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了一連串深奧的佛法，蘇燕沒能聽懂，心中愈發(fā)覺得慌亂。

    殺人會進地獄，那像她這般殺了自己孩子的人呢？是不是也會不得善終。

    蘇燕沒敢問下去，匆匆跟上了林馥她們。

    等一行人行至后山禪房的時候，忽然間生了變故。

    林馥遇刺了。

    林馥想去后山看看石壁山刻著的梵文，身邊除了侍女和蘇燕，還有六個侍衛(wèi)，徐晚音去找送子觀音祈福去了，并未同她一道。

    一切發(fā)生的猝不及防，刺客下手極狠，死了五個護衛(wèi)，另一個重傷后倒地不起，林馥沒有掙扎便跟著他們走了，侍女們見皇后娘娘被拐走，急著回去報信，另兩人則追了上去。

    蘇燕也被嚇了一跳，卻還是怕林馥被人帶走，跟著侍女一同去追。侍女們在宮里也沒做過太勞累的活計，不比蘇燕常年上山下地各種折騰，沒一會兒便氣喘吁吁地彎著腰喘氣，絲毫不見林馥的身影，而蘇燕則不顧呼喊，趁機甩開了她們。

    偌大的山林中只剩下了她，蘇燕心跳得極快，她想撇下林馥不管，趁著這樣好的機會逃脫，然而地上都是血跡，她想起自己被山匪拐走后那幾個可憐女子的遭遇，一番糾結(jié)下她還是繼續(xù)去找林馥。

    ——

    枝葉劃過臉頰，握著她的那只手帶著薄繭，將她的手握得很緊，完全無法掙脫。

    在看到這人的第一眼，林馥便沒有出聲呼救過，她任由這個人帶著她跑了很遠的一段路，再累也沒有停下。直到她明白自己該回去了才停下腳步，不再跟著她繼續(xù)往前。

    林拾扭過頭，疑惑地看著林馥。

    “可以了，你走吧?！绷逐ハ氤榛刈约旱氖?，卻被林拾死死攥住。

    林拾離開林家的時候，林馥將自己能給她的都給了，金銀財寶數(shù)不勝數(shù)，她用這些雇了江湖上的殺手，來幫她完成這一場“行刺”，甚至連替死鬼都替林馥找好了。

    林馥低垂著頭，似乎是愧疚作祟，讓她的嗓子微微發(fā)疼?！斑@是最后一次，阿拾，我不會跟你走?！?/br>
    林拾被氣笑了，甩了甩劍上的血，說道：“我等了多久才等到這么好的機會，你若不走，別怪我綁著你?！?/br>
    她雖說了狠話，面上卻是掩不住的低落。

    早在來之前她便有了答案，林馥不會為她葬送林氏一族的榮光。不出半個時辰，此處會被官兵牢牢圍住，她可能會死在這里，甚至是林馥親眼看著她死，但她還是抱著一線希望來了。

    “我就問這一次，你要不要跟我走?！?/br>
    沒等林馥回答，便傳來一陣腳步聲，林拾扭頭看去，見到了正扒開枝葉追來的蘇燕。

    林馥心中一驚，忙推了她一把，說道：“你快走吧，有人來找我了?！?/br>
    “這是誰，看著有些眼熟？”

    “她是正得寵的蘇美人，陛下放在心尖上的人，別讓她看見你。”林馥快速地應(yīng)了一句，轉(zhuǎn)身朝著蘇燕走去。

    然而林拾沒有如她所想的離開，反而是提著長劍跟在她身后，目光冷冽地盯著蘇燕，小聲道：“既如此，我便幫娘子做最后一件事?！?/br>
    蘇燕走了好一會兒，忽然見到林馥安然無恙，正想偷偷離開的時候，便看到林馥身后還跟著一個刺客，身形并不高大，眼神卻透著令人膽寒的光。

    “皇后娘娘！小心你身后！”

    蘇燕才一出聲，就發(fā)現(xiàn)對方越過了林馥，根本就是沖著她來的。

    她嚇得險些跌倒，連忙轉(zhuǎn)身要跑，林馥則大喊著制止。

    就在蘇燕被劍抵著喉嚨，還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對方竟真的聽從了林馥的吩咐，沒有下手殺她。

