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知道，一味要求師父是不對的，所以他愿意先給師父看。但修為不能給師父，如果他要活著，自然是要暢快自由的活著，他還要努力練功殺明澹，這兩件事看上去是沖突的，但在楚棲的心中卻分的明明白白。

    他可以為了師父去死，但不愿意再次回到弱小的姿態(tài)，浮萍一樣被浪潮沖刷。

    所以，神君大概永遠(yuǎn)都無法弄懂他。

    魔主放著楚棲好幾日不管，但遇到神君之后，當(dāng)天晚上就準(zhǔn)備了宴席。

    楚棲對這件事表現(xiàn)的十分不滿，他坐在床邊晃著腳，看著神君精心為他挑選合適的衣服，這些衣服多是魔主送來的，也有可能是神君要求的。

    楚棲酸溜溜地說：師父的面子可真大呀。

    他不輕易見你，不一定是因為看不上你，還可能是因為害怕你。

    楚棲一愣：他怕我？

    你來的那日，他正好在破解一個法器，不小心受到了反噬。神君最終挑出了一個粉白交領(lǐng)長衫朝他走過來。

    楚棲生的漂亮但不女氣，穿什么都能穿出極其純粹的氣質(zhì)，這樣粉嫩的顏色上身整個人瞬間朝氣了起來，襯著那張干凈的面孔，越發(fā)露出幾分惹人憐愛的氣息。

    楚棲對穿著方面比較隨性，破布床單都能隨便裹裹，被神君伺候著穿完，擱他面前一站，儼然秀雅精致的叫人愛不釋手。

    人靠衣裝馬靠鞍，神君沒忍住在他臉頰親了一下：小七真好看。

    楚棲本身很漫不經(jīng)心，他這一生穿的好看的衣服屈指可數(shù)，自己全無半點(diǎn)審美，乍然聽到師父夸獎，才扭臉去看鏡子，頓時也有點(diǎn)被自己漂亮到，得意道：師父是不是更喜歡我了？

    是。

    楚棲頓時更得意了。

    那一點(diǎn)小驕矜被他抬高的下巴與鼻孔表現(xiàn)的一覽無余，叫人看的心尖發(fā)軟。

    神君始終無法理解，為什么會有人舍得傷害他的小七，這樣的孩子，本該在溫暖與關(guān)懷下長大，成為一個天真而善良的人。

    但轉(zhuǎn)念一想，那樣的小七，應(yīng)當(dāng)也不會與他有這種種因緣了。

    他坐在鏡子前被梳頭的時候還要高傲地仰著臉，被不好下手的神君重重按了幾下腦袋，才終于把高傲收斂了一些。

    楚棲很喜歡大紅大金的東西，手腳上的金圈神君一直沒說要給他取下來，因為是金色的，楚棲也就勉為其難當(dāng)裝飾了，還想著哪日混不下去，可以拿去換點(diǎn)好吃的。

    楚棲坐在鏡子前看著為自己盤發(fā)的神君。

    每當(dāng)這個時候，他都好像回到了小時候，被迫坐在鏡子前整理發(fā)冠的時候，楚棲幼年就是個自由散漫的，坐著小半時辰不能動，對他來說是一件極為痛苦的事。

    于是他就會在椅子上來回扭動，直到娘親搶過梳子，板著臉推幾下他的腦袋，訓(xùn)斥幾句，才會老實下來。

    楚棲忽然說：師父，你好像我娘啊。

    那我也太慘了。

    楚棲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

    神君行走的時候永遠(yuǎn)是不緊不慢的，仿佛天塌下來都不能讓他慌亂緊迫。楚棲綴在他身邊，歪著腦袋觀察他，很喜歡他衣袂晃動、仙姿款款的模樣，他有樣學(xué)樣地跟著放慢動作，奈何腿無人家長，學(xué)上幾步就得緊跑幾下追上去。

