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是該成為警夜人，還是該成為秘術(shù)師？

    他到底是誰？到底該站在哪一方？

    沉默了好一會兒，段非拙才打開話匣子葉芝先生，我想關(guān)閉秘境交易行。

    說完，他停了下來，等待葉芝驚慌失措或是勃然大怒。

    然而，他以為的場面根本沒有出現(xiàn)。

    未來的大文豪只是用奇怪的眼神端詳他，遲疑地問您能再說一遍嗎？

    段非拙不得不重復(fù)了一遍自己的話我想關(guān)閉交易行。永久關(guān)閉。

    您難道也得絕癥了嗎？

    什么？段非拙不明就里。

    前一任交易行主人有一天就是這么說的。他得了絕癥，所以交易行要關(guān)閉了。該不會您也這份工作難道受到了詛咒？

    難怪葉芝的反應(yīng)這么奇怪。約瑟夫切斯特過世還沒多久，他的侄兒就說出了一模一樣的話，很難不讓人往悲觀的方向聯(lián)想。秘

    段非拙無可奈何道感謝您的關(guān)心，但我并沒有得絕癥。之所以關(guān)閉交易行，是出于我個人的原因。我已經(jīng)無意再經(jīng)營那個地方了。

    但是，今后顧客們?nèi)羰且徺I秘術(shù)物品，該怎么辦呢？

    秘境交易行出現(xiàn)之前他們是怎么做買賣的，今后就怎么做買賣唄。

    葉芝沉吟片刻，微微傾身向前，低聲問這莫非又是您的營銷手段？

    段非拙哈？

    實不相瞞，我見過類似的手段。我家附近有家鞋店，在門口掛著本店即將關(guān)門，所有商品虧本處理的牌子，吸引了好些客人。但是一年過去，它也沒關(guān)門。您是想用類似的手段促銷嗎？

    段非拙啞然失笑。葉芝不愧是文學(xué)家，想象力如此豐富。

    您誤會了。我是真的打算關(guān)閉交易行。

    葉芝盯著他，確認他沒開玩笑。

    為什么？難道是因為警夜人？

    他的想法和阿爾相差無幾。

    段非拙嘆氣算是吧。我只是覺得，夾在警夜人和秘術(shù)師之間太痛苦了。只要我一天還是秘境交易行主人，就一天面臨著身份暴露的風(fēng)險。

    葉芝起身走到書店門前，凝望外面的街道。陽光灑在他年輕的面龐上，讓他看上去仿佛是從油畫里走出來的人。

    我理解您面臨的困境，交易行主人。他平靜地說，對于任何一個人而言，經(jīng)營著世界上最大的秘術(shù)物品商店，都要冒著極大的風(fēng)險。您若是為了自身安危，選擇關(guān)閉交易行，我想任何人都不會責(zé)備您的。

    他似乎認為，段非拙是害怕被警夜人逮捕才出此下策的。

    怎么說呢，某些地方準得可怕，某些地方卻錯得離譜。

    但是，葉芝轉(zhuǎn)過身，您不是直接宣布關(guān)門停業(yè)，而是先找我商量，就說明您心中仍在猶豫，對不對？

    段非拙默然地點點頭。葉芝那雙銳利的眼睛一眼就把他看穿了。

    其實最初，我根本不想繼承秘境交易行。那純屬意外。這個話題，段非拙沒跟任何人提起過，從一開始我就想關(guān)閉它。卻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經(jīng)營至今。為了幫助阿爾一家，為了處理老裴里拉勛爵的遺物我知道秘境交易行對于秘術(shù)師而言是不可或缺的，我知道它的存在能幫助到許多人。關(guān)閉它肯定會造成各種各樣的不便，但是我

