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被窩，他就將明玉珠抱緊在懷中。

    二人沉默不語，半晌后，他才開口道：“你都聽到了？”

    “嗯……”明玉珠抬頭看他：“你覺得是何人所為？”

    “李都?！?/br>
    “李都……”明玉珠冷嘲道：“他就是個不仁不孝之徒！我以前真是低估了他！”

    顧飛揚又將人抱緊幾分：“阿姐你看，有些豺狼虎豹，遠比關(guān)外虎視眈眈的蠻夷還要可怕?！?/br>
    是啊，蠻夷最起碼能把仇恨殺戮擺在眼前。

    而豺狼虎豹只會躲在暗處，出其不意的生啖親人血rou！

    第二日，子丑派人回稟李恕的死因。

    說是飯菜之中查出了芒草，此芒草極像一種名為八角的香料。

    而李恕在神武營吃了幾天的飯菜都有這味芒草，做菜的廚子已經(jīng)被京畿府尹拿去審問，廚子自己一口咬定并不認識這芒草，更不知有毒。

    “八角之所以叫八角，是因為通常有七八個角，多的還會有九個，但絕對不會多這么多?！?/br>
    成太醫(yī)手上拿著幾顆八角和幾顆芒草。

    攙在一起的時候的確不容易區(qū)分，但如果將這兩樣?xùn)|西分開就不難發(fā)現(xiàn)，芒草普遍比八角多上五六個角。

    顧飛揚仔細看了看，蹙眉道：“毒性這么大？”

    “毒性倒也不大，”成太醫(yī)搖頭：“大量服用則會因無法呼吸而致死，無意中放在飯菜中，最多會使人暈厥，嘔吐，心悸麻木?！?/br>
    “那李恕……”

    成太醫(yī)嘆道：“巧就巧在李恕此人氣虛血淤有惡風(fēng)之癥，時常服用右歸飲，芒草不過是催發(fā)了他的惡風(fēng)發(fā)作，這才使他暈厥過后無人發(fā)現(xiàn)，慢慢無法呼吸，從而死去?！?/br>
    明玉珠道：“可子丑說，他已經(jīng)死了一天了，怎么一直沒人發(fā)現(xiàn)?！?/br>
    顧飛揚卻不意外：“他這個人喜靜，沒有要事不喜別人打擾，兇手便是抓住了這一點?！?/br>
    “唉……”成太醫(yī)遺憾的嘆了口氣：“說實在的，李恕這個人還是不錯的，雖位高權(quán)重，但待人接物倒十分謙遜，有時候路上碰到我的馬車還要下馬來聊兩句，年前還送給我兩壺好酒呢……”

    顧飛揚將他手上的八角和芒草收了起來，叫美麗拿下去處理，叮囑那芒草有毒，銷毀了事。

    繼而又將成太醫(yī)按在椅子上：“成爺爺，咱說好的藥呢？配好了嗎？若是配好了，別說兩壺好酒，小爺給你兩百車！”

    “哈哈哈哈！你是要喝死你成爺爺啊！”

    “我哪敢??！還指望著您能長命百歲呢！”

    成太醫(yī)沒好氣的用手指點點他：“近日我一直在研究這苦石應(yīng)該如何服用才能把藥效發(fā)揮到最大，快了！快成了！”

    “太好了！”顧飛揚滿心歡喜，雙手握住明玉珠的：“如此，郡主也要長命百歲！”

    明玉珠也十分期待，以前的她一心求死，如今的她被顧飛揚從絕境拼命拉了出來。

    她所能做的，便是陪著這個少年，與他一起兌現(xiàn)諾言。

    迎暉堂外，余管家來報：“京畿府尹請成太醫(yī)去一趟?！?/br>
    成太醫(yī)聞言起身：“八成是為了李恕之死，有時候啊，他們的仵作驗出什么東西都要請我去看看，我去瞅瞅?！?/br>
    顧飛揚點頭，著人護送成太醫(yī)。

    想了想又追出去道：“你們便不必回來了，一直在成爺爺身邊照顧他老人家吧！”

    “是！”

    成太醫(yī)聽聞嘖嘖咂舌：“我一把年紀(jì)了！還得養(yǎng)這些個閑人？沒那功夫！”

    “不用你養(yǎng)，每月開支走靖平的賬目，”顧飛揚笑道：“成爺爺就收下吧，等我回了靖平，就叫他們替我給您盡孝心了?！?/br>
    成太醫(yī)拿他沒辦法，揮揮手，走了。

    明玉珠卻有些不解：“你擔(dān)心有人會對成太醫(yī)下手?！?/br>
    顧飛揚收起方才嬉皮笑臉的表情，重重點了點頭：“當(dāng)初小爺找苦石鬧的驚天動地，雖說這苦石找到的事情無人知曉，但我怕就怕在有人會暗中留意此事。若是到時候有人暗中破壞，豈不功虧一簣?！?/br>
    明玉珠看著他笑，后者被這柔和的眼神看的心里癢癢的。

    “阿姐是我覺得我好看嗎？”

    “原本我以為你除了好看一無是處。”

    顧飛揚雙眸一亮：“那現(xiàn)在呢？”

    “原來，你還會更好看！”

