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子？”云黛挑眉，纖細(xì)手指將盒子打開，只見那淺黃色絲綢錦緞上靜靜躺著一枚如意云紋的烏木簪子，簪頭還吊著個小墜子。

    那小墜子雕成白胖兔子趴在云朵的形狀，墜子非玉石非寶石，非金銀非琉璃，看這材質(zhì)，像是象牙？

    做工算不上特別精巧，從簪身到墜子都可見明顯的打磨痕跡，不過那小胖兔子和云朵乖有趣的。

    云黛伸出一根手指撥了撥那墜子，云朵上的胖兔子就在空中搖啊搖，她瞧著發(fā)出一聲輕笑，又抬手將這簪子插入發(fā)鬢之間，搖了搖腦袋，興致勃勃問著琥珀和翠柳，“好不好看？”

    琥珀和翠柳自是滿口夸贊，疊聲說好看。

    云黛被夸得心里高興，便戴著這支簪子繼續(xù)去看剩下的賀禮。

    是夜，烏云蔽月，謝伯縉安排了一桌酒席，還特地交代廚房燒了碗長壽面，請?jiān)器靵肀痹?，兄妹四人吃頓團(tuán)圓飯。

    見著云黛頭上戴著他送的那枚簪子，謝伯縉面色柔和不少，卻沒多說，只端坐著喝酒吃飯。

    還是謝仲宣說了句，“云meimei頭上這支簪子倒是別致。”

    云黛聞言，笑靨生輝，轉(zhuǎn)臉看向謝伯縉，“是大哥哥送我的及笄禮，我很喜歡。”

    謝仲宣端著酒杯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頓，嘴角笑容沒變，“原是大哥送的?！?/br>
    謝叔南則不服氣地問道，“我和二哥送你的首飾你怎么不戴著？我們送的可比這簪子漂亮多了，難道你不喜歡？”

    “喜歡，我很喜歡。”云黛忙解釋著，“只是那兩樣首飾比較華貴，我今日這副打扮，戴那樣貴重的首飾不太合適?！?/br>
    回到映雪小筑后她就換下了及笄禮穿的華麗禮服，換上尋常裙衫，想著夜里又是與自家兄長們一道用飯，連妝都不曾上，緊著怎樣舒適便過來了。

    見謝叔南還有些不大高興，謝伯縉淡淡瞥了他一眼，“計(jì)較這些作甚，好好吃飯?！?/br>
    謝叔南心道m(xù)eimei戴著你送的禮物，你肯定不計(jì)較。但轉(zhuǎn)念一想，戴就戴著唄，只要她不是戴著外男送的東西，那就沒關(guān)系。這般一想，他又精神起來，端起飯碗吃了起來。

    云黛本來還想問謝伯縉這墜子是什么做的，這會兒也不敢再提了，老老實(shí)實(shí)吃著她的長壽面。

    待用過晚膳，時辰也不早了，她起身告辭。

    謝仲宣和謝叔南喝得有些醉，斜倚在座位上歇息，謝伯縉見狀，便起身送她到門口。

    兩人并肩走著，見沒了旁人，云黛問謝伯縉，“大哥哥，這簪子的墜子是象牙做的么？”

    十一月的夜風(fēng)透著瑟瑟涼意，將謝伯縉身上的酒氣也吹散幾分，他稍稍偏頭，就看到她發(fā)間那枚光澤沉潤的發(fā)簪，還有那月光下暗白的墜子。

    “是狼牙。”他道。

    “狼牙？”云黛驚呼，停下腳步，面帶詫色看著他。

    謝伯縉平靜回望著她，“害怕？”

    云黛搖頭，“不、不是害怕，就是有些驚訝，我原以為是象牙做的?！?/br>
    “在北庭草原部落里，狼牙寓意著吉祥平安，可辟邪驅(qū)災(zāi)。若是嬰孩體弱多病，脖子上都會掛個狼牙墜子。那頭狼越兇狠，它的牙辟邪效果越好……”他慢悠悠道，“你身體弱，容易生病，脖上戴著牙墜也不適合，制成簪戴著方便。”

    云黛沒想到這簪背后還有這層寓意，心頭更是重視幾分，“這狼牙，是大哥哥從北庭帶回來的？”

    謝伯縉黑眸微垂，晦暗夜色下他面部輪廓半明半暗，短暫靜謐后，他淡淡嗯了聲。

    這是他在北庭雪地里，殺的第一匹狼。

    他左腹那幾個洞疤，便是這頭狼咬出來的，那回交鋒，若不是他及時戳瞎了狼的眼，恐怕就落個開膛破肚死于雪地的下場。

    后來他把那匹狼拖了回去，親自拔光了它的牙。

    “大哥哥，你……”

