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柔中帶剛的話，羅司長得掂量掂量，沉默半晌后，他讓梅院長和陳耀華暫時找旅館住下來，他要向有關領導匯報后，才能給他們答復。

    第二天上午九點多，陳耀華跟梅院長再次來到財務司長辦公室，他們剛進門，羅司長熱情地說：“我正要找你們，昨天下午我把你們的情況向主管副部長作了匯報，他讓我跟科技司商量，科技司的同志對tsm很重視，同意給項目追加撥款，但我認為你們申請的數(shù)額有點大。”

    “羅司長，我們編制申請報告都是有依據(jù)的，不存在多要經(jīng)費的企圖?！标愐A辯解道。

    “也許你們沒有故意夸大資金需求，但現(xiàn)在是困難時期，經(jīng)費緊張，所有項目花錢都得省著點，只能按申請額度的百分之八十五給你們撥付。”財務司長一錘定音，沒有絲毫的商量余地。

    梅院長給陳耀華遞了個眼神，在他看來，沒將追加撥款計劃排在最后，能給百分之八十五的經(jīng)費已經(jīng)很不錯了！再說什么也無濟于事，見好就收吧。

    陳耀華心領神會，說實話，能達到這樣的效果，他也知足了。

    在返程的火車上，梅院長跟陳耀華談到科研經(jīng)費的使用情況，他叮囑道：“雖然經(jīng)費有點緊張，但項目一定要做好，不要辜負國家對天晨材料研究院的期望?！?/br>
    陳耀華想了想，“我考慮過了，上面只給我們申請額度百分之八十五的撥款，經(jīng)費確實捉襟見肘，但我們會精打細算，除了外購原材料不能省，一律限制其他開銷，絕對不會因為經(jīng)費問題影響試驗進展。”......

    為了探索原料純度對tsm性能的影響，需要三個原料合成課題組研制出不同含量規(guī)格的原料，但是，含量要求越高，技術(shù)難度越大，陳耀華帶領幾位項目負責人迎難而上，不僅要解決工藝方面的難題，在經(jīng)費支出上也要處處節(jié)省。

    試驗三組研制的一種原料，沸點比較高，要想提高其純度，只能在真空狀態(tài)下進行精制cao作，為了滿足這一條件，需要配備一套真空系統(tǒng)。

    市面上有現(xiàn)成的真空機組，如果花錢購買，問題迎刃而解?？吹皆囼炄M上報的設備采購計劃，陳耀華皺起了眉頭，“真空機組不便宜??！關鍵是現(xiàn)在沒有錢購買這種設備?！?/br>
    坐在對面的三組組長錢章良不以為然，明知故問道：“怎么，原料質(zhì)量不需要提高了？”

    “誰說的？你們的工作一刻也不能耽誤！”

    “還是嘛！既然需要提高含量，就必須在真空條件下cao作，自然少不了真空機組?！?/br>
    “這我知道，我的意思能不能不用真空機組，而用其他方式代替，比如咱們在大學期間做實驗曾經(jīng)用到過，一臺水泵和一個噴頭，照樣能形成真空系統(tǒng)，同樣可以滿足工藝條件，花費的資金卻少多了。”

    錢章良悶哼一聲，“老陳，你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省錢。這個辦法當然可行，但比較麻煩，水泵好解決，噴頭沒有現(xiàn)成的，可能需要定制加工。”

    老錢說的沒錯，陳耀華的目的就是為了省錢，因為手頭科研經(jīng)費不多，他只能處處算計，事事?lián)搁T。

    “定制加工好辦，你畫個草圖，讓院里的機修廠加工?！?/br>
    “說得輕巧！老陳，你不知道機修廠那幫人多難打交道，他們悠閑自在慣了，讓那些人干點活太費勁！”

    “要不這樣，你把草圖給我，我去找他們加工?！?/br>
    當陳耀華找到機修廠的韓廠長時，對方看了一眼草圖，懶洋洋地說：“陳書記，光憑草圖，底下的人沒法加工呀！”

    “需要我們怎么做，你們才能加工？”

    “找設計室畫正規(guī)圖紙，我們只憑正規(guī)圖紙干活?！?/br>
    為了這么個結(jié)構(gòu)簡單的噴頭，陳耀華在機修廠和設計室之間來回奔波數(shù)次，用了一個星期才解決問題。

    有兩種原料的提純需要在較高溫度下進行，當時常用的高溫設備是熔鹽加熱爐，設備采購計劃上報后，沒過幾天供應部門就反饋了信息，因為這種設備用途有限，市面上很少有現(xiàn) 貨銷售，他們向國內(nèi)幾家特種設備制造商發(fā)出咨詢后，對方不僅需要提前定制，而且價格很貴，還要預先繳納百分之五十的定金。

    聽到這個消息，陳耀華跟幾位項目負責人商量：“既然同樣是定制，價格又很貴，為什么不在本院的機修廠加工呢？起碼可以節(jié)省一大筆經(jīng)費?！?/br>
    “又是節(jié)省，我說老陳，你現(xiàn)在就像個負責買菜做飯的家庭婦女，處處想著省錢，你別忘了，咱們是在搞科研公關，而不是買菜做飯！”錢章良揶揄道。

    “隨你怎么說吧，我的原則是科研不能耽擱，資金能省則省。老錢你是不知道現(xiàn)在科研經(jīng)費有多緊張，為了支持tsm項目，上級部門特意從其他方面擠出了這筆追加經(jīng)費，咱們必須省著花，如果在現(xiàn)有條件下完不成tsm研發(fā)，那就辜負了國家對咱們的信任！”陳耀華坦率地說。

