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寧卻一臉混不吝，“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算盤, 你就是想讓我坐到大表兄身邊唄。阿姊，我說你和母親還是早點歇了這個心思吧, 我對大表兄真沒有半分愛慕之心, 一點點都沒有。強扭的瓜不甜的，你們?nèi)粽嫣畚? 就幫忙撮合我和二表兄，那我可求之不得, 全力配合！”

    慶寧啞口無言，半晌才嘆道，“大表兄這樣俊秀出眾的郎君，你放棄了就不覺得可惜？”

    嘉寧道, “你要覺得可惜你去嫁唄。反正你不是還沒嫁去英國公府，現(xiàn)在退婚也不是不行。就算成婚了也是可以和離的嘛?！?/br>
    “你這小混賬！”慶寧氣得臉頰通紅，可這種場合也不好發(fā)作，只得強壓下脾氣，不去搭理嘉寧。

    隔著一張桌的云黛注意到姐妹倆的臉色，對謝伯縉低語道，“兩位郡主好像起爭執(zhí)了？”

    謝伯縉淡淡瞥了一眼，倒了杯茶水，“嗯?！?/br>
    見他這渾不在意的態(tài)度，云黛也不再多說，低著頭規(guī)矩地坐著。

    不多時，一道身影當頭罩了下來，清越的嗓音在頭頂響起，“謝世子，云meimei?！?/br>
    云黛抬起頭，只見月白色錦袍的崔儀正站在眼前，霽月風光地朝她微笑著。

    “儀表兄?！彼ζ鹕砘亓藗€禮。

    謝伯縉與崔儀打了個招呼，依舊坐著，語氣不冷不熱，“悅安兄有何事？”

    “沒事，只是見云meimei今日也赴宴了，特來問候一聲?！贝迌x還是一貫彬彬有禮的模樣，溫和的看向云黛，“云meimei，你身體可有好些？”

    云黛淺淺笑道，“多謝儀表兄問候，休養(yǎng)了兩日，如今已經(jīng)大好了。我聽身邊丫鬟說，你之前還來探望我，只是那時我還昏睡著，真是失禮了?！?/br>
    崔儀擺手，“何來失禮一說，你病著呢，合該多多歇息。”

    云黛溫聲道，“還有你上次送來的那盒人參片，我用著很好，叫你破費了?！?/br>
    崔儀聽她用了，心里歡喜，再看她今日氣色紅潤，只覺得送她再多好東西都是值當?shù)模斑@些人參片是我一從商的族叔從北地深山采買回來的，我平日里都拿來泡水喝，養(yǎng)身益氣。若你用著好，明日回了城里，我再派人給你送些?！?/br>
    云黛忙說不用，崔儀叫她不要客氣。

    見兩人你推我讓的，坐在一旁的謝伯縉不動聲色捏緊了茶杯，默了幾息，終是忍不住出聲，“悅安兄太客氣了。不過不勞你破費，她若想吃人參，我自會給她買?！?/br>
    崔儀一愣，詫異地看了謝伯縉一眼，眉心微皺。

    謝伯縉面不改色的回望著他，“陛下應(yīng)當要到了，悅安兄還是快歸位入座吧?！?/br>
    崔儀的目光在謝伯縉和云黛兩人之間流連一陣，不知是想到什么，臉上的笑意稍斂，他朝謝伯縉拱手道，“多謝謝世子提醒?！庇殖器禳c了下頭，說了句“云meimei多多保重”，便轉(zhuǎn)身離開。

    云黛重新坐下，隱約覺得氣氛有點不太對，偏過臉一看，只見男人那張輪廓分明的側(cè)臉滿是冷肅。

    大哥哥這是生氣了？

    可是，為什么呢？

    云黛思忖片刻，身子稍稍朝他那邊靠去，覷著他的臉色小心問道，“大哥哥，這種場合我是不是不該與崔儀表兄說話啊？”

