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外跑的事兒通常都歸陳飛和趙平生，反正倆光棍兒，不用接孩子上下學(xué)和看媳婦臉色。去河北廊坊沒有直達火車，只能坐到天津、石家莊或者北京再轉(zhuǎn)。陳飛點名要最近一班發(fā)車的，曹翰群給在鐵路公安的同學(xué)打了個電話，幫忙找了兩張下午五點二十發(fā)車、直達北京的臥鋪票。

    掛上電話，曹翰群知會陳飛：你到車站去值班室找馮真帶你們上車，Z307啊，別弄錯了。

    Z307？

    陳飛聽了一愣，反應(yīng)了兩秒立刻從桌上的一摞文件中翻出張斗金那個筆記本。沒記錯，留有隔頁透寫字跡的紙面上，角落正是明晃晃的307。

    天啊

    他的喃喃自語引得一旁的趙平生側(cè)目相視：出什么事了？

    就看陳飛搓了把下巴，神情異常凝重：如果我沒想錯的話，張斗金不是因爭執(zhí)而錯手殺死周禮杰，而是計劃好了的，不但如此，他還要連李碧珠一起殺了。

    趙平生立刻警覺了起來，抄過陳飛手里的本子，上下來回看了幾遍上面的地名和數(shù)字，贊同道：沒錯，就像昨天我提出來的，為什么兇手不在公海上動手而是等到船進港目的是為了讓所有人都認(rèn)為死的是張斗金，那么李碧珠的死絕不會牽連到自己頭上。

    對，所以張斗金殺死周禮杰之后，把自己的衣服換到對方身上，制造死亡的假象，同時他也知道警方會進行親屬關(guān)系鑒定，而張佩是周禮杰的親生兒子，鑒定結(jié)果一定不會引人懷疑只是他沒想到的是，法醫(yī)連他哥哥的DNA也一塊驗了。

    說完陳飛站起身，走到羅明哲的辦公間外敲門進去，沒多會就出來了，敲敲曹翰群的桌子：師父交待，給鐵路系統(tǒng)發(fā)找尋張斗金的協(xié)查通告，還有，你記著跟馮真說一聲，我們不坐火車改訂機票了，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找到李碧珠。

    曹翰群眉梢一挑：坐飛機??？那祝你倆一路順風(fēng)。

    你大爺！順風(fēng)就特么掉下來了！

    陳飛抄起保溫杯就要砸他。

    這些年到處跑辦案子，陳飛沒少坐過飛機，然而每次上飛機他還是會緊張，所以除非必要不然能不坐飛機就不坐飛機。說不清楚到底是在怕什么，按理說他根本沒遇上過飛機顛簸到必須寫遺書的情況，可還是一起飛就莫名鬧騰。

    趙平生覺得可能是飛機上禁煙的緣故?；疖囓噹倪B接處有吸煙區(qū)，這老煙槍不至于憋上好幾個鐘頭一口煙不能抽，可進機場過安檢連打火機都得收。而出了接機口陳飛一眨眼就不見了，不用往別處找，肯定在機場超市里買打火機呢。

    他不止一次勸過陳飛少抽點。雖然搞刑偵的基本都離不開煙，但陳飛是他認(rèn)識的人里抽的最兇的一個。他自己三天一包煙足夠了，可陳飛有時候一天能抽三包，除了睡覺和局里開大會，基本看不見不叼煙的時候?？刹还苷l勸，陳飛就跟那打呵呵，還說什么指不定活不活得到得癌癥的歲數(shù)呢之類的混蛋邏輯。

    曹翰群說，陳飛這樣純粹是因為有心理陰影。早在趙平生進隊之前，和他們同期進來的一位同事被歹徒開槍擊中，不幸因公殉職，就死在陳飛懷里。等救護車往過趕的時間段里，那人已經(jīng)意識不清了，迷迷糊糊的念叨著想抽口煙。然而把煙塞在他嘴里，卻無論如何也引不燃他沒有進氣兒了，等陳飛自己哆哆嗦嗦的點了根煙再往他嘴里塞的時候，人已經(jīng)走了。后來每年陳飛去拜祭對方的時候，都得點上三根煙擺在墓碑之前，一直看著它們?nèi)紵M。

