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種，地里水太多，不好下犁耙，怕種子淹壞，先排排水，等一兩天看情況再種?！?/br>
    郭青云暫時不知道用什么理由讓爸相信她，只好不說理由，直接說結(jié)果：“爸，咱家先不種，如果再來一場更大的雨，種子一定會泡壞，到時候還得花錢重新買種子，咱先等等再說。”

    對于農(nóng)村人來說，莊稼地就是天，搶收搶種是一年最大的事情！

    孩子聰明歸聰明，可莊稼上的事她不懂，但是架不住郭建設(shè)尊重小孩，他相信七丫不會無緣無故在這上頭鬧玩笑，便說道：“行，那咱家先不種，看情況再說?！?/br>
    郭青云笑了，她就知道會這樣，她說的話爸媽就沒有不同意的時候。

    笑完之后，她又提了一個新要求：“爸，趁今天不下，把河里的魚處理一下吧，便宜賣了，不然一過水，啥都沒了?！?/br>
    這個要求就更過分了，換別的家長，聽孩子這么胡說八道，早打孩子了，可郭建設(shè)沒有。

    他沉默了幾秒鐘，說道：“我看情況再說，如果不對頭，我哪怕白給鄉(xiāng)親們吃，也不能讓咱養(yǎng)的魚被大水沖跑！”

    打發(fā)兩個孩子回去上課，郭建設(shè)和張秋果心事重重的做著當(dāng)天的生意，今天的生意比較好，收攤較早。

    張秋果猶豫一下，最終收起油炸攤，跟丈夫一起，提前收工。

    郭建設(shè)帶著她，騎著電動三輪回村，村路口溜達(dá)的人問：“建設(shè)，今個咋回來這么早？是不是想往地里看看？”

    郭建設(shè)不敢說閨女的名頭，萬一真的下大了，發(fā)水了，明明是七丫聰明猜出來的，萬一哪個腦子不好使的跳出來，非說是七丫咒的，那就嘔死人了！

    郭建設(shè)不聰明，但在保護(hù)孩子上頭，他就像撥醒腦子里的那根弦，笑道：“我先不種了，等等再看?！?/br>
    在提醒與不提醒中掙扎好一會，到底不忍鄉(xiāng)親們的種子打水漂，他補(bǔ)了句：“不然你們也別急著種，咱一起等一等？這天邪乎，咱得小心，不能把種子泡壞！”

    有些跟郭建設(shè)關(guān)系近的，比如狗蛋爸，直接說：“那我跟你一起等?！?/br>
    想早點種，想多收一點莊稼的，想了想，最終還是沒種，讓他們做這種決定的原因是郭建設(shè)開始大量撈魚賣魚了。

    可以收錢，可以收糧食，價格只有平時郭建設(shè)在集上的一半。

    這么低的價格，買了就是占便宜，沒有錢不要緊，誰家沒有糧食？都買得起！都想占這個便宜。

    村里大部分人家給了糧食，多多少少的買了魚，拎著走親戚，回娘家的回娘家，看閨女的看閨女。

    春雨的丈夫也買了，給他爸媽買的。

    大爺大娘吃魚不要錢，但是這位二姐夫死活不白拿，送給自己爸媽吃的魚，非要給錢，不要錢他就不要魚。

    ‘你每天騎著自行車來回跑，辛苦的很，三叔三嬸不要你的錢，你自己攢著，以后供伶俐上學(xué)?！瘡埱锕麆袼?。

    然而沒用，不管誰勸，結(jié)果都一樣，他十分有理：“你這做生意呢！做生意不一樣，鬧不好就虧了，必須得給錢，不能白拿。”