    謝伯縉扭頭看她，深邃的黑眸中看不出情緒。

    云黛權(quán)當他是默認了，清凌凌的水眸里閃過一絲慌亂，連忙認錯道，“我不是故意的，早知道有這規(guī)矩，我就不與他搭話了……”

    謝伯縉半垂下眼，“下次注意，崔儀他到底是外男?！?/br>
    云黛頷首，一臉受教。

    靜默兩息，謝伯縉忽然又道，“人參我有。”

    云黛微怔，“啊？”

    謝伯縉抿了抿薄唇，扭過頭去，聲線冷硬，“你要人參，或是其他的東西，盡管與我開口，無需用旁人的?！?/br>
    云黛驀得有些慚愧，臉頰火辣辣的，剛想解釋“我沒想要崔儀的人參。而且你上次借我的錢，我還沒花完，我自己能買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聽外頭傳來太監(jiān)尖利的通稟聲——

    “陛下駕到，麗妃娘娘到?！?/br>
    在場眾人紛紛起身，恭敬行禮，“臣等恭迎陛下，恭迎麗妃娘娘?！?/br>
    云黛低著腦袋，不敢仰視天顏，只聽到一陣清脆悅耳的環(huán)佩叮當響聲，還有那一閃而過的華美袍擺。

    維持行禮的姿勢等了好半晌，直到上頭貴人入座，才傳來“諸位愛卿免禮”的吩咐。

    眾人齊聲喊道“多謝陛下”，這才重新入座。

    云黛整理著裙衫坐下，心里想著，皇帝的聲音還挺好聽的，并沒有她想象中的那樣威嚴，而是挺寬和的。

    與盛安帝和麗妃一道來的還有幾位年輕的皇子，其中以五皇子為首，坐于帝妃下首。

    皇帝一番致辭后，便宣布開宴擺膳。

    話音才落，訓練有素的宮女們端著各式珍饈美食魚貫而入，又端來美酒漿飲，時令果子。位于兩側(cè)的宮廷樂舞也開始演奏起來，身段婀娜的舞姬們隨著優(yōu)美的樂聲登場，翩翩起舞。

    趁著氣氛活躍時，云黛壯著膽子往上偷看了兩眼，雖然依舊隔著一段距離，但比上次是要看得清楚的。

    盛安帝是個龍睛鳳目的中年美男子，身著石青色團龍紋常服，并未戴發(fā)冠，而是簡單用根玉簪束發(fā)，乍一看宛若斯文儒雅的隱士，可那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氣質(zhì)和久居高位的威嚴卻是讓人不敢小覷。

    云黛心想，裴氏出美人，果然是真的。盛安帝與她想象中的荒yin昏聵的模樣完全不同——她似乎有些理解為何許皇后會對盛安帝情根深種了，年輕時的皇帝肯定是個惹人芳心的美男。

    再去看皇帝身旁的麗妃，云黛眼前不由一亮。

    若單論美貌的話，丹陽公主作為盛安帝和麗妃的結(jié)合，容顏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可丹陽公主的美就像是個華而不實的花瓶，足夠精美，卻缺少幾分韻味。而眼前的麗妃，便是穩(wěn)穩(wěn)的拿捏住那種韻味，妖媚入骨，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間都帶著勾魂攝魂的魅力，雖看得出歲月的滄桑，但那份女人的嫵媚卻絲毫不褪色。

    怪不得能受寵多年，生得這般美艷，幾個男人能不愛？

    謝伯縉見云黛呆呆地盯著上頭，不由輕咳一聲。

    這聲響將云黛拉回神來，扭頭看向謝伯縉，“……？”

    謝伯縉道，“你不餓？”