    云黛剛想問他這狼牙是怎么得來的，謝伯縉似是看出她意圖，陡然出聲，“起風(fēng)了，早些回去歇著吧?！?/br>
    半句話噎在嗓子里，云黛見他不容拒絕的態(tài)度，也不敢多問，屈膝離開。

    屋檐下懸著的宮燈燭火隨風(fēng)明明滅滅，謝伯縉在風(fēng)里駐足，直至那嬌小身影隱沒于濃黑夜色中，他才抬步回屋。

    然而還沒走兩步，屋里忽而傳來一陣杯盞破碎聲，隱約還有爭吵聲。

    謝伯縉蹙眉，快步朝燈火通明的屋內(nèi)走去，當(dāng)看到地磚上破碎的酒壺以及罵罵咧咧的謝叔南時，眉頭皺的更深，“這怎么回事？”

    謝叔南見著大哥登時不敢再罵，卻也不敢出聲。

    謝伯縉看向謝仲宣，“二郎，你說?！?/br>
    謝仲宣的神情也算不上好，盡管他盡量保持云淡風(fēng)輕，可語氣里難掩冷意，“姑母想把云黛許給崔家?！?/br>
    話音一落，三兄弟誰也沒說話，屋內(nèi)頓時安靜下來。

    最后還是謝叔南耐不住性子，走到謝伯縉身邊，滿臉焦灼道，“大哥，云meimei不能許給崔家。她是來長安游玩的，年初就要回隴西的……你快想想辦法，可不能讓姑母答應(yīng)崔家。我聽說這個崔儀克妻，邪性得很，云meimei身體弱，可禁不起他克！而且云meimei才及笄，崔儀比她足足大上六歲，這把年紀(jì)還敢覬覦云meimei，老牛吃嫩草，實(shí)在可惡！”

    謝伯縉眉心一跳，“……”

    這把年紀(jì)？老牛吃嫩草？

    第57章 謝伯縉，你好大膽！

    還沒等謝伯縉說什么, 謝仲宣就拿了塊糕餅塞住謝叔南的嘴，“陳貴也只是打聽到一二，這事成不成另說, 你瞎嚷嚷什么?！?/br>
    謝叔南嘴里塞滿糕點(diǎn)，“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謝伯縉按了下突突直跳的額頭，“陳貴, 你從哪打聽到的？”

    陳貴如驚弓之鳥般哆嗦道，“是…是奴才從翠柳嘴里問出來的, 說是云姑娘為了這事靜坐了一下午。”

    想到方才用晚膳時她的淡然平靜, 謝伯縉胸口略堵。

    是她長大了, 知曉如何隱藏心事, 還是她心里已然有了決定, 所以才這般從容自若？

    若是前者倒還好，若是后者……

    “這事八字還沒一撇, 都不許往外多說一個字，違者嚴(yán)懲。”謝伯縉臉色不變, 沉聲斥道，“尤其是三郎, 她的婚事自有長輩做主, 姑母便是有意崔家，也會與父親母親商議, 由不得你在這多嘴。”

    謝叔南梗著脖子，“可是母親早就說了云meimei她……”

    謝仲宣身子朝他傾去, 低聲問，“母親說了什么？”

    謝叔南一愣，及時捂住嘴巴，腦袋也清醒幾分, 這會兒可不好說這話！

    “沒什么。”謝叔南立馬起身，“我有些醉了，大哥，二哥，我先回房歇息，你們也早些安置?！?/br>
    他忙不迭跑了出去，謝仲宣像是想到什么，勾了勾唇，那微揚(yáng)的弧度透著幾分意味深長。

    須臾，他也緩緩起身，走到謝伯縉身旁時腳步卻停了下，似笑非笑道，“大哥，你說云meimei會留在長安么？”

    謝伯縉側(cè)眸看了眼笑意溫潤的二弟，長眸微瞇，“你想說什么？”