    這也是一種巧合，機(jī)緣之下，拎魚走親戚的那些人，把暫時最好不要播種的消息帶了出去，一傳十，十傳百的，大家你比著我，我比著你，大部分人真的沒種。

    連續(xù)晴了三天，到了第四天早上，旱天一個響雷，然后淅淅瀝瀝的飄起小雨，天迅速變黑，黑道白天就像晚上的地步，像暴風(fēng)雨來之前的寧靜。

    這些事情發(fā)生的軌跡如同上輩子幼年的記憶一模一樣，郭青云等到這個時候，不愿意再等，再不出手就晚了。

    她買了一張ic卡，插在學(xué)校門口的公共電話亭里，連續(xù)撥了好多個電話。

    “您好，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反映，淇縣的大壩年久失修，如果雨勢變大，將會很危險，那里……”

    電話那頭打斷了郭青云的話：“小孩是嗎？不要亂打電話，不然抓你去坐牢！”

    葛老師一直關(guān)注著他們，一路找過來，不小心聽到了一部分，問：“你咋知道淇縣的大壩有問題？”

    學(xué)校沒有圖書館，但是學(xué)校定了報紙，郭青云每一份報紙都會看，她說道：“之前報紙上說過，淇縣張家洼大壩重修，因為施工的時候出了人命，停工了，不及時排水的話，萬一水流聚的過大，很容易垮塌?！?/br>
    上輩子就是這樣，從張家洼大壩開始，決堤之后，一切都不再受控制，整個淇縣一片汪洋大海，生還的大人被國家安置，但是那些生還的孩子們，剎那間失去了父母，也失去了可以投靠的家人，變得孤苦伶仃，她們只能靠郭家，只能靠政府。

    小孩子的電話沒人重視，大丫沒辦法，重新?lián)芰穗娫捥柎a，好不用意說一遍，聽到的回復(fù)是：“你也是個孩子，帶你弟弟或者meimei一邊玩去，別再亂打電話，亂打浪費(fèi)話費(fèi)，而且是犯法的。”

    因為那些人先入為主，認(rèn)定是小孩搗亂，在鬧惡作劇，壓根不當(dāng)一回事。

    垂頭喪氣的七丫看到葛老師。

    這件事的意義不一樣，如果是真的，那就等于解救了很多人，但是如果是假的，如果郭青云判斷失誤的話，葛老師打了這個電話就是造謠，追究起來的話，可能要負(fù)法律責(zé)任。

    這也是郭青云沒有主動找葛老師的原因，郭青云握著話筒，有些猶豫。

    葛老師笑了，他先說：“你倆忘了我是干什么的？語言是一門藝術(shù)，我可是語文老師，放心，我會提醒他們，同時也做到不連累自己?！?/br>
    葛老師心里也有一點怕，可他不光相信郭青云，他也不忍心，萬一是真的，萬一因為他顧慮太多，死很多的人，他會一輩子也良心不安。

    電話那頭的人，接到葛老師的電話后，等于一口氣連著聽三遍這個話，有理有據(jù)的。

    像洗腦一樣，他越來越相信是真的，有些坐不住了。

    抱著跟葛老師一樣的想法，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上報給了自己的領(lǐng)導(dǎo)。

    郭青云做完該做的事情，她想回家了，獵獵大風(fēng)吹過，恨不得把郭青云吹跑。

    剛才這個電話耽誤太久，勸說老師同學(xué)的事情來不及了。

    “郭青云，郭青已，你倆是學(xué)生，任務(wù)就是學(xué)習(xí)，既然進(jìn)到學(xué)校里面，大家的安全就是學(xué)校的責(zé)任，學(xué)校會照顧好你們所有人。”

    “你應(yīng)該是正確的，這個天又要變！我找人送你們?nèi)フ夷銈儼謰?。?/br>
    郭青云姐妹快速的收拾好東西，葛老師也快速的同校長回報。

    學(xué)校沒接到通知，不敢隨便放假，但是郭青云姐妹幾個請假回家還是可以的。

    其他學(xué)生，離家近的，能在半個小時以內(nèi)回到家的，由學(xué)校的老師和老師家屬依次送回家，至于離家遠(yuǎn)的——都是住校生，怕他們路上出意外，干脆讓他們住到寢室里。

