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曲胡笳等天明
明玉珠根本不知事情怎么會發(fā)展成這個情況…… 眼皮底下似乎進了灰塵,也就是她抬手揉個眼的功夫,兩個人便你一句我一句,街頭小孩辯日一般爭吵起來。 她嘴角微抽,看看這個,學(xué)富五車儒雅風(fēng)流的漢白書院夫子,看看那個,唯我獨尊高冷霸氣的靖平王世子。 誰能想到有一天兩個人會在燈紅酒綠的秦楚樓吵起來,而且還不是沖冠一怒為花魁,為的竟還是,還是一支胡笳! 她從顧飛揚手上抽走胡笳,后者大怒:“你做什么!” “啊?吹?。 ?/br> 言罷不等他痛斥:沒看到我們在吵架嗎! 明玉珠就已將胡笳放在嘴邊,先是吹出一聲氣音,繼而以指尖輕合五孔,隨著手指的動作,悠揚舒緩的樂聲傾瀉而出。 不似笛音清脆,也不如蕭聲婉轉(zhuǎn)。 是風(fēng)在嗚咽,遨游天地,歸于曠野,驟然拔高的天幕,一望無際的草原,傾瀉而下的月色,都匯聚于這胡笳之音,使人不由靜在當場。 胡笳是禹城常見的樂器,由西域番邦傳入,在軍隊之中廣為流傳。 因戰(zhàn)場作戰(zhàn)的將士大都背井離鄉(xiāng),生死難料,那吹奏的曲子自是一個比一個凄涼,偶爾打了勝仗,本該歡欣鼓舞,但胡笳一響,都是難掩的思鄉(xiāng)。 明玉珠吹奏的這曲叫《月照高臺》,算是難得歡快的曲子。 吹奏之時,她好像又坐于關(guān)外的曠野,和剛剛浴血奮戰(zhàn)的將士們聚在一起,環(huán)繞著烈烈燃燒的篝火,沉默的看著月光,聽著胡笳,喝著烈酒。 年復(fù)一年,日復(fù)一日,他們驅(qū)逐蚩然,收復(fù)失地,將來,還要長驅(qū)直入,關(guān)外寒山,叫蚩然血債血償! 思鄉(xiāng)情怯之時,唯有這天心明月,照上高臺,與千里之遙的親人,共賞。 一曲畢,明玉珠抬首看向顧飛揚和于星河。 她眨眨眼:“你們怎么哭了?” 少年郎飛快擦一把眼角:“你吹這樣凄涼的曲子,不就是叫人哭的嗎!” 她忍俊不禁,比這更凄涼的她都聽過,想來戰(zhàn)場來去數(shù)載,她已變得足夠心硬如鐵。 于星河也聽的心緒悲涼,思及自己半生郁郁不得志,鎮(zhèn)日醉生夢死于秦樓楚館,又緩緩跌坐在軟墊之上,摸了桌邊的清酒一壺,仰頭灌入喉中,重重嘆了口氣。 顧飛揚則坐在明玉珠身邊,尚還有些濕漉漉的睫羽微微撲閃了兩下,他道:“你以前的日子……很苦嗎?” 明玉珠轉(zhuǎn)著手上長長的胡笳,笑道:“不苦?!?/br> 少年郎欲言又止,他真是越來越看不懂她了。 說她戴著讓人一探究竟的神秘面紗,卻又給人一種不敢窺伺真相的膽怯。 半晌之后,他又道:“你吹的,很好?!?/br> “不算好,我見過很多人,吹的比我好太多?!?/br> “嗯……” 廂房之內(nèi)除了于星河喝酒的聲音,只剩沉默。 “我……” “對了……” 二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停止,明玉珠忍俊不禁:“你先說?!?/br> “我接了個差事……” “哦?什么差事?!?/br> 少年郎正在思考是現(xiàn)在說,還是回家再說。 說實話,這差事有點燙手,現(xiàn)在說了,夫子說不定還能給他些許建議,幫他出出主意。 但這不正好在明珠面前顯露出自己的無能,那他和于星河一對比,豈不是高低立判? 尚未開口,就聽廂房的門被敲響。 歌姬快步過去開門,卻是王娘子正一邊擦拭眼角一邊緩步入內(nèi):“我方才在隔壁,聽到明珠姑娘吹奏的胡笳,一時間心中激蕩,不知為何,竟忍不住落淚?!?/br> “正常,”顧飛揚冷哼道:“明珠技藝高超,誰聽誰落淚?!?/br> 明玉珠趕忙謙虛:“哪里哪里。” 王娘子輕聲道:“一直也沒問明珠姑娘,你……可是從西域來的?” “不是?!?/br> “那,去過西域番邦?” “沒有?!?/br> 她說謊了,她不僅去過,而且和與大沛接壤的幾個番邦小國還挺熟。 王娘子聽聞此言,神色略有些暗淡。 “王娘子為何有此一問?” 她立刻收拾情緒,隨之笑道:“聽姑娘吹奏胡笳這般嫻熟,還以為姑娘來自西域。不過這樣嫻熟的技藝也十分難得,不知可否傳授給我樓中姑娘?” “不可!”顧飛揚替她拒絕:“她是小爺?shù)娜?,可不是什么自由身,一個拉著去釣魚聽曲,一個還要留下叫人當師傅!眼里可還有小爺!” 