    即便是知道抽煙不好，抽多了更不好，陳飛還是依舊我行我素，仿佛煙點上了，那位跟他要煙抽的戰(zhàn)友就還活著。在趙平生看來，陳飛屬于那種眼里寫滿了故事，卻從不輕易在人前示弱的人，心事沉甸甸裝滿了半生，該流的眼淚都隨著煙霧飄渺而去。

    上了飛機找好位置坐下，不多時，空姐過來笑盈盈的詢問是否需要毛毯和枕頭。陳飛表示不需要，他在飛機上根本睡不著。趙平生則確實需要個枕頭，昨兒夜里旁邊躺著陳飛，他一宿幾乎沒怎么睡，這會困的眼皮都快撐不起來了。

    飛機比預(yù)計的時間晚起飛了四十分鐘，據(jù)說出港航班太多，得排隊。趙平生打從枕頭拿來就開始睡，原本是墊在臉側(cè)，結(jié)果睡著睡著滑到陳飛那邊去了。怕吵著他睡覺，陳飛一直沒動，一個姿勢保持了將近一個半小時。直到飛機飛上預(yù)定高度，空姐推著飲料車過來挨排詢問旅客要喝什么，趙平生被吵醒才發(fā)現(xiàn)自己都快睡陳飛懷里去了。

    看陳飛接飲料杯子的時候右胳膊都抬不起來，趙平生滿心愧疚地問：你怎么不叫我??？

    陳飛喝了口茶，放下杯子說：不昨兒晚上沒睡好么，讓你抓緊時間睡會。

    ??？趙平生心頭一跳他怎么知道我半夜睡不著盯著他看的？難道

    你啊，睡死了愛打呼嚕，我要跟你旁邊能一覺睡到天亮，那肯定是你沒睡好唄。陳飛無所謂的撇了下嘴角，隨即挑眼望向舷窗外的茫茫云海，心思已然飄向了遠方，低聲嘆道：希望咱們趕得及在張斗金下手之前找到李碧珠吧。

    在公共場所不便談?wù)摪缸樱w平生默然點頭，沒接話茬。機票實名制，張斗金不可能冒著被追查到的風(fēng)險坐飛機去找前妻，只能是坐火車或者大巴。而且他隨身攜帶大額現(xiàn)金根據(jù)銀行提供的流水單記錄，他在上船之前取了二十萬的存款必然不可能像趙平生這樣一上交通工具就踏實睡覺，得去旅店休息，中間少不得耽擱些時間。

    眼下不知身在何處的李碧珠可能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的前夫正謀劃著將自己殺害。

    飲料發(fā)完發(fā)餐食，東西剛擺上小桌板，整個飛機哐的晃了一下，趙平生立馬攥住陳飛按在餐盒上的手。聽著周圍接連響起的驚呼聲，陳飛垂眼望向趙平生緊攥著自己、筋骨畢現(xiàn)的手，笑著皺起眉頭：不就顛幾下么，你緊張個什么我艸！

    話還沒說完，飛機猛的一顛，要不是系著安全帶人都得蹦起來，有個帶孩子坐飛機的女的嚇得抱著孩子直哭。訓(xùn)練有素的空姐們一邊收餐車一邊安撫乘客，此時頭頂上方廣播響起

    女士們，先生們，飛機前方遇到氣流，將會有些小小的顛簸，洗手間已經(jīng)關(guān)閉，請大家回到座位，系好安全帶，乘務(wù)人員將停止供餐服務(wù)，給你帶來不便，敬請諒解。Ladies alemen

    飛機顛簸不止，饒是神鬼不懼的陳飛也有點心臟忽忽悠悠的，下意識的握緊了拳頭。整個過程持續(xù)了將近一分鐘，直到機身平穩(wěn)下來，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心里攥出了汗。