    云黛看了眼桌前沒動筷子的菜肴，也意識到自己方才看得有些久了，朝謝伯縉訕訕笑了下，又壓低聲音，很是誠懇的評價道，“麗妃娘娘長得可真好看?！?/br>
    謝伯縉看了眼上座華麗雍容的宮妃，再垂下眼眸，望著眼前這張白嫩嫩仿佛能掐出水的小臉，淡淡道，“還好?！?/br>
    云黛詫異抬眼，“這都叫還好？哇，大哥哥你眼光這么高，以后找嫂子難咯?！?/br>
    謝伯縉凝視著她，“相比于相貌，我更看重品行?！?/br>
    這話要是換做別的男人說，云黛八成是不大信的，鄭嬤嬤說過無論男女都是喜好美色的，在擇妻時男人往往不那么在乎相貌，而是注重正妻的家世、品行那些，但若是挑妾侍，定是要挑年輕漂亮，符合自個兒心意的。

    可從謝伯縉嘴里說出來，云黛卻覺得可信，大哥哥這個性子，看著就不像是好色的。

    “大哥哥，那你可有看重哪家的娘子么？你什么時候給我們?nèi)€嫂子進門呀？”云黛好奇追問著。

    謝伯縉幽幽的乜了她一眼，見她眼神清澈無邪，下頜微繃著，也不答她的話，只指向銀盤里裝的烤rou，“這道獐子rou不錯，你嘗嘗?！?/br>
    云黛見他突然板起臉，只當是他嫌她問煩了，頓時也不敢再問了，老老實實拿起雕花牙箸吃起烤rou來。

    宮里御廚的手藝果真不凡，獐子rou烤得鮮嫩無比，上頭還撒了胡椒和丁子香油，一口下去又香又鮮，rou汁橫流，肥而不膩。

    云黛吃得津津有味，直到上頭的盛安帝忽然問話謝伯縉，“謝愛卿傷勢恢復(fù)得如何了？”

    云黛拿筷子的手一頓，也不好再吃，忙將牙箸放在一旁，規(guī)規(guī)矩矩低著頭。

    謝伯縉起身答話，“有勞陛下掛心，臣之傷勢已恢復(fù)不少，再休養(yǎng)一陣便可無礙?！?/br>
    盛安帝點頭道，“那就好，等回城了你就好好在府上休養(yǎng)，不用再每日上朝了。愛卿乃股肱重臣，國之棟梁，須得愛惜自個兒身體才是?！?/br>
    謝伯縉恭敬稱是。

    倏然，盛安帝話鋒一轉(zhuǎn)，淡淡看向謝伯縉身旁那低埋著腦袋的緋裙少女，“愛卿身旁的小娘子便是你父親收養(yǎng)的義女？”

    謝伯縉眸色稍暗，肅聲道，“回陛下，此女正是臣妹?！?/br>
    被點了名的云黛心頭慌張，她只覺得各種目光從宴會四面八方朝她看來，她哪里還坐得住，忙不迭起身，斂衽拜道，“臣女沈云黛拜見陛下。”

    這輕柔軟糯的嗓音，叫盛安帝生出幾分興趣來，“聽說你此次也受驚不小，病了好幾日了，如今可好些了？”

    云黛依舊跟個鵪鶉似的，直恨不得將腦袋埋進土里似的，袖中的手指緊緊捏著，低聲道，“回陛下，臣女已無大礙，多謝陛下垂問?！?/br>
    盛安帝捋了下胡子，似是玩笑般道，“朕有那么可怖么，你抬起頭答話?！?/br>
    云黛渾身一僵，謝伯縉忙道，“陛下，臣妹生性膽怯，頭次見著陛下天顏，惶恐不已。若有失了規(guī)矩，還請陛下恕罪。”

    盛安帝呵呵道，“看來謝愛卿很愛護你這個meimei?！?/br>
    麗妃見謝伯縉這般維護那女子，美眸瞇起，嬌笑道，“謝將軍緊張什么，陛下只是叫你meimei抬頭答話罷了，你倒好，連恕罪都說出來了，好似陛下有意為難你們似的?！?/br>
    謝伯縉面色一沉，“臣絕無此意。”