    世子爺一把將人抱了起來，沒等明玉珠反應(yīng)過來，他便抱著人原地轉(zhuǎn)起了圈圈。

    她先是一驚，隨即伏在少年肩頭，雙手貼著他頸后結(jié)實有力的肌rou，心滿意足的享受著這飛起來的感覺。

    閉上眼睛便好像身處恒吉草場，她策疾風(fēng)分草而過。

    破開天際，肆意飛翔。

    她，想禹城了。

    不知師父此刻是否到達禹城，禹城又不知是什么樣的光景。

    *

    禹城位處大沛極西。

    禹城關(guān)的矗立代表著大沛開國時禹城的版圖，但隨著后來幾位君主的土地擴張，土城關(guān)外開墾荒田，百姓遷徙，設(shè)立三郡。

    因而，禹城關(guān)的七郡十八府，其中有三郡卻是關(guān)外的領(lǐng)土。

    這是大沛先輩打下的江山和土地，已經(jīng)有了世世代代生活在此的百姓。

    他們或是務(wù)農(nóng)，或是經(jīng)商，修建茶樓酒肆，學(xué)堂醫(yī)署，已經(jīng)將根扎在了這里。

    他們中很多人還和鄰邦通婚，生下過或是藍眼或是是金發(fā)的孩子，會說多種語言，有著驚人的天賦。

    一開始無人察覺，塞外游牧民族太多，幾個部落常有沖突也是正常的。

    直到一支部落崛起，以摧枯拉朽的速度吞并了其他部落，大沛才開始真正擔(dān)心。

    但這支強大的部落卻又是謙卑的，以大沛為尊，年年上貢牛羊皮草，只為換得大沛的糧食。

    大沛的皇帝也彰顯了上邦風(fēng)度，大度的賞賜了糧食、茶葉、絲綢。

    這支部落感激不盡的同時又在飛快擴張，但他們想不明白的是，為什么上蒼如此偏心，同樣是賜下陽光雨雪，為何大沛就能風(fēng)調(diào)雨順，而他們卻要抵擋抗?fàn)帯?/br>
    同樣是腳下的土地，為什么大沛就能種出豐富的糧食瓜果，而他們卻要向他們搖尾乞憐。

    有過一次掠奪之后，就會有十次百次。

    這支名叫蚩然的部落靠掠奪不斷壯大著自己，與此同時，大沛才真正意識到危機來臨。

    但那時的大沛已經(jīng)從內(nèi)到外的爛透了，直至哀帝之亂，蚩然帶著兵馬長驅(qū)直入大沛腹地，他們也終于體會了一把做人上人的滋味。

    殺戮和掠奪是他們的代名詞，無論走到哪里都以此標(biāo)榜自身。

    再后來，武帝收復(fù)河山，將四野外敵驅(qū)逐出境，但直到身死也未能得見禹城三郡收回。

    他和先禹城王沒做到，但禹城郡主明玉珠做到了。

    她能保關(guān)外安寧，百姓將她視為神祇一般。

    可當(dāng)這位神祇隕落，三郡百姓的噩夢再次來襲。

    他們當(dāng)中僥幸存活下來的也背井離鄉(xiāng)，往關(guān)內(nèi)逃難，這些逃難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許多不同。

    但唯一相同的是他們都帶著痛哭之后的絕望，家沒了，房子沒了，也許親人也沒了。

    而活著的人，卻不得不帶著這份絕望疲于奔命，妄圖叫時間抹去這一切。

    可關(guān)外肆虐的蚩然又好像在時時刻刻的提醒他們：你們以為躲到禹城關(guān)就安全了？做夢！

    董天知一路行來便是看到這樣一副民不聊生的景象，一開始看到有逃難的百姓他會將所帶的盤纏施舍出去。

    但后面越來越多，不僅他，連帶顧飛揚給他帶的近衛(wèi)也都捉襟見肘。

    無法，只得就此作罷。

    這些近衛(wèi)都是在靖平長大，后來又被送到京城顧飛揚的身邊。

    若輪起來，這應(yīng)該是他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出遠門。

    隨著越往西去，地域愈加平坦廣袤，鮮少看到人煙。

    時不時路過禹城的州府和郡縣，也不似京城那般繁華。

    離禹城關(guān)越近，這份貧瘠就愈發(fā)明顯，土城土路土房，騎馬的時候經(jīng)常被刮一臉的風(fēng)沙。

    剛?cè)胗沓?，便見身著甲胄的禹城將士匆匆集結(jié)，往四處奔走，而百姓則在家中閉門不出。

    董天知熟悉這情形，卻是大戰(zhàn)在即的狀況。

    他帶著近衛(wèi)直接登上了城樓，守城的將軍叫袁珂，一眼便認出了他，大喜過望的迎了上來：“天知！你還活著呢！我們！我們都以為你受不了郡主的死……”

    言罷糙老爺們紅了眼眶，用力在他身上拍了拍。

    董天知也是感慨萬千，一邊往城下望了望：“怎么回事？蚩然又來攻城了？”

    “他娘的！過完年蚩然小兒就沒消停過！投胎也不見得這么忙！三天兩頭的來sao擾爺爺們！簡直找死！”

    “sao擾？”董天知道：“只是sao擾！”

    “那誰知道他們葫蘆里賣的什么艸蛋玩意兒！明知咱禹城關(guān)攻不破還要上趕著送死！你說不是sao擾是什么！”

    董天知卻十分嚴(yán)肅的看了看，只見蚩然派來攻城的兵馬確實不多。

    又對袁珂說道：“袁將軍，這是我從京城帶來的幾位小將，眼下事態(tài)緊急，您給他們安排個差事，讓他們也出出力幫幫忙?！?/br>
    那幾個近衛(wèi)聽了，不由熱血沸騰！

    然而袁珂卻冷笑道：“這幾個小白臉能行嗎？”

    幾人聽了臉色一變，他們跟這些蚩然將士比，確實瘦了點，白了點，但，但他們武功高??！

    但很快他們就意識到，武功高在這禹城關(guān)上屁用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