    低頭看趙平生還攥著自己，陳飛笑他：瞧給你嚇的。

    啊，我就怕遇上氣流。

    趙平生抽回手，在衣服上抹了下干燥如常的掌心。

    作者有話要說：自己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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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飛機抵達首都機場后，還要去西客站坐大巴，折騰到廊坊已近午夜。來不及去招待所辦手續(xù)，陳飛和趙平生先去了轄區(qū)派出所和李碧珠的堂兄李保興碰面，人家等了他們好幾個鐘頭了。

    李保興四十過半的年紀(jì)，面上帶著些世故與圓滑。他抽著所長遞來的煙，連說帶比劃，情緒顯得有些激動：哎呀我這個妹子啊，沒張家人說的那么不堪，她不就是長得漂亮點還愛打扮么？老話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哦，雖然那會張斗金還沒死，可也跟死了差不多不是？一年到頭不著家，男人該干的活兒，總不能全靠碧珠一個女人吧？她又得cao持家務(wù)又得管孩子公婆，還得去供銷所上班，換玻璃修下水道扛米扛面換煤氣罐什么的，那街里街坊的，來幫個忙搭把手不很正常么？

    陳飛聽著聽著皺起眉頭，心說好么，我們還沒問問題呢，您這突突突突跟機關(guān)/槍似的一大串。

    旁邊趙平生看李保興端起茶水潤嗓子，大有繼續(xù)抱怨下去的架勢，趕緊抬手阻攔：老哥，我們來就是想和您確認(rèn)一下李碧珠的去向，您之前給的手機號派出所民警打過，打不通，看還有沒有別的聯(lián)系方式或者通信地址之類的可以提供。

    呦，那還真沒有，她一直就用的是那個我之前給的手機號啊。說著李保興一拍大腿，哎呦呦，對了對了，她說她要去塘沽，到那算長途了，肯定是換號了。

    趙平生繼續(xù)問：她有沒有說過去那邊，干什么？具體到哪落腳？

    說是一做海鮮生意的老板招出納，她以前是供銷社的會計，這兩年供銷社不是都取消了么，她也下崗了，出去給人打工還是干那個。

    這一年多一直沒和你們聯(lián)系過？

    聯(lián)系了聯(lián)系了，過春節(jié)給我爸打電話拜年。

    號碼？

    打的座機，誰知道什么號碼。

    具體日期？

    李保興皺眉想了想：就好像是應(yīng)該是初二那天，那天是媳婦兒回門的日子，可她離婚了，不好意思回娘家，所以嗨，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就為她離婚這事，她親哥親姐都不和她來往了。

    離婚而已，不至于不來往吧？陳飛忍不住插了聲嘴。

    鬧的挺大的。李保興諱莫如深的壓低了聲音，有謠言說，她當(dāng)年去深圳打工的時候，干過那個，要不張斗金怎么舍得和她離婚，風(fēng)言風(fēng)語實在扛不住了。

    那個？哦

    趙平生和陳飛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中看出了相同的想法。八十年代末的南方沿海地區(qū)，尤其是像深圳這種經(jīng)濟特區(qū)，燈紅酒綠的消費場所遍地都是。不難想象，一個從內(nèi)陸小鎮(zhèn)走出來的年輕女人，猛然間置身于紙醉金迷的花花世界之中心靈得受到多大的沖擊。她還有資本，足夠年輕足夠漂亮，就算她自己不想，身邊的人也會想方設(shè)法給她拉進泥坑。

    這樣說來，李碧珠和周禮杰的相識也就順理成章了。一個嫖，一個賣，可能是嫖客玩出真感情了，倆人不但在一起了還有了孩子?？衫畋讨楫吘故墙Y(jié)了婚的女人，那個年代離婚可真不是件光彩事，尤其是女方犯錯，別說她自己了，連老爹老媽兄弟姐妹都得被十里八鄉(xiāng)的人戳斷了脊梁骨，只能是讓張斗金頂著綠帽子給孩子當(dāng)便宜爹了。