    “沒什么?！敝x仲宣聳聳肩，笑的云淡風(fēng)輕，“夜深了，大哥也早些歇著吧?！?/br>
    望著地上破碎的杯盞，謝伯縉倏然有種四面楚歌之感。

    ***

    步入十一月中旬，天氣一日比一日冷，天氣一冷，人就懶得動彈，這幾日就連嘉寧都沒來映雪小筑找麻煩。

    云黛每日煮茶看書，倒也愜意自在，等院里那棵梧桐葉子掉了大半時，她收到了兩封邀貼——

    一封是崔夫人之名，實(shí)則是崔儀約她去書商那里淘書。

    另一封是許意晴送來的，說是東市夾纈鋪?zhàn)有鲁隽藥讉€樣式，約她一道去買布。

    想到端王妃提及與崔儀的婚事，云黛這會子再看崔儀的邀帖，心境也不復(fù)從前。

    猶豫再三，她拒了崔儀的邀約，答了許意晴的邀帖。

    琥珀見狀，欲言又止，但看著自家姑娘眉眼間的平靜，終究什么也沒說，尋人將帖子送了出去。

    ……

    秋末冬初的長安天空愈發(fā)顯得遼闊潔凈，淡藍(lán)天空飄著絲絲縷縷的云，市鼓一敲響，東西兩市頓時如燒滾熱水般喧鬧起來。

    云黛和許意晴一戴好帷帽下了馬車，直奔東市布行那家錦繡夾纈鋪?zhàn)尤ァ?/br>
    “快快快，那家鋪?zhàn)拥牧献涌蓳屖至?，要是去遲了就沒好花色挑了。”

    “這么搶手，那這鋪?zhàn)釉醪欢嘧鲂俊?/br>
    “那畫師傲得很，每每畫出一樣新圖案都限定數(shù)量，說什么少而精，印多了就泯然眾人，落了俗套?！?/br>
    “這倒說的沒錯?！?/br>
    兩人說話間，也走到了布行，只見那夾纈鋪?zhàn)右讶藵M為患，都是錦繡羅衣、滿頭珠翠的小婦人大姑娘。

    許意晴掀起帷帽前垂下的輕紗，對云黛擠了擠眼，“你搶過東西么？”

    云黛啊了一聲，搖頭，“沒有……”

    許意晴嘻嘻笑，“那今天試試看？”

    還不等云黛反應(yīng)，她就被許意晴拉入了女人堆里，整個人團(tuán)團(tuán)被脂粉香氣圍住，那濃郁甜香味差點(diǎn)沒把她嗆暈——

    “看到喜歡的就拿，今日我請客！”

    許意晴爽朗的笑聲從擁擠人群里傳來，云黛剛開始還有些矜持，扶著帷帽被擠來擠去，等看到旁人都在挑選心儀的布匹，她也瞧中好幾樣花色，覺著不論是自己做衣裙，或是拿來做錦屏、繡香囊都是極好的，便也伸出手去拿——

    拿到了第一匹，再拿第二第三匹就變得輕松多了。

    一番激烈采購后，兩人心滿意足從布行出來。

    “怎么樣，好玩吧？”許意晴親昵摟著云黛的肩。

    “好玩。”云黛臉頰泛著紅，只覺得這體驗(yàn)又新奇又怪有趣的。

    “布買好了，咱們先去糖水鋪?zhàn)映孕c(diǎn)心，歇一會兒再慢慢逛別的。”

    許意晴帶著云黛去了家臨街鋪?zhàn)映渣c(diǎn)心，倆人一邊吃著藕粉桂花糖糕、螃蟹小餃兒，一邊聊起長安城里的趣事。

    “前陣子你及笄，我本來是要去的，可我祖母病了，我就留在身邊侍疾?！痹S意晴抱歉的看向云黛，“你別介意。”

    “不介意，老夫人的身體最重要?！痹器斐Ａ苏Ｑ劬?，“你方才送我那幾匹好緞子，權(quán)當(dāng)是你的賀禮了?！?/br>
    “沒問題。”許意晴一口應(yīng)下，又問云黛待會兒想去哪兒逛。

    云黛便將生辰收到的那本醫(yī)書與許意晴說了，又問她可知這附近有什么淘換舊書古書的地方。

    許意晴一聽，輕拍了下桌子，“這可不是巧了么，淘古玩金器典籍這些，我熟啊。就前頭不遠(yuǎn)就有個博古齋，那老板天南地北收東西，我家里九個龜殼有一半都是在他那里淘換的，先前還從他那里收了一大堆的金文龜甲，他那也有不少書，就是價格不菲……咱們快吃，吃了我先領(lǐng)你過去看看。”

    云黛立刻來了興致，埋頭苦吃，把碗中的點(diǎn)心吃完后，一擦小嘴，挽著許意晴的手就要去逛。

    那間博古齋的店面頗大，三間門面，兩層小樓，最外面擺些花瓶擺件、字畫硯臺，再往里便是各式各樣的老玩意，琳瑯滿目，無奇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