    他說不出話來了。他喜歡Z，他想和Z在一起，那樣就必須擺脫交易行主人這個身份。他不敢想象Z發(fā)現(xiàn)真相后會是一種怎樣的情景。他承受不了那種打擊。

    他求助地望著葉芝，希望這位詩人能為他建議。如果葉芝也贊同他關(guān)門歇業(yè)，他二話不說就撕了那張法陣符紙。如果葉芝希望他繼續(xù)經(jīng)營下去，他也不是不能考慮。

    葉芝看穿了他的心思，露出淡淡的笑容。秘境交易行是您的私人財產(chǎn)，不論您怎么處理，都是您的自由。我尊重您的決定。

    正因為我左右為難，才需要您的建議。

    您不需要我的建議。您只需要遵從您自己的本心。

    見段非拙一臉茫然困惑，葉芝笑著搖搖頭。

    秘境交易行不是一朝一夕建立起來的，您就算要關(guān)閉，也不必急于一時。為何不多花幾天好好思考呢？

    說得也是。這時候做決定的確太倉促了。

    也許過上幾天，他就能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呢？

    那我就再想想吧。段非拙無奈道。

    葉芝朝他微微欠身。

    書店門上的鈴鐺叮鈴一聲。有客人上門了。

    兩人不約而同地閉上嘴，警惕地瞪著門口。

    一個和段非拙差不多年紀的青年推門而入。他衣著華貴，像是出身上流階級，但衣著款式有些落伍。段非拙猜測他不是倫敦人，多半是某個邊緣鄉(xiāng)郡的鄉(xiāng)紳。

    青年的目光落在葉芝身上。他眉開眼笑，熱情地迎向葉芝。

    先生，您還記得我嗎？他說話帶著濃重的愛爾蘭口音，我是約翰克里沃特呀！我們在都柏林見過面，您忘了嗎？

    葉芝思索了片刻，霍然開朗。是你！他和青年重重握了握手，好多年不見啦！你父母和meimei還好嗎？

    托您的福，我父母身體還硬朗著呢。他們托我向您問好。名叫約翰的青年興高采烈道。

    葉芝轉(zhuǎn)向段非拙，眉飛色舞地介紹這位是我在愛爾蘭的老鄉(xiāng)，約翰克里沃特先生。

    葉芝又轉(zhuǎn)向約翰這位先生是我在倫敦認識的朋友，利奧波德切斯特先生。

    很榮幸認識您！約翰熱情地握住段非拙的手。

    咱們好久沒見面了，我看要不然找一家咖啡館或餐館，坐下來好好聊聊吧？葉芝也興致勃勃，說話間愛爾蘭口音更濃重了，對了，今晚你們有空嗎？茉德岡小姐的新劇上演了，我買了幾張票，正想邀幾個朋友去捧場呢！如何，切斯特先生，您也一起去嗎？

    啊可以啊。段非拙點頭。

    茉德岡小姐是一位女演員，同時也是葉芝的夢中情人。歷史上葉芝為她寫下了許多詩篇和劇本，還數(shù)度向她求婚。不過，每次求婚都以失敗告終。最終茉德岡嫁給了別人，葉芝嘛也移情別戀了。

    段非拙無奈地望著偉大的詩人。此時的葉芝尚不知道他未來的感情生活會多么坎坷嗯，還是別告訴他好了。

    段非拙和葉芝約好下午五點見面，然后一同去劇院。他先回了趟家。去劇院觀劇必須身著正裝，因此他得換上一件禮服才行。

    聽說主人要和葉芝一起去觀賞戲劇，阿爾激動不已，手舞足蹈地挑選了半□□服。他逼迫段非拙穿上晚禮服，又用發(fā)油給他凹了個發(fā)型。段非拙望著鏡子，總覺得這個發(fā)型會暴露自己發(fā)際線的弱點

    去觀劇總不能攜帶武器，因此段非拙把石中劍放進了交易行，只隨身帶了法陣符紙。

    下午五點，葉芝準時搭乘馬車出現(xiàn)在樓下。段非拙穿得人模狗樣地下了樓，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葉芝打扮得比他更夸張。因為要去見心目中的女神，葉芝可是卯足了勁兒拾掇自己。段非拙看了直想發(fā)笑。