    至于張斗金是怎么發(fā)現(xiàn)這件事的，獄嚴(yán)獄嚴(yán)那只有問李碧珠才能知道答案了。好在有過通話記錄，等明兒一早去電信局調(diào)取通話記錄就行，不說是在塘沽么？那就找從塘沽打過來的號碼。

    不知道是派出所的茶水太好喝還是別的什么原因，李保興滔滔不絕的說著，怎么看怎么沒回家的意思。陳飛和趙平生車馬勞頓累一天了，多一句都不想聽他跟那白活，拿到有用的信息便起身告辭。

    先前進市區(qū)的時候，陳飛看路邊的建筑物就有種回到十多年前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的感覺，并未對招待所的條件有多期待。事實證明沒期待是對的，標(biāo)間里那兩張木板床的床頭都出包漿了，摸上去手感十分厚重，造型樸實年代久遠，床齡感覺能給他倆當(dāng)?shù)?/br>
    夏日的夜晚炎熱依舊，可屋里也沒個空調(diào)，就一臺電風(fēng)扇吹出來的還都是熱風(fēng)。也沒浴室，在樓道盡頭有個公共衛(wèi)生間，洗洗涮涮全得去那。服務(wù)員給拎來兩個灌滿熱水的暖壺，一句話沒說便出去了。打從下飛機到現(xiàn)在快十個鐘頭了，除了在派出所喝的茶再沒吃過東西，陳飛餓的前胸貼后背，可招待所周圍黑漆漆的，連一家飯館都沒有。

    啪的一聲，腿邊扔了包餅干。陳飛拿下剛叼進嘴里的煙，斜眼看向趙平生：你什么時候買的餅干？

    就你跟機場超市里挑打火機的時候。趙平生邊說邊給白瓷茶杯里倒?jié)M熱水，端給陳飛，餓壞了吧，都跟你說在西客站那吃點東西再過來，你可不聽啊。

    我哪知道到這邊連個泡面都不舍得給啊。陳飛白楞了他一眼，拆開包裝往嘴里塞餅干，半邊腮幫鼓鼓囊囊的，再說了，那地方的盒飯賣五十一份，你舍得吃啊？

    趙平生低頭笑笑，轉(zhuǎn)身打開行李拿出兩份洗漱用品，將陳飛那份放到桌上?？此蛩闳ハ词?，陳飛鼓著腮幫問：你不吃?。?/br>
    我不餓，在大巴上吃過了，還有火腿腸和茶葉蛋呢。

    嘿，就趁我睡覺的時候吃好的。

    吃完記得刷牙啊。

    知道了知道了，你真絮叨。

    等趙平生出屋，陳飛邊啃餅干邊給羅明哲發(fā)消息，把走訪所得同步給對方。如果明天能順利查到李碧珠的落腳處再好不過，要是不能，還得去塘沽再找人打聽。反正出差在外就是磨鞋底子，什么時候把人找著了，什么時候算完事。吃喝住宿大多湊活，比這招待所條件次的地方也不是沒住過，能有個平坦的地方放倒了睡覺比什么都強。

    就是這蚊子忒特么煩人。陳飛洗漱回來關(guān)燈躺下，沒兩分鐘就聽見蚊子跟耳邊嗡嗡。啪啪啪拍了好幾下，拍死一只帶血的。

    他在那和蚊子斗智斗勇，隔著桌子另一張床上的趙平生卻是穩(wěn)如泰山。說來也是奇怪，但凡有陳飛在方圓十米之內(nèi)，蚊子絕對不咬趙平生，飛都不朝他那邊飛。之前一起設(shè)卡堵人，陳飛跟車?yán)锒伎毂晃米犹С鋈チ耍w平生身上卻是一個包沒有。其他人卻沒這待遇，換誰，誰都和陳飛一樣被咬滿身包，或者把趙平生和其他人擱一塊，也是有難共當(dāng)。

    對于這種現(xiàn)象，趙平生笑稱有陳飛在，我身邊就跟點了盤蚊香似的。

    TBC

    作者有話要說：你品，你細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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