    麗妃哼笑一聲，將視線投向云黛，“謝家姑娘，聽說你那日是與許家姑娘一道狩獵才到那密林深處，之后與許家兄妹分開后，再與你兄長一道遇刺是吧？你可會功夫，還是你兄長一人敵六名刺客？”

    眼見麗妃直將矛頭對準自己，云黛也不敢不抬頭了，她強壓著心頭的緊張局促，緩緩的抬起頭，回答著上首之人，“回稟娘娘，臣女不會功夫，那日是兄長一人抵御那些刺客?！?/br>
    她這一抬起臉，在場眾人哪還在意她答的是什么，注意力幾乎都聚在她那張雪白嬌美的臉頰上。

    或許是病過一場的緣故，那少女如畫的眉眼間有淡淡的愁色，宛若煙雨籠罩下的江南粉黛。篝火暖黃色的光彩照映在她細膩如瓷的面頰上，那抹了口脂的唇瓣如飽滿的牡丹花瓣，一雙美眸水汪汪的，無辜又清純，撩人心懷，叫人生出想掠奪的沖動來。

    麗妃臉上的笑容登時凝固住，再用眼角余光看到盛安帝驚艷的神色，總算是體會到了什么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早知這個晉國公府養(yǎng)女容色生得如此艷麗，她就不該多嘴！

    麗妃心中不悅，無意瞥見下首幾位皇子包括五皇子在內(nèi)，都流露出癡迷的表情，心里愈發(fā)不高興。她輕撫著腕間的赤金掐絲手鐲，死死盯著下首那傾城之姿的少女，忍不住想這是不是晉國公府特地安排的——尋來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送入后宮之中與她抗衡？

    她這邊頻頻看向盛安帝，盛安帝也覺察到，身子稍稍坐正，卻沒看她，只態(tài)度溫煦的問著云黛，“你就是晉國公府的養(yǎng)女，今年多少歲了，晉國公何時收你為養(yǎng)女的？”

    這份好奇讓謝伯縉和云黛都警惕起來。

    不等云黛答，謝伯縉一本正經(jīng)答道，“回陛下，臣妹今年十四，尚未及笄。臣父五年前將其帶回府中撫養(yǎng)……”

    盛安帝捋胡子的動作一頓，旁人都沒聽見，只有坐得近的麗妃聽到皇帝呢喃了一句“還沒及笄”，語氣帶著惋惜。

    他也沒理謝伯縉，而是繼續(xù)問著云黛，“你是頭一回來長安？”

    謝伯縉面不改色，繼續(xù)道，“臣妹年幼，先前一直養(yǎng)在隴西，此次是頭回入京。”

    盛安帝皺了下眉，看了眼謝伯縉，又問云黛，“你這回來長安可曾出門游玩過？”

    謝伯縉還想開口，云黛已看出皇帝不悅，趕緊扯了下謝伯縉的袖子，朝他輕輕搖了下頭，又轉(zhuǎn)臉回著皇帝，“回陛下，臣女與家中兄長及嘉寧表姐略游玩了幾處長安勝景?！?/br>
    盛安帝頷首，笑道，“你覺得長安如何？”

    云黛揪著一顆心，斟酌一番，輕聲道，“長安乃天子腳下，錦繡膏粱之地，繁榮昌盛，百姓安居樂業(yè)，是極好的地方?！?/br>
    盛安帝又道，“你既覺得長安好，可有想過留在這？”

    這話一出，莫說是云黛，就連麗妃、皇子們，還有謝伯縉、端王府眾人及對座的崔儀等人都變了臉色。

    云黛用力扯住謝伯縉的袖子，搶先道，“回陛下，長安雖好，可終不是臣女的家。臣女生在隴西，長在隴西，生我的父母埋在隴西等臣女上香拜祭，養(yǎng)我的父母在隴西等著臣女回去孝敬，臣女此番來長安只是探親游玩，并未想過留下?！?/br>
    她說的不卑不亢，看向盛安帝的目光也滿是堅定，沒有半分猶豫。

    盛安帝緩緩瞇起長眸，成熟的面容看不出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