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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明月席地而坐(重生)在線閱讀 - 分卷(94)

分卷(94)

    以前我也覺得這個故事是假的,但是我死后,借助三壺月的力量,重新回到了四年前。

    聶秋松開銅鈴,讓它沉甸甸地墜下,帶著紅繩向下滑去,遮住火燒般的痕跡。

    我的重生就是這個故事最好的佐證,不論相信與否,它都是真實發(fā)生過的。

    第122章 、余溫

    聶秋以前也打聽過, 珺瑤仙子與三壺月的故事到底發(fā)源自何處。

    是哪本古書里的?還是哪幅壁畫上的?或是從哪個地方口耳相傳下來的?

    但是沒有。

    提起這個故事,許多人或許都有印象。

    但是真要說起是從哪里聽來的,又都說不清楚。

    方岐生沒有聽說過, 這很正常,因為他本來就不喜歡接觸這方面的東西,但是他仔細思考了一番之后, 發(fā)覺常錦煜、周儒他們好像曾經(jīng)提起過珺瑤這個名字。

    應該講的就是這個神話故事,不過方岐生當時沒有仔細聽,所以也就只剩這點印象了。

    他還是不太相信什么重生, 什么貶入凡間的仙子的故事。

    但聶秋身上的疑云確實太多了, 而且方岐生一直都覺得聶秋有種不存在于這個世間的割裂感, 所以,即使他心中仍然覺得這事兒很荒謬,卻還是強迫自己相信了下來。

    捋了捋思路,方岐生思忖片刻, 問道:你之前說我和你是死敵,這話是什么意思?

    這回輪到聶秋沉默了, 他動了動手指,小指勾住方岐生的指縫, 好像是為了掩飾什么情緒似的, 牽住方岐生之后,就傾身貼近了他, 吻了耳垂然后沿著脖頸一路向下,在方岐生松散的衣襟中尋到那一處凸起的鎖骨, 啟唇,用牙齒輕輕地咬了一口。

    方岐生覺得他此番舉動真是黏人得很,毫不留情地推開了聶秋, 撒嬌沒用。

    先前好說歹說都不愿意,現(xiàn)在反倒主動了起來,著實叫人心生懷疑。

    聶秋坐在床沿處,一時間有點手足無措,手指卷著鬢間的長發(fā),輕聲道:我害怕

    方岐生拍了拍他的手背,然后在聶秋想要反手牽住他的時候,適時地收回了手。

    他說:別害怕,你講,我就坐在旁邊聽。

    聶秋實在是沒辦法在這種情況下說我上一世和你是死敵,血海深仇的那種,我是正道表率,你是魔教教主,當初正道去剿滅黃家的時候,我是被推出來打頭陣的,你的師弟黃盛是我親手殺的;正道的溫展行殺了你的師叔安丕才,你要報仇的時候,是我攔住了。

    怕是真的怕,不論方岐生聽完之后到底是什么反應,總之聶秋現(xiàn)在就感覺到了不安,還有緊張,惶恐,生怕自己說完了這番話之后,先前的一切都毀于一旦。

    于是聶秋頓了頓,又加了一句:今晚上我會到客房里住,給你留點時間思考。

    還想搬出去???聶秋重生之前,他們兩個人到底發(fā)生過什么事情?

    方岐生的太陽xue隱隱作痛,他想,他們兩個成為死敵的原因難道是喜歡上了同一個人?

    這可不行。

    突然感覺到一股沖擊襲來,聶秋并沒有立即做出反應,背脊撞在立柱上,發(fā)出一聲悶響,他眉頭微皺,雖然算不上有多疼,但還是倒吸了一口冷氣,正要開口說點什么,方岐生就撐著床面兩側的低矮圍欄,俯身靠近,居高臨下地盯著他。

    又是那股熟悉的雪松與檀木混雜的氣息,裹挾著guntang的吐息,撲面而來。

    方岐生瞇起眼睛,總算是有了點上一世睥睨天下的魔教教主所獨有的氣勢,宛如一頭伺機而動的野獸,年輕又迅猛,語氣生冷,說出的話倒叫人啼笑生非。

    他問的是:你之前還喜歡過誰?