    第56章

    “求皇后娘娘開恩,放我一條生路?！?/br>
    在得知林拾的來意后，蘇燕朝著林馥直直地跪了下去，扯著林馥的衣角求她。

    林馥正想趕走了林拾帶著蘇燕回去,被她這突然的一跪給嚇到了，問道：“你這是何意？”

    蘇燕知道自己也許是在癡心妄想,可她必須這么做，她需要清楚這是不是她此生唯一的機會。

    “我不想再回宮了?！?/br>
    二人皆是驚訝地望著蘇燕,她沒有絲毫猶豫,執(zhí)拗道：“求娘娘成全。”

    蘇燕說著就要給她磕頭，被林馥給攔住了。

    “你當(dāng)真不情愿，那陛下呢？”林馥只當(dāng)蘇燕是個出身微賤的奴婢，這樣的人自該是拼盡一切往上爬,如何會放棄近在眼前的榮華富貴。

    蘇燕紅著眼，執(zhí)拗道：“即便宮里再好,我也不喜歡?！?/br>
    她頓了頓,語氣更加堅定?！拔也粣郾菹?，更不愿為他留下?！?/br>
    林馥聽到這一連串的話,簡直有種頭暈?zāi)垦Ｖ?方才的悲戚都被蘇燕的反應(yīng)給沖淡了。

    雖說如此,她還是清醒地明白，她自己走不了，更不可能放走蘇燕。是她和徐晚音將蘇燕帶上來禮佛，倘若她突然不見了,徐墨懷定要怪罪。

    林拾笑了一聲,風(fēng)涼道：“看來這皇帝當(dāng)?shù)貌蝗绾?一個兩個都不是真心?！?/br>
    “阿拾,你快走吧,再不走要來不及了。”林馥催促了一句，林拾瞥了她一眼，轉(zhuǎn)身就要離去。

    蘇燕也知道自己的請求多半是無望了，林馥不愿意承擔(dān)這個風(fēng)險。她伏在地上哭得肩背顫動，哀婉到林馥都心生愧疚。

    林馥想了想，終是沒忍住，問道：“蘇燕，你真的想好了嗎？”

    她不敢走，就這樣放棄了唾手可得的自由，難道也要逼著蘇燕一起困在深宮嗎？

    蘇燕仰起臉淚眼朦朧地看著她。

    林馥眼眶一熱，說道：“你可能走不出這座山，即便走出了，也會被陛下追殺，他不會放過你?！?/br>
    “我愿意，我都愿意?！碧K燕的語氣都變得急切起來。

    “那……那你走吧?！绷逐シ鲋鹕?，朝著林拾的方向看過去，緊張到有些無措。

    林拾明白了她的用意，又問了一遍：“你真的不走?！?/br>
    “我是皇后?！?/br>
    “好?！?/br>
    林拾不怪林馥，她們都是身不由己，只是這真的是最后一次，若真的能離開這座山，她們此生不會再見。

    林拾最后看了林馥一眼，似是要將她的模樣深深刻在腦海中，很快蘇燕追上來，她便一把拉過蘇燕迅速離去。

    林馥看到二人的背影消失不見，眼淚終于憋不住，蹲在地上失聲慟哭。

    ——

    洛陽的牡丹開得正好，花瓣層層堆疊，如女子的裙裳搖擺。

    徐墨懷無心賞花，洛陽參政與左右宗承方才已經(jīng)來過了，洛陽的政務(wù)亂成一團，這幫子人他遲早要丟進牢里。

    聽聞徐晚音帶著蘇燕去禮佛，他也沒有多問。外祖為了迎接他，早早帶著府中眾人在府門前等著他了。

    外祖是洛陽本地的士族，如今頭發(fā)花白依舊身體健朗。早年是洛陽的副總兵。當(dāng)初徐墨懷的父親還是皇子，在平亂的時候經(jīng)過洛陽，便娶了他的女兒。誰知后來遇到了正鼎盛的郭家，先皇將發(fā)妻貶為妃，反抬了郭氏女為皇后。

    見到徐墨懷后，外祖立刻俯身給他行禮，徐墨懷扶著他，說道：“外祖何必如此見外?！?/br>
    兩人寒暄了幾句，語氣始終疏離著，不像是一家人。

    直到走入府內(nèi)，一個侍女正在呼喚友人：“燕娘，你慢些走！”