    神君無意發(fā)現(xiàn)他的動作，偏頭來看，學(xué)我干什么？

    楚棲半點(diǎn)沒有被發(fā)現(xiàn)的不好意思，坦然道：學(xué)你好看。

    任何人的優(yōu)點(diǎn)，楚棲都愿意去學(xué)的，是真的一點(diǎn)都不挑，也一點(diǎn)都不覺得做個學(xué)人精有什么值得羞恥的。

    神君眼睛彎起，放慢腳步耐心等著他，不忘調(diào)侃：當(dāng)心學(xué)不會別人，還將自己的給忘了。

    哼。

    魔主臨淵大擺宴席，為神君接風(fēng)洗塵，楚棲到了地方才發(fā)現(xiàn)，并不是幾個人擠在一張桌上，而是一人一桌，連他與師父的都安排的老遠(yuǎn)。

    楚棲當(dāng)即搬著桌子挪到了神君身邊，與他緊緊挨著。

    魔主安排了幾個陪客，笑著與神君打招呼，明明是魔，也不知哪里學(xué)來的一副仙風(fēng)道骨，還笑楚棲：神君這小徒弟，怎么這般黏人。

    小孩子心性罷了。神君端起一側(cè)的酸梅湯，遞到了楚棲面前，后者當(dāng)即不悅：我會喝酒。

    而且他還從未喝醉過。

    神君倒也沒有限制他，重新又把酸梅湯放回了原來的位置。

    楚棲慣來不是個能跟人交談超過三句話的，全程幾乎都是神君在說話，他一邊吃一邊警惕師父有沒有被人偷窺，一旦遇到來看神君的，就面無表情地瞪過去，一來二去，大家都將玩味的視線落在了他身上。