    這一天，陽西鎮(zhèn)因為“請假”的學(xué)生太多，被迫停課，郭建設(shè)和張秋果快速收攤，七個孩子擠在三輪車的后面。

    明明是正中午，可是天黑的卻像是半夜，郭建設(shè)鼻尖冒汗，將馬力開到最大。

    進(jìn)了村，來不及跟人說話，迅速回到家里。

    剛到家，瓢潑大雨在震天響的雷聲中，傾盆而下。

    第70章 分魚

    郭建設(shè)特別的慶幸, 慶幸家里已經(jīng)蓋好了新房子。

    突然下這么大的雨，大到這種離奇的地步，孩子不能上學(xué), 大人不能下地, 家家戶戶閉門不出。

    如果還是以前的棚屋，那完都完了, 棚屋很有可能會塌, 還會漏雨，一家老小連個避雨的地方都沒有。

    “我們打的電話有用嗎？”大丫坐在窗邊，一臉擔(dān)憂的問。

    盡管現(xiàn)在是白天, 盡管她坐在窗戶邊上，可外頭什么都看不見, 除了打閃的時候閃過的亮光, 其余時候黑沉沉的一片, 如果不經(jīng)意的望向外面，心里會有些發(fā)毛。

    屋里的燈一直開著, 除了睡覺的時候關(guān)，其余時候，不分白天黑夜的開著，不開的話，心里發(fā)慌。

    100瓦的白熾燈很亮，照亮了房間，也照走了一些不安, 和烏黑的外面產(chǎn)生強(qiáng)烈的對比, 就好像兩個世界。

    “有用的吧？”郭青云說, “最后葛老師打的那個電話，他們聽進(jìn)去了, 說要向領(lǐng)導(dǎo)反映?！?/br>
    二丫快言快語的說 ：“那萬一領(lǐng)導(dǎo)們沒當(dāng)回事咋辦？”

    這個六丫懂：“當(dāng)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

    “出事了再罰有啥用？希望能引起重視，真的不要出事啊！”三丫說完，其它幾個一致點頭。

    大雨沒有絲毫減緩的趨勢，越下越大，水也越積越多。如果不是郭青云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一遍，她現(xiàn)在絕對會忍不住懷疑，這就是世界末日的前兆。

    一天一天的熬過去，全家心里都發(fā)慌，再加上氣溫降了很多，張秋果竟然把過冬的棉衣找出來給孩子們穿，她跪在堂屋給老天爺磕頭上香，祈求大雨早點停。

    不用說，連張秋果都開始求神拜佛，奶鐵定早就求上了。

    然而求神沒有用，雨該下還是會下，依舊沒有停歇的預(yù)兆。

    郭建設(shè)越來越睡不著覺，白天發(fā)愁，夜里也發(fā)愁，一天要跑出去很多趟，不時的看看河里的水位。

    這種天氣沒法穿鞋，他把褲腿拉到大腿根，一點一點的塞緊，直接光著腳出去，其實傘也用不著，一出去全身打濕，打傘跟沒打一樣，所以郭建設(shè)打傘不是給自己打，是給手電筒打，不能讓手電筒淋壞。

    他雙手使勁握著傘柄，一只手在下頭握著把手，一直手拿著手電筒在傘架那塊，每一步都走得很慢，用腳抓著地，頂著風(fēng)往河邊走，得時刻注意頂風(fēng)打傘，不然傘一歪，被風(fēng)吹著，馬上張過來，那才叫打了也白打。

    郭建設(shè)望著河面，情況有些不妙，河里的水流動的特別快，水面已經(jīng)漲到最上面，河里的魚保不住了！

    他臉色很不好看，使勁揉了一把臉，讓自己看起來沒那么糟糕，然后關(guān)了手電筒，舉著雨傘回家。

    “咋樣？長漲到哪了？”張秋果問的時候，把一條干毛巾遞給他，讓他擦干水，換身干衣服。

    郭建設(shè)擦了水，沒換衣服，他沉默了一下，說：“漲到頭了，再漲就滿了，會往外冒！”