    徐墨懷下意識回頭，看到了遠處是一張陌生的臉，又回過身若無其事地聽外祖說話。

    “陛下有心事？”外祖不忍問道。

    常沛待他亦師亦父，可終究不是自己的家人，利益驅(qū)使彼此相互利用。如今他唯一能說上話的親人，竟只剩下這位并不親近的外祖。

    “我不久前做了件錯事，如今不知如何挽回?！?/br>
    “陛下不妨說得再仔細些?！?/br>
    徐墨懷提起徐伯徽。“外祖應(yīng)當(dāng)還記得安慶王世子，他喜愛上一個胡姬，執(zhí)意娶她為妻，前些日子他成親了，當(dāng)初折騰得長安上下都在看熱鬧，如今還是認命，和與他相配的人站到一起?！?/br>
    他說來說去，還是沒有說到自己，不過是想看看外祖對此事的看法。

    “安慶王世子心志不堅，日后恐要失悔?！蓖庾娴卣f了一句，目光才移到徐墨懷的臉上。“聽聞陛下此行除了皇后，還帶了一位美人?！?/br>
    宮婢出身的美人，連到洛陽來都帶在身邊。

    “我與她有一個孩子，因為我的緣故，這個孩子沒能生下來。”徐墨懷提到此事，喉嚨微微發(fā)緊，他皺著眉，說道：“她出身不好，不知生父是誰，生母曾是旁人的外室，后來恐是成了暗娼一流……”

    此話一出，連外祖都忍不住皺了眉。

    這樣的出身豈止是不好，但凡是正經(jīng)人家都不會正眼看她，何況是九五之尊的君王。

    徐墨懷竟然將這樣一個女人放到了自己身邊，說出去豈不叫人恥笑。

    外祖立刻便明白他為何要說安慶王世子的事了，原是因他也在心中動搖，卻又不知如何是好。

    “不過是賤籍出身，陛下賜她榮華富貴，她自該感激不盡，陛下又何須煩擾?！?/br>
    他沒指望讓外祖明白他的意思，甚至于連他自己都不清楚該怎么做，何況是其他人，只是覺得有必要讓自己所剩不多的親人知曉蘇燕。

    “她雖出身微賤，卻也曾待我一心一意，是個討人喜歡的性子，若是今晚得了空，我讓她來見您一面?！?/br>
    按道理，林馥才是徐墨懷的正妻，要見外祖，怎么都輪不到蘇燕一個小小的美人，偏偏徐墨懷這樣說了，無無異于是將蘇燕在他心中的位置擺給他看。

    二人沒說太久，忽然有人前來稟報，說是皇后與安樂公主禮佛時遇到了刺客。

    對方又說：“皇后已經(jīng)平安找了回來，只受到些驚嚇，并無大礙……”

    徐墨懷打斷他，問道：“蘇美人如何？”

    對方忽然一僵，低垂著的腦袋似乎壓了塊石頭，越發(fā)地低了。

    徐墨懷面色一變，侍衛(wèi)也慌了神，立刻道：“蘇美人去找皇后，不知去向，還在派人搜查?！?/br>
    徐墨懷眼前一陣發(fā)黑，扶著廊柱的手掌逐漸緊攥成拳。

    “還剩多少人，全都去找。”

    他竭力保持冷靜，等人走后才發(fā)覺掌心微微發(fā)麻，薛奉勸慰道：“蘇娘子應(yīng)當(dāng)是在山林中迷了路，陛下不必過于焦急了?！?/br>
    徐墨懷煩躁地扶著額角，沒好氣道：“她追皇后做什么？拿著石頭上去跟人拼命不成，皇后死了她該高興，還妄圖將人救回來，真是個蠢東西?！?/br>
    徐墨懷沒有立刻去找林馥興師問罪，而是坐在馬車里，在山下等著蘇燕被送回來。

    洛陽的糕點與長安的風(fēng)味并不相同，他讓人去給蘇燕也買了好幾份。此刻夜已經(jīng)深了，蘇燕想必也受了不小的驚嚇，倘若她回來看到他，必定會淚眼朦朧地沖到他懷里。

    然而也不知過了多久，蘇燕始終沒有一點蹤跡，反而是捉到了不少白日里行刺的刺客，徐墨懷連看都沒看一眼，便讓人將他們帶下去活剮了。

    一直到晨光熹微，草葉上覆了層露水，徐墨懷挪動的僵硬的腳步，問薛奉：“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