    神君只好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好好吃飯。

    魔主坐在主位，哈哈大笑，道：不愧是天道心晶轉(zhuǎn)世，果真是至純至性。

    此話一出，滿堂紛紛露出驚異之色，七嘴八舌地議論了起來。

    天道心晶？

    傳說中的漾月神君？

    他不是二公子從人間帶回來的小瘋子么？

    天道心晶豈會淪落至此？

    楚棲如今身份敏感，他自己不喜歡這個身份也就罷了，但如果被有心人得知這件事，極有可能引來麻煩。

    神君面色微寒，雄渾神力無聲自周身蔓延，殿內(nèi)當(dāng)即鴉雀無聲，神君抬眼，瞥向臨淵，道：魔主若對我?guī)熗接幸庖姡罂芍闭f，不必陰陽怪氣。

    豈敢。臨淵急忙舉杯，道：神君切勿動怒，我只是隨口一提，絕無壞心。

    魔主不要忘記，是你要攀附我，而非我來尋你庇護(hù)。

    這話被神君和和氣氣地說出來，就帶上了點(diǎn)刀光劍影的意思，暗示他態(tài)度不端正。臨淵面色未變，眼睛已經(jīng)染上不悅。

    這里畢竟是他的地盤，當(dāng)著一眾屬下的面兒，的確是過于不給他面子。

    他皮笑rou不笑地道：神君說的極是，一切都是為了司道天尊的面子。

    言下之意，便是在指責(zé)神君狐假虎威，氣焰囂張了。

    神君淡淡一笑，垂眸抿酒，道：魔主前兩日受陰陽寶器反噬，不知傷勢如何，可要在下效勞？

    這句話在正常交談之中可以說是關(guān)心，但在此刻就染上了別的意味。

    魔主神色涼了幾分：神君此次前來，應(yīng)當(dāng)不是為了挑釁我魔域？

    豈敢。神君道：我?guī)熗絹砟в?，不過是為了與魔主聯(lián)手對付天界，僅此而已。

    話題總算拉回正軌，魔主眼中敵意隱去，重新舉杯：喝酒，喝酒。

    又道：歌舞，來。

    絲竹之樂奏起，一干美貌舞姬披著輕紗而入，一邊舞一邊向周圍拋起了媚眼，楚棲看的不開心，直接爬過來捂住神君的眼睛，兇巴巴命令：不許你看她們。

    神君長睫在他掌心煽動，帶起酥麻的癢意，道：不看，松手吧。

    高位的魔主半瞇著眸子瞧了他們一眼，待楚棲不甘不愿地松開捂住神君眼睛的手掌之后，朝一個長相嬌媚的妖精使了個眼色。

    那妖精美目微瞠，扭著細(xì)腰便朝神君行了過來，楚棲立刻盯住了她，那妖精又含笑朝他遞了個眼神，青蔥玉指捏起酒壺倒了杯酒，端著酒杯湊過來：神君請飲。

    放著吧。

    奴家喂您。妖精將肩膀抵上神君的肩，就直接往他懷里爬了，神君伸手接過，尚未來得及將人推開，身邊楚棲便陡然爆起，長善劃破空氣，纏上女妖的脖子，直接將她甩飛了出去。

    周圍響起一陣驚呼，魔主眉梢微揚(yáng)，楚棲已經(jīng)欺身而上，鞭子二度揮出，女妖發(fā)出一聲慘叫，迫不及待地化為一條青蛇匆匆爬走。

    楚棲兇神惡煞地立在殿內(nèi)，抬眼看到魔主一臉瞧好戲的表情，頓時心中火起，長善卷著風(fēng)聲抽了過去，被對方一把握住。

    魔主笑道：好孩子，別生氣，這不過是個玩笑。

    惹怒客人應(yīng)當(dāng)不是魔域待客之道。神君開口，楚棲聽出這話中的冷意，當(dāng)即反手奪回長鞭，身影飄忽而至，轉(zhuǎn)念便與魔主交了數(shù)招。

    神君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見楚棲難占便宜，才道：回來。

    楚棲麻利地撤回身體，回到神君身前，暗暗心驚。那日他與明澹交手時，清楚自己不是對方的對手，根本沒敢硬碰硬，但這段時間他明顯感覺修為有所長進(jìn)，但在魔主手下，每一次都好像是擊在厚重的石板上，手腕震顫，掌心發(fā)麻。

    這是受傷的魔主，他姑且都忌諱明澹，自己真的可能殺的了明澹么？

    魔主玩味道：就憑你，也敢與我爭明澹的項上人頭？

    他爭不得，我總能爭一爭的。

    四目相對，魔主捏起酒杯，不動聲色地避開了視線。他如今有傷在身，真跟神君對上，只怕兇多吉少。

    眉頭微顰，他略有不悅，誰都知道司方是為司道天尊尋找漾月的走狗，也就是擔(dān)心他會去尋司道告狀，萬一被惦記上，日后歷劫會險阻重重，才敬他幾分。

    說起來，他與神君其實并無過節(jié)，頂多就是神君濟(jì)世救人，他害人居多。但之前彼此遇到都還算和和氣氣，哪怕也動過手，也都能互相理解，走走過場給個面子，眼睛一睜一閉事兒也就過去了。

    怎么如今尋到漾月之后，整個人突然支棱了起來？

    臨淵不確定地看了楚棲一眼，莫不是這小瘋子，已經(jīng)與司道見過面了？

    司道不好出手幫忙，故而讓神君推波助瀾，以達(dá)到讓小瘋子報仇的目的。

    若真如此，倒是他大意了。

    臨淵當(dāng)即開口，道：說起來，幺索與我說過要為你開輪回眼之事，就是不知小友可有做好準(zhǔn)備？

    他態(tài)度轉(zhuǎn)變的太快，楚棲的手心還麻著。

    在絕對強(qiáng)大的力量面前，楚棲總想拔腿就跑。

    他下意識去看師父，征求對方的意見。

    師父與他對視了一眼，淡淡回應(yīng)：隨時可以。

    他也想知道，明澹究竟為何這般痛恨漾月，而漾月又在這近一萬年里，經(jīng)歷了什么，才會變成小瘋子。

    作者有話要說：　　520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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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楚棲有一條是極好的， 那就是識時務(wù)，哪怕心比天高，但立馬被打擊之后還是能迅速并若無其事地找到自己的定位。

