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知道這些，她不生氣。

    不能因為人家好心，她就訛上人家。

    可是她咋辦呢？

    一邊哭著一邊端著碗回家，先不敢讓張秋果知道，怕她著急，先跟大丫商量：“不然給七丫吃米湯吧？”

    大丫也沒辦法了，村里最近生小孩的就蒙蒙家，沒有其他家，她只能說：“那不行就試試吧?！?/br>
    也只能試試了。

    大丫想著，要是實在不行，她手里還有一點點錢，爸這些日子給的，她一直攢著，連塊糖也沒舍得給meimei們買，湊一湊買一罐麥乳精，讓七丫喝麥乳精，人家說這是好東西。

    二丫沒有聽到姥姥說話的聲音，問：“姥姥走了嗎？”

    “走了，姥姥說她去問偏方，吃了能有奶水。”大丫不記仇，跟二丫感嘆，“姥姥帶來了好多雞蛋，咱媽再坐一個月子也夠吃?！?/br>
    二丫也不記仇，她們姓郭又不姓張，爺姓郭都不愛管她們，又憑啥怨姥姥這幾年不來看她們。

    現(xiàn)在爸媽回來了，姥姥過來看媽就行。

    只要姥姥心疼媽，那她們以后就心疼姥姥。

    二丫帶的這點奶不夠郭青青喝。

    她餓??！

    餓的受不了！

    肚子里咕嚕咕嚕難受的很，她委屈的很，心想自己不會被餓死吧，她舍不得死，又跟張秋果哭了。

    張秋果按照姥姥教的方法，解開衣服，把七丫的飯碗捧好，捏著尖子塞到她的嘴里。

    郭青青之前壓根沒把張秋果當親媽，心里有點排斥她，再加上張秋果摔了一跤早產(chǎn)，她生的孩子多產(chǎn)程快，先把七丫生出來，后因大出血動手術(shù)，坐月子她又不能洗澡，身上味道大得很。

    之前張秋果停了藥，非讓七丫吸，指望她能吸出來，強制性塞她嘴里。

    咸不拉基的，還有一股很大的味，郭青青犯惡心，嘴里邊躲不掉，吸兩次吐兩次，還嗆到了，咳了好半天。

    嚇得張秋果不敢喂。

    現(xiàn)在張秋果不喂不行了，她摟著孩子，哄道：“七丫，媽求你了，千萬不要吐，你使勁吸，吸出來咱們就不餓肚子。”

    郭青青打從心里接受張秋果這個媽，竟然不嫌棄她了，沒有犯惡心，使勁吸，她沒吸吐。

    但是做了無用功，沒吸出來。

    嘴巴都吸酸了，一點也沒吸出來。

    郭青青餓的沒有力氣哭，躺在張秋果懷里直哼唧。

    張秋果急的沒有一點辦法，只好讓大丫煮米湯。

    米湯煮的很稠，大丫撇了最上面的米油子端進來，張秋果拿著勺子喂。

    郭青青餓壞了，小嘴恨不得粘在勺子上，吧唧吧唧喝的特別快。

    然后壞菜了！

    她月份太小，又是情況很糟糕的早產(chǎn)兒，腸胃太弱了，根本消化不了米湯。

    拉??！

    嘔吐！

    不停的拉，不停的吐！

    等郭建設(shè)賣魚回到家，七丫的小臉瘦了一圈。

    第14章 看先生

    這么小的孩子拉肚子咋辦？

    家里只有一種藥——撲熱息疼。

    大丫的藥瓶子里有，郭建設(shè)背回來的包裹里也有。

    至于啥時候買的，都不記得了。

    郭建設(shè)和張秋果在外頭只吃這一種藥，大丫幾個孩子在家里也只吃這一種藥。

    發(fā)燒了吃撲熱息疼，感冒了一直不好吃撲熱息痛，頭疼的嚴重還吃撲熱息痛。

    似乎這是萬能藥，幾片撲熱息痛能治所有的病。

    可是七丫這么小，剛出生的小孩子能吃撲熱息疼嗎？

    吃了能管用嗎？

    “我?guī)ピ\所讓先生給看一下，你們在家等著?！?/br>
    郭建設(shè)從半夜十二點左右一直忙到現(xiàn)在，一口氣沒歇，喝的是冷水，吃的是冷飯，就連車他也舍不得坐，走著去集上，又走著回來。

    滿身都是魚腥味，還有很重的汗酸味，大冬天的恐怕也沒幾個人像他這樣累出一身汗酸味。

    怕刺鼻的味道把七丫熏吐，他迅速洗了一把手，迅速的把滿是魚腥味的衣服換掉，大力的搓著兩只手搓熱乎，接了張秋果拿給他的錢揣好，小心翼翼的把七丫裹在懷里，連走帶跑地去了診所。

    郭莊有一個診所，附近幾個莊只有這一個診所。

    這么遠的距離，郭建設(shè)平日要走二十多分鐘，今天抱著七丫趕路，十分鐘他就到了。

    郭青青的肚子絞痛，從開始的一陣一陣疼，到現(xiàn)在的持續(xù)痙攣，每一分鐘都在煎熬。

    她原本是醫(yī)生都放棄的早產(chǎn)兒，堅持到現(xiàn)在，沒想到會栽在一碗米湯上。

    她要疼死了，疼的小臉發(fā)白，哭不出聲音。

    被郭建設(shè)裹在棉襖里頭，外面包著厚厚的包被，只留一點點的縫隙出氣。

    郭青青待在里面，黑咕隆咚的，啥也看不見。

    唯一能聽到的就是強有力的心跳聲，還有頭頂上方焦慮的粗氣聲。

    略快一些的心跳，噗通！噗通！噗通！

    粗氣聲越來越粗，越來越粗，卻沒有停歇。

    這是一個貧窮的、無力地父親，在用自己的力量盡力保護著孩子。

    他或許有些糊涂，還有著很嚴重的重男輕女思想，他不健談，很少跟孩子們說話，更很少在家，他像一頭不知疲倦的老黃牛一樣，用沉默用付出守護著家里人。

    這是一個負責任的爸爸。

    郭青青的小臉靠在郭建設(shè)的懷里，她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不同于母親的愛，獨屬于父親能夠給予她的那一份安全感。