    相比之下，約翰克里沃特就樸素多了。不過他初到倫敦，還沒那么講究。

    段非拙登上馬車。葉芝對車夫道康諾特花園街17號。

    馬車徐徐駛動。約翰怕段非拙不樂意繞遠路，特意解釋我meimei現(xiàn)正居住在康諾特花園街17號。準確來說，那是她教母的家。前些天，那位老夫人過世了。她沒有親人，只有一個教女，也就是我meimei瑪?shù)铝?。按理說該由瑪?shù)铝誧ao辦喪事。但是她太年輕了，根本沒經(jīng)驗，因此我才會來倫敦幫忙。

    葉芝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約翰，都是自己人。

    約翰揚起眉毛，訝異地望著段非拙您也是秘術(shù)師？

    既然都是自己人，那段非拙也不必隱瞞，點了點頭。

    約翰喜上眉梢能結(jié)識一位秘術(shù)師，我真是太榮幸了。我meimei也是一名秘術(shù)師。她的教母實際上是她的導(dǎo)師，她前來倫敦師從教母學(xué)習(xí)奧秘哲學(xué)。

    那么您也是秘術(shù)師啰？段非拙問。

    約翰羞澀地低下頭不，我沒那份本事，因此繼承我們家秘術(shù)傳承的是瑪?shù)铝瘴业膍eimei。

    段非拙問原來秘術(shù)師家系不是所有孩子都會學(xué)習(xí)奧秘哲學(xué)？

    一般來說是所有孩子都會學(xué)的。約翰說，但我天生不是那塊料，就放棄了。比起我，我meimei天分更出眾。而且我父親一直投身于愛爾蘭獨立運動，他更希望我從政，而不是當(dāng)秘術(shù)師。

    段非拙理解了。維多利亞時代末期，愛爾蘭獨立運動方興未艾。葉芝所仰慕的那位女神茉德岡小姐，就是堅定的愛爾蘭民族主義運動擁護者。

    馬車抵達了康諾特花園街，在17號聯(lián)排別墅前停穩(wěn)。

    約翰跳下馬車，興沖沖地扣響門環(huán)。

    不多時，門開了。一名少女出現(xiàn)在門口。她的五官和約翰十分相似，想來就是他meimei瑪?shù)铝铡?/br>
    或許是因為正在為教母服喪，她一身黑色長裙，戴著面紗，但為了今天的社交活動，又額外披了一條華貴的毛皮披肩。

    瑪?shù)铝眨〖s翰在meimei臉上親了兩下，你準備好了嗎？可以直接出發(fā)？

    相比哥哥的熱情，meimei顯得冷淡多了。

    當(dāng)然，親愛的哥哥。她握住哥哥的手，由約翰扶著她走下樓梯。

    瑪?shù)铝?，你為什么要披這條披肩？約翰盯著meimei肩上的皮草，不覺得熱嗎？

    現(xiàn)在是初夏，雖說晚上還有些寒意，但披著毛皮披肩確實有些古怪。

    這是博伊勒夫人送的禮物?，?shù)铝盏卣f，我想表達對她的愛和尊敬。何況我們今天可是要去大劇院，要是打扮得太寒酸，我怕給你丟臉。

    原來如此。約翰撓撓頭。

    葉芝湊近段非拙身邊，壓低聲音說博伊勒夫人就是那位小姐的教母，前幾天過世了。

    啊哦段非拙望著瑪?shù)铝招〗愕呐?，舌頭打結(jié)。

    他認得這條披肩。

    那披肩可不是凡物，而是具有特殊力量的秘術(shù)物品，可以在主人的指揮下化作靈狐，襲擊敵人。

    披肩的主人正是將幻磷蝶粉末賣給他的那名老婦人。她身邊總帶著一個少女。

    莫非她們就是博伊勒夫人和瑪?shù)铝招〗悖?/br>
    這可不巧了嗎這是！

    段非拙由衷地感嘆世界可真小。

    不過話說回來，就在幾天之前，他才在交易行中見過老婦人，沒想到她這么快就過世了。只能說世事難料啊！

    瑪?shù)铝毡粯拥捻愚D(zhuǎn)向他背后的葉芝和段非拙。

    一瞬間，她的眼神變了。

    她直勾勾地盯著段非拙，仿佛目睹了某種天方夜譚般奇異的景象。

    段非拙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難道瑪?shù)铝照J出他了？即使認出了也沒關(guān)系，反正在場的都是自己人。