    他當(dāng)即把要?dú)⒛е靼。?nbsp;占領(lǐng)魔域啊之類的想法從腦子里拋了出去， 老老實實地綴在神君身邊，接受對方的庇護(hù)。

    時不時盯魔主一眼， 心里仍然存著搶人家東西的惡念。

    由魔主親自帶領(lǐng)，一路到了地方楚棲才發(fā)現(xiàn)幺索真的沒有欺騙他， 開啟輪回眼的確需要特定的陣法。

    對方盤膝坐在陣法中央，抬眼朝他伸手，見他一臉遲疑，還笑著調(diào)侃：怎么，怕了？

    楚棲下意識去看神君，后者對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才抬步走過去，剛要伸手， 就聽神君道：不許牽手。

    一旁的魔主笑了聲。

    楚棲乖巧地把手縮回來， 不太自然地在幺索面前坐下，又抬眼去看神君。

    眼神里面滿是依賴。

    神君告訴他：師父會一直在。

    楚棲看了他一會兒，慢慢將臉轉(zhuǎn)了回去。

    幺索是真正的旁觀者， 他只是負(fù)責(zé)引領(lǐng)楚棲去看當(dāng)年發(fā)生的一切，但對于楚棲來說，卻仿佛是花了不久的時間，做了一個很久很真實的夢。

    他在夢中睜開眼睛， 看到了一個白衣男子，很奇怪的是，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對方所有的五官， 但一轉(zhuǎn)念，就會忘記他究竟長什么樣了。

    腦子里沒有具體的模樣，可只要見到對方，他還是會知道，對方是誰。

    他被對方擁在懷里，好奇地伸手去抓對方的頭發(fā)，然后又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變成了嬰兒大小。

    給你取個什么名字好呢？

    那個人皺著眉，從日升坐到日落，任由懷里的小家伙扯他的頭發(fā)揪他的耳朵，偶爾會很輕地笑一下，不若便叫你小東西吧。

    白衣人不覺得這名字難聽，小東西也不覺得這名字難聽，柔軟的小爪子按在對方的臉頰上，發(fā)出咯咯的笑聲，透著嬰兒獨(dú)有的奶憨奶憨。

    白衣人有一個棋盤，棋盤上面分布著黑白棋子，每一顆棋子都可以看到許多不同的人生。

    他偶爾會cao縱白棋去吃黑棋，偶爾也會cao縱黑棋去吃白棋，他告訴小東西，黑棋為惡，白棋為善，當(dāng)黑棋占據(jù)棋盤，便是三界生靈涂炭，當(dāng)白棋占據(jù)棋盤，便是九州萬物復(fù)蘇。

    他時常自己與自己下棋，但逐漸的，也開始教著小東西與自己下棋，小東西第一次執(zhí)黑，未下過他，死活不肯丟棋執(zhí)白。

    白衣人笑他：你這孩子，怎么這般執(zhí)拗。

    小東西話還不會說，但靈識已開，搖著腦袋咿呀咿呀地指著他，滿臉都寫著不高興。

    于是白衣人又被逗笑。

    楚棲發(fā)現(xiàn)他很愛笑，不知道為什么，總是在笑，小東西摔跤了，他在笑，小東西生氣了，他也在笑，就連小東西張牙舞爪地打他，他還是在笑。

    小東西開始牙牙學(xué)語，也逐漸開始學(xué)著走路，白衣人的耐心少有人及，扯著他的小手便教邊退，眼神慈愛而溫柔，仿佛可以溢出水來。

    但偶爾又會使壞心，雙手猛地一松，任由小東西臉朝下栽倒下去。

    每當(dāng)這個時候，他又會笑出聲，直到小東西手腳并用爬過來騎在他身上，報復(fù)性地揪他的耳朵。

    他笑起來的時候很親切，看上去很好相處，但不笑的時候，也十分冷淡，偶爾也會冷冰冰地望著小東西，每當(dāng)那個時候，楚棲都覺得他會在下一秒把小東西扔出去，似乎連看他一眼都覺得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