢查過她們在市中心的公寓，她帶走的東西著實不多，隨身衣物爾。

    她們相遇的時候春意盎然，待到她離開的時候，暑意消退。她們從春天走到秋天，經(jīng)歷了一年之中最熱烈的季節(jié)。

    最熱烈，于是也最單薄。就像絢爛的花火，在光彩奪目地四射之后便歸于寂廖。盛放后的寂廖，才是真的寂廖。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簡難。人總是在被寵愛之后，便無法再習慣孤獨。

    唯有葉可可。江明霧非常懊惱地盯著女孩身上那一身半舊不新的睡衣——她的生存欲望怎么可以這么低？

    她不需要高檔的化妝品，她不在乎名牌的包包，甚至連衣服，她也只需要干凈整潔，她不追求所謂的牌子貨。

    這樣簡單即快樂的葉可可，卻讓江明霧無處下手。

    此時，江明霧是懊惱的。她甚至想，要是葉可可能有丁麗雯十分之一二的物質(zhì)欲，她便也就能夠稍稍扳回局面。

    畢竟，有欲望，才有攻略的可能性。

    沒有物質(zhì)欲的葉可可真是壞，她輕輕松松地來，她揮一揮衣袖地走，不帶走一片云彩，卻將沾染著她氣息的東西都帶走了，什么也不給她留下。

    不，這樣說不對，她留給她曾經(jīng)的溫情和愛意，留給她無邊的寂寞和寒涼。

    秋意漸漸濃了。

    葉可可的房門，將要關(guān)上了。

    “可可?！苯黛F出聲叫住她，伸手拉住即將關(guān)上的房門。

    “恩？”葉可可心一跳，見招拆招她不在行。她筆下的主角可俏皮可御姐，可攻可守，但是到了自己身上，她慫。她只想關(guān)上門，她生怕再多幾個回合便敗下陣。

    “那你加一件衣服，小心別著涼?！苯黛F說，期待葉可可的心軟。

    但是并沒有。

    葉可可點點頭，關(guān)上了房門。

    江明霧在房門前佇立了一分鐘，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轉(zhuǎn)身離開了。

    葉可可聽著門外的聲音漸漸消失，這一下，倒是心里有些不得勁，她走了。

    小胖墩安河說的對。

    感情是相互的。沒見過一個人分離奔跑，一個人賴在地上的組合。

    所以大概只要冷處理，江大小姐就會放棄的吧？畢竟世界上的俊男美女那么多，江大小姐沒必要吊死在她這一顆歪脖子樹上。

    葉可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人不宜妄自菲薄，但是人也要有自知之明。她同江明霧不論從什么地方看，都是不合適的。

    家境不合適，地位不合適，待人接物、處理事情的觀念也不合適。

    誠然她氣惱著欺瞞她的江明霧，但是更加懊惱的難道不是那個被蒙在鼓里、對所有的疑點都視而不見的自己嗎？

    江明霧的欺騙實在不高明，但是會信以為真的自己，難道不是更加愚蠢嗎？

    丁麗雯的事情——到底誰對誰錯已經(jīng)不再重要了。木已成舟，只要不觸犯法律，誰都沒有資格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指責對方。

    連本國的法律也不涉及道德范疇，法無禁止即可為。你可以說她卑劣、刻薄、不擇手段。但是她不違法、不犯罪，就不需要負責任。

    葉可可在意的是，她們的價值取向是如此的不同。

    從頭到尾的不相同。

    一個外放、一個保守；一個肆意妄為，一個古板傳統(tǒng)；一個鮮衣怒馬，一個一潭死水；一個無視一切規(guī)矩，一個偏偏只認死理；

    更別提一個名門望族之后，身上殷殷地是全族人的注目和寵愛——君不見那樣膽大妄為、任性放肆的江明霧，從秦落菲自江明兮，乃至程小七，每一個都一邊罵著她，卻一邊又包容著她；

    而另一個，葉可可靠在門板上，笑了——

    ——她有什么？她什么都沒有。自從母親去世，她變成了孤女。有姓氏，有父親，但是還不如沒有。

    葉可可難過地低下頭，她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將自己的腦袋埋進膝蓋之間。她身無長物，唯有腦袋中的小劇場和十指翻飛一分鐘一百二十個字的速度……而已。

    她誠然是努力的、謙卑的、上進的葉可可，她并不愧對任何人，也沒有任何值得抱歉的地方……但是還不夠。

    她如果是天上的星辰，她便是地上的蕓蕓眾生，只能夠抬頭仰望心空；她如果是盛放的牡丹，她便是青苔邊一顆如米小的苔花，誰會低頭去看那苔花呢？

    她有什么？

    她什么都沒有。

    她用什么平視江明霧，拿什么要求江明霧的尊重的對等？

    不勢均力敵的感情，便不是好的感情。

    葉可可感受到了江明霧的姿態(tài)、歉意和求和，她接受她的道歉，但是她做不到接受她。

    是她的問題，不是江明霧的問題。

    門外傳又來了敲門聲。

    “……誰？”葉可可清清嗓子，她想不出有誰會來找她。

    “我。”江明霧的聲音再次響起來。

    “有事嗎？”葉可可雖然就在門邊，但是她拒絕開門，她心情還沒收拾好，只想草草地打發(fā)了江明霧。

    “開門，我聽見你聲音在門口了。”江明霧說。

    葉可可站起身，甩了甩有些麻痹的腿，再次將門拉開一條縫。

    江明霧遞過一個塑料袋：“我給你打包了早餐。”她說，“粥還是熱的，包子也是。你趁熱吃。好容易有一個休息，你睡一個回籠覺。中午我來叫你吃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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