    這位先生是瑪?shù)铝找苫蟆?/br>
    約翰這才意識到他忘記介紹同伴了。

    這位則是利奧波德切斯特先生，他是葉芝先生的朋友。

    瑪?shù)铝蘸鋈煌崎_哥哥，氣勢洶洶地走向段非拙。后者嚇得倒退一步，不明白這姑娘為什么對自己產(chǎn)生了興趣。

    她在段非拙面前停下，端詳他的面容，接著綻開了一個絢爛的笑容。

    很榮幸認識您，切斯特先生。瑪?shù)铝諆?yōu)雅地伸出一只手。

    段非拙捧起她的玉手，送上一個隔空吻。

    少女轉(zhuǎn)向她哥哥，慵懶地說咱們快走吧，再耽擱下去就該遲到了。

    說完她就提起裙子登上馬車。

    約翰撓撓頭，低聲咕噥幾個月不見，這孩子怎么性情大變了？

    葉芝無奈地笑了笑也許這年紀的姑娘就是多變吧。

    只有段非拙渾身不舒服。他印象中的瑪?shù)铝招〗闾煺婊顫?，絕不是這種冷淡慵懶的性情。幾天不見，人真的會性情大變？因為遭遇了親近之人過世的打擊？還是說，瑪?shù)铝仗焐褪莾筛泵婵?，在?dǎo)師面前是一個樣子，在兄長面前又是另外一個樣子？

    雖然瑪?shù)铝招〗惚憩F(xiàn)得很古怪，但戲還是得照看。一行人在馬車上坐定，去往倫敦西區(qū)萊斯特廣場。

    倫敦西區(qū)向來是英國戲劇的中心，大大小小的劇場數(shù)不勝數(shù)，一到晚上便熱鬧非凡，街頭的馬車來來往往，擁堵不堪。

    段非拙他們所乘的馬車好不容易才擠到劇場門口。因為出發(fā)時間較早，因此雖然路上耽擱了不少工夫，但距離戲劇開場還有好一段時間。

    劇場門前豎著巨幅宣傳畫一對男女背靠著背，三名黑衣女巫站在他們身后。宣傳畫中央用巨大字體寫著《麥克白》，下方則是主演演員的名字。

    麥克白夫人茉德岡飾。

    原來我們今天要看的是《麥克白》。段非拙說。出發(fā)前他甚至沒問葉芝他們看的是什么戲，真是疏忽了。

    葉芝忽然豎起一根手指，噓了一聲。

    先生，切記，在劇場里千萬不可以說出這部戲劇的名字。如果非要提起的話，就說那部蘇格蘭戲劇。

    段非拙一頭霧水為什么？

    據(jù)說這部戲劇帶有詛咒，只要提起劇名就會招來不幸。葉芝言之鑿鑿，好像親眼見過詛咒降臨似的。

    約翰附和是啊，已經(jīng)發(fā)生過好幾起事故了！據(jù)說當(dāng)年麥咳咳，這部蘇格蘭戲劇首演的時候，飾演麥克白夫人的演員就猝死在后臺。

    葉芝補充1849年，在美國演出的時候，劇場內(nèi)還爆發(fā)了sao亂，導(dǎo)致20個人死亡。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s翰感慨。

    段非拙無話可說。好吧，既然這是他們戲劇界的規(guī)矩，那他就入鄉(xiāng)隨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