王娘子連忙屈膝告罪:“殿下不同意就算了,奴家也就隨口說說,若因此惹怒了殿下,還請殿下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奴家吧!” 顧飛揚這才哼了兩聲,算是原諒她了,不過再看于夫子,心里依舊有些不痛快。 于星河看著他也不痛快:“你明日不用去南門營點卯?怎么現(xiàn)在還不走?” “怎么?夫子還要替我的頂頭參軍打我手心?” 于星河語塞,有些恨鐵不成鋼道:“我自是不能再打你手心了,這輩子都打不了了!” 本以為會聽到他的反駁,少年郎卻意料之外的沉默起來。 于星河沒好氣道:“怎么不說話了?” 顧飛揚偏過頭去:“我知道,你以前打我是為我好?!?/br> “哎呦,可真難得,明兒早上的太陽怕是得從西邊升起來!” “夫子也不必這樣酸我,多年來,你為我傳道受業(yè)解惑,學(xué)生也念在心里,將來夫子若到靖平去,學(xué)生還要以禮相待,奉為上賓?!?/br> 于星河本要打趣他兩句,聽到這話,竟有些百感交集。 想到顧飛揚很快就能離京,做那自由翱翔的雄鷹,來日壯志得酬,天高地遠,說不羨慕,都是假的。 給他倒了杯酒,于星河道:“喝酒!” 于是這二人從一言不合開始爭吵,到推杯換盞互相鼓勵,再到秦楚樓門口依依不舍,好像明日就再難相見的一系列的cao作把明玉珠看傻了。 京城的男人都這么黏黏糊糊的嗎? 顧飛揚翻身上馬,伸手去拉明玉珠。 于星河見狀趕忙叫停:“羨安啊,這男女有別,你二人怎可同乘一騎?” 顧飛揚蹙眉:“不巧,我出門只騎了這一匹,總不好讓她跟我的那些個侍衛(wèi)同乘?!?/br> 于星河忙道:“來來來,明珠到我車上,我送她回去!” 顧飛揚立時警惕起來:“夫子你不是跟小心肝約好了嗎!哪敢勞動夫子!明珠!快上來!” 明玉珠剛把一只手遞給她,另一只手便被于星河拉了個結(jié)實:“不可不可!羨安!不是為師較真!你這樣輕佻,日后哪個清白女子愿意嫁你!還是坐我的馬車吧!” “夫子放心!我二人騎著一匹馬招搖過市好幾次了!您就別瞎cao心了!” 言罷一個使力,拉的明玉珠腳下踉蹌,險些撞在疾風(fēng)身上。 這邊于星河也是不肯撒手,張口閉口男女大防。 眼看二人又要吵起來了,明玉珠再次陷入沉思:男人的友誼都是這樣來去如風(fēng)的嗎? 最終還是她迫于圍觀群眾的壓力,急急向于星河告辭,翻身上了顧飛揚的馬,催他趕緊離開。 少年郎卻恰恰相反,不僅不著急走,甚至騎馬繞著于星河走了兩圈:“那我們先走了?。糠蜃??” 于星河臉色鐵青,不搭理他:“明珠,改日,我們?nèi)ゾ┙坚烎~!” “好!自當奉陪!” “你陪什么陪!”世子爺回頭,狠狠瞪了她一眼,又沒好氣道:“小爺還有差事要你做呢!” “什么差事?” “這差事,說來話長,小爺回去慢慢跟你說?!?/br> 言罷調(diào)轉(zhuǎn)馬頭,得意洋洋的帶著明珠穿越夜市人潮,往鵲橋行去。 明玉珠失笑,忍不住抬手去抓夜市之上墜著的彩燈,五指劃過燈穗,光彩熠熠,亦照亮她的眼底。 賣花燈的小販一時看的有些神迷,傻乎乎的樂呵:“騎白馬的這位公子,給,給你后頭這位小公子買個花燈吧!” 顧飛揚勒了韁繩回頭,和明玉珠四目相對,又局促的移開目光,順著她的手,看向那墜著彩色瓔珞的花燈,彩云追月的樣式,應(yīng)了馬上要來的中秋佳節(jié)。 “嘿,您看這小公子多喜歡,您就給她買一個吧!” 顧飛揚道:“你這什么眼神?她怎么就小公子了?” 她雖穿著小廝的衣裳,但一沒束胸,二沒易容,尋常人都看得出她是女子好嗎! 誰知那小販竟一副早就看透一切的表情,嘿嘿樂道:“明白明白!訂了親的公子小姐夜市出游,為了不惹閑話,便作小廝打扮,小人每天都要遇到那么一兩個!小人明白!” 顧飛揚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著,不過那小販卻說的他心花怒放,恨只恨于夫子沒聽到這話。 “買了!”直接從懷中掏出顆銀錠子丟過去:“不必找了!” “謝公子賞!姑娘!您可真有福氣??!覓此佳婿,一定恩愛白頭!” 明玉珠也不禁輕笑出聲,伸手接了小販遞來的花燈。 顧飛揚見她皎皎笑顏被花燈照亮,心情大好,又對她道:“姑娘,還不抱緊佳婿,別一會掉下馬去!” 明玉珠還真就順從他意,一手拎著花燈,一手環(huán)緊他的勁腰。 “駕——!”少年郎縱馬而去,自鵲橋之上奔馳而過,流光颯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