    大家理解老陳的苦衷，他們不無擔憂地說：“書記，你這想法倒也不錯，咱們本院確實有機修加工廠，還有設計室，據(jù)說咱們這里的設計加工水平，比好多工廠都高，問題是這些配套部門一直養(yǎng)尊處優(yōu)，清閑自在，讓他們干點活太難了，就像央求他們似的?！?/br>
    “這個情況我知道，為了節(jié)省資金，我只好硬著頭皮，央求他們了。”

    過了兩天，陳耀華把熔鹽加熱爐的運行參數(shù)提交給設計室的王主任，并請他們盡快設計出加工圖紙。

    “我發(fā)現(xiàn)你們的活都很著急，既然這樣，為什么不早點提出來？”這位設計室主任年齡比陳耀華大一兩歲，說話一點也不客氣。

    盡管陳耀華的職務比對方高，現(xiàn)在負責的工作又非常重要，但畢竟有求于人，所以，他還是陪著笑臉，“我們原打算從外面購買這種設備，因為沒有現(xiàn) 貨，才決定在本院制作。用的比較急，還請王主任多費心?！?/br>
    “再急也沒有用，圖得一筆一筆地畫，回去等著吧，設計做完了我會告訴你?！?/br>
    三天以后，陳耀華從設計室取來熔鹽加熱爐的加工圖，他直接將圖紙送到機修廠韓廠長辦公室，老韓看著面前這位三十出頭的年輕人，漫不經(jīng)心地問：“你又來了？”

    陳耀華笑著點了點頭，把圖紙遞了過去，“韓廠長，請機修廠幫我們加工兩臺熔鹽加熱爐，這是圖紙?！?/br>
    老韓四十來歲的樣子，據(jù)說解放戰(zhàn)爭時期曾在部隊做過槍械管理員，多少懂得些機加工知識，轉(zhuǎn)業(yè)到地方后，被分配到天晨材料研究院，當了機修加工廠廠長，行政級別跟研究室主任和書記相同。

    接過圖紙看了兩遍，老韓將圖紙放在桌上，皺眉說道：“這設備我們從前沒做過，你們要得急嗎？”

    “請韓廠長費費心，我們的兩個試驗組正等著使用呢?！?/br>
    老韓坐在椅子上，一副以我為中心的樣子，“既然等著使用，你們早干嘛去了？這種設備沒有幾個月根本做不出來！另外，這屬于大型設備，不像上次那個噴頭，就憑你這個研究室主任在圖紙上簽字，我們不會給你加工?！?/br>
    看來，老韓只知道陳耀華的tsm研究室主任和支部書記頭銜，并不知道他還是521工程副總指揮。

    陳耀華做了一番解釋，對方根本沒把他的話當回事兒，他真不明白，這些配套輔助部門的工作人員，怎么會是這種工作態(tài)度！

    機修廠廠長老韓的這幅嘴臉，簡直就是赤裸裸的刁難，為了順利解決試驗急需的設備問題，陳耀華不愿跟老韓一般見識，他始終陪著笑臉向?qū)Ψ浇忉?，并把所謂的不是全往自己身上攬。

    畢竟有求于人，哪怕自動矮三分，費點口舌說一大堆好話，只要能哄得老韓開心，讓他痛快地配合工作，即使自己受點委屈，陳耀華也認了。

    也許覺得自己從戰(zhàn)爭年代走過來，可以擺老資格，老韓沒瞧得起面前這位跟自己平級（如果考慮521工程副總指揮的頭銜，陳耀華的行政級別實際上要比老韓高半格）的年輕人，或者機修廠這幫大爺確實懶散慣了，根本不愿干活，無論陳耀華如何解釋，老韓就是一副待答不理的樣子。

    盡管處在被動地位，陳耀華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韓廠長，請問你要我們怎么做，才能滿足你們的要求？”

    “讓主管副院長和院長簽字，另外，先撥給我們一筆預付款?！崩享n也很干脆。

    讓主管副院長或院長簽字都沒問題，唯獨預付款的要求，讓陳耀華極度反感，“韓廠長，我們又跑不了，定制的設備我們肯定不會反悔，雙方都是天晨材料研究院的下屬單位，怎么還要預付款呢？”

    “你想到哪兒去！要求預付款的目的不是害怕你們反悔，我們的職工在加工設備期間，如果遇到某件事干了一半，卻到下班時間了，你說他們是不是應該把事情干完才下班？超出的時間該不該給人家算加班？如果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給你舉個例子吧，電焊工在焊接一個焊縫時，剛焊了三分之一就到下班時間了，你說剩下的怎么辦？為了保證焊接質(zhì)量，他是不是應該一口氣焊完才能下班？”

    顯而易見，老韓這是在給自己手下的職工爭利益??！

    “當然！為了保證設備質(zhì)量，有些活不能干一半留一半，像你舉這個例子，同一條焊縫必須同時完成，因為環(huán)境溫度和濕度變化，即使同一個人在不同時間干的活，質(zhì)量也會有差異。但是，因為這個原因要加班，是不是有點不合適呀！”

    陳耀華的專業(yè)是材料力學，大學期間的選修課，他接觸過焊接專業(yè)，這方面他雖然算不上內(nèi)行，但也略知一二。不過，這么點小事就要加班，他認為老韓在小題大做！

    “你倒說說，怎么不合適？”老韓玩世不恭地看著對方。

    陳耀華直言不諱地說：“我們實驗室的技術(shù)人員和試驗工人，在試驗緊張階段，超時工作屬于家常便飯，下班晚半個小時甚至一個小時也從沒算過加班，你們這里多焊半條焊縫，還用得了二十分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