    “那咋辦？咱家的魚咋辦？”

    “咱家的房子咋辦？會淹到家里來嗎？”

    會不會淹到家里來，這個誰也保證不了，但是家里的魚鐵定保不住，郭建設(shè)問大家：“魚咋辦？”

    大家不約而同的看著郭青云，郭青云沉思一會，說：“反正要保不住，咱干脆送給鄉(xiāng)親們吃，但是有一條，不能單獨(dú)打撈，讓村長用大喇叭通知，先在咱們家里集合，一組一組的捉魚，出去的時候報數(shù)，回來的時候報數(shù)，不能有任何一個人掉河里出事?！?/br>
    確實是這樣，好心給大家送魚，萬一有人掉河里出事，那還不如不送，任由雨水把魚沖走呢！

    就按七丫說的來！

    大家一致同意，郭建設(shè)先去找離的最近的老四，雖然魚塘是郭建設(shè)承包，但是大家都是他的合伙人，他覺得還是要跟大家說一聲。

    自然沒有人反對，不送給鄉(xiāng)親們還能咋樣呢？

    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大水把魚都沖跑吧？

    郭建設(shè)跑到了村長家里，把想法和顧慮都跟村長說一下，村長先夸他做事大氣，替鄉(xiāng)親們謝過他，然后開了喇叭，給大家下通知。

    “郭莊的鄉(xiāng)親們！大家都聽好了，大家要仔細(xì)聽，這么大的雨大家不要怕，大雨無情，但是咱村里人有情義，郭建設(shè)，承包咱們村的河拿來養(yǎng)魚的郭建設(shè)，他愿意把魚送給大家吃，免費(fèi)給大家吃！”

    “誰家要是想吃魚，一家派一個代表，最好是家里的漢子，大家在建設(shè)家的家門口集合，十人一組去撒魚，出去的時候報數(shù)，回來的時候也報數(shù)，大家都是郭莊人，是一個老祖宗傳下來的血脈，咱們一定要相互扶持，不能貪小便宜一個人去捉魚?！?/br>
    “不小心掉河里咋整！咱們不能為了一條魚丟了一條命，就這樣，大家不要分散，十人一組，一組一組的捉，捉回來放到郭建設(shè)家里，大家一起分。”

    因為雨勢過大，喇叭的聲音傳出來，帶著很大的雜音，鄉(xiāng)親們聽得不是很清晰，但關(guān)鍵字眼大家還是抓住了，都聽明白是什么意思。

    “這鬼天氣！待家里干啥？我去抓魚！抓回來給孩子們吃！”這是很多人的心聲。

    老四他們幾個一直在，幫忙組織人手，一個人帶一隊，郭建設(shè)也帶了一隊人，幾乎出動了村里所有的漢子。不用催，大家淋著雨自己就來了。

    想法都差不多，恍恍惚惚的等在家里，這也不是辦法，好歹出來跟大家交流，再拿點魚回去開葷，心里也能好受點。

    就按之前說的，十個人一組，不管是村東頭的，還是村西頭的，大家團(tuán)結(jié)一致，再也不像以前那樣搞小團(tuán)體，現(xiàn)在分到哪一組就是哪一組，一點也不搞小心思。

    一次性撈一河的魚，哪怕人多，這個工作量還是很大的，大家一開始沉浸在撈魚的喜悅中，到后面累壞了，完全是靠體力堅持，那么多的魚，不給撈上來，跟水一起過走咋辦！撈！使勁撈！

    大家排著隊，每個人在隊里有自己的編號，一到十，每一組、每一個人都會分得到很多的魚，不存在搶與不搶。

    這一天晚上，大家仿佛回到了吃大鍋飯時期，一起搶飯吃的集體日子，啥也別說了，就兩個字——團(tuán)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