    她甚至一度忽略了痙攣般的絞痛，在心底暗暗的發(fā)誓：我一定不能死，我一定會好好的活著，我這么聰明，一定能讓這一家都過上好日子，讓爸，讓媽，讓jiejie們，過上想都沒有想過的好日子。

    郭建設(shè)進了診所，把小閨女放在藥臺上，把自己的棉襖墊在閨女身子底下。

    先生走過來，聽完描述后，解開大包裹，露出里面一點點的小孩，他嘆氣道：“你這孩子太小輸不了液，先喂點腐敗酸試試，不行的話早點送到縣醫(yī)院，我這里看不了?！?/br>
    郭建設(shè)急了：“縣醫(yī)院咋治？給我娃輸液嗎？”

    先生認真想一想，這么小的小孩拉肚子，拜神的、喝香灰的、喝符水的，給小孩扎手指頭放血的，啥樣都有，真往醫(yī)院送的并不多。

    他用自己的經(jīng)驗猜測：“娃這么小，可能縣醫(yī)院也讓吃腐敗酸吧，吃了不管用會給她輸液?！狈凑运幊圆缓玫模F定要輸液，他這里是，縣醫(yī)院也是。

    郭建設(shè)六神無主：“在哪都是吃腐敗酸，那還不是去不去都一樣，那我，我還是直接給我娃輸液。”

    先生勸他：“大晚上的你咋去??！走過去嗎？你不怕折騰孩子也怕折騰！”先生聞到小娃竄稀的味道，他沒嫌棄，仔細聞了聞，沒有腐臭味，跟郭建設(shè)說：“小孩經(jīng)不起折騰，一不注意就沒了，趕緊回家給她補水，白開水加點糖加點鹽，加一點點就行，再吃點藥，如果止不住泄，明天一早帶她坐公交車去醫(yī)院！”

    郭建設(shè)不怕花錢，掙的所有錢給娃花掉也不怕。

    他就怕娃治不好，他們村瘧疾沒了好幾個，娃養(yǎng)不住的也有好幾個，他不敢想萬一七丫挺不過咋辦。

    “老天爺！窮人的命咋這么賤呢，有啥事都往我身上來，讓我娃好好地！”

    先生同情的拍了拍他，遞給他兩個鹽水瓶，“灌上溫水一個暖肚子一個暖腳，她不能喝米湯別給她喂了！”

    “哎！”郭建設(shè)悶頭答應(yīng)，問先生：“藥多少錢？”

    “算了，不要了，你娃能好就行?！毕壬o藥瓶蓋上蓋子，擰緊了放到藥架子上，整個藥架子根本沒多少瓶藥。

    “兩毛夠不？”

    先生沒回答，他不要。

    郭建設(shè)想了想，直接放了五毛錢在柜臺上。

    他把先生給的腐敗酸塞兜里，鹽水瓶也塞兜里，他人長的很瘦，兜子很大，兩個鹽水瓶一邊兜里一個，竟然全給裝進去，沒注意先生悄悄把五毛錢塞到了七丫的包被里面。

    郭建設(shè)抱著孩子，跟先生招呼：“先生，那你忙?！?/br>
    先生目送他出門，喊道：“五毛錢在包被里，別給整掉了！”

    來自先生的善意似乎給了郭建設(shè)一些力量，他深吸一口氣，邁著大步抱孩子回家了。

    回到家，一家人都等著呢，個個抹眼淚。

    郭建設(shè)把先生的話學一遍。

    大丫和二丫去燒水，燒水灌鹽水瓶，開水瓶的水不多了，不夠用。

    郭建設(shè)摸了摸褲腰里的錢，沒丟！把五毛錢裝進去，跟張秋果說：“趕緊的，快點把藥喂了，晚上你睡覺我守著她，要是吃藥不好，天一亮我就送醫(yī)院，二哥沒錢了咱不為難他，咱的錢要是不夠，我就給先生磕頭，我給先生打欠條，以后砸鍋賣鐵還給他們！”

    男人總是這樣，不管在外面有多艱難，有多卑微，回到家里他就是家里的頂梁柱，就得給老婆孩子把天撐起來，這就是當家漢子。

    張秋果抱著七丫，使勁點頭，明天她也磕，她也求先生。

    都怨她不爭氣，沒有奶水才把娃害成這樣，一時間自責的不得了！

    三丫把開水瓶的水倒出來，最后一碗，瓶底子水垢太多，不敢給七丫喝，她把水給郭建設(shè)喝，拎著開水瓶跑到外面催大丫和二丫。

    外面水已經(jīng)燒上了，還沒開。

    大丫試了試水溫，用瓢舀出來，灌在先生給的鹽水瓶里，灌好之后貼在臉上再試一次溫度，拿進去給七丫捂上。

    二丫和三丫守著火，一邊添柴一邊扇風，火燒的很旺，很快就開了。

    二丫舀了一碗，她要沖鹽糖水，不知道放多少糖放多少鹽，跑進去問郭建設(shè)。

    三丫涮了開水瓶，涮干凈，然后舀水灌滿，蓋上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