    聶秋沒跟上方岐生的想法,但還是隱約明白了點什么,沒有。

    聽到想要的答案,方岐生這才緩和了神色,卻還是沒有挪開手,將聶秋禁錮在自己和床帳之間,冷言冷語地警告他:不管你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是我得先告訴你一句。我不接受你心里有其他人,就算是曾經(jīng)有過,那也不行,趕緊掏出來埋了,別讓我知道。

    要是真有,叫你知道了,依你這番說法,你豈不是會因愛生恨,寧可得不到也要毀掉?

    聶秋只是調(diào)侃了一句,沒想到方岐生還認真回了句是啊。

    這都是上一世那些流言蜚語中,別人謠傳的聶秋和方岐生的關系了。

    現(xiàn)在他信了,這些編造的東西不是沒有根據(jù)的,至少方岐生還真會這么做。

    于是聶秋直視方岐生的雙眼,眼神澄澈,一字一頓,向他解釋道:不論是喜歡過的人,還是現(xiàn)在依舊喜歡的人,都只有你而已,沒有喜歡過別人。

    若是我以后移情別戀,那就按照你所說,親手毀了我也好。

    方岐生爽了。

    不過,說實話,讓他成全別人的戀情,他是做不到,但是真要對聶秋下手,他也不舍得。

    這話不能告訴聶秋,叫他因此而沾沾自喜、恃寵而驕,那就不行了。

    他低咳了兩聲,眉眼間是掩飾不住的歡喜與釋然,假裝不在意地繼續(xù)問了下去:那你重生之前我們到底為什么會成為死敵?就因為你是正道的人嗎?

    你看起來好開心。

    聶秋到底是沒把這話說出口,只是用指腹點了點方岐生的眉心,覺得他們兩個現(xiàn)在的姿勢就挺不錯的,至少聶秋心里的不安明顯沒有之前那么嚴重了。

    畢竟,方岐生應該不會聽了他的話之后甩袖就走吧。

    不僅如此。因為我是正道表率,你是魔教教主,平日里我們兩個要是動起手來,基本上就是意味著正道和魔教相碰撞,一場大戰(zhàn)在所難免。聶秋慢慢說道,這些回憶對他來說就像前塵往事一般,說出來的時候都感覺在說別人的事情了,所以我很熟悉你的武功路子。你的劍匣中有四柄劍,兩柄重劍,兩柄輕劍,持重劍的時候是右手持劍,持輕劍的時候是雙手持劍。其實你從小就是左撇子,這一點我在和你交手了不下七次之后察覺到的。

    因為你雙手持劍的時候,仔細觀察,能夠發(fā)現(xiàn)左手的動作與右手略有不同。

    這一世,雖然方岐生說過想要和聶秋交手,但是一直都沒機會這么做。

    按理來講,聶秋是不可能察覺到他這個習慣的。

    若不是聶秋點了出來,方岐生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他漸漸有點信了,暗自下定決心,下回找到機會一定得和聶秋切磋一番。

    然后,之所以說我們二人有血海深仇,是因為,上一世正道剿滅黃家的時候,就是我打的頭陣不僅是黃盛,安丕才其實也被正道之人暗殺了。聶秋說到此處時,忍不住停頓了許久,緩了一陣,才接著說了下去,而你在武林大會的時候,想要刺殺那個人,但是沒有成功,因為我攔住了你。所以你就搶走了象征頭籌的玉劍,當眾斬成兩端,以此示威,也借此機會,向正道的所有人宣戰(zhàn)。之后魔教便將正道老一輩的人都清掃了個遍。

    他總結道:我上一世做了許多錯事。

    你真的恨我,我到現(xiàn)在都還記得你看我時的眼神,是恨不得將我剝皮抽骨,以絕后患。

    方岐生聽他講完,嘴唇顫了顫,半晌,輕輕地問了一句:常錦煜回來了嗎?

    聶秋呼吸一窒。

    半天沒得到答復,方岐生就又問了一遍:我?guī)煾杆貋磉^嗎?

    沒有,直到四年之后的那天,我死在戚潛淵手上時,你仍然沒有將常錦煜找回來。

    你習慣了教主這個位子,變得寡言又冷酷,將情緒通通都收斂起來,手段愈發(fā)像你師父。

    望著聶秋的眼睛,方岐生馬上就明白了他想要說的是什么。

    因為那雙眼里所含著的痛意是如此明顯,恨不得替他痛上一遍似的。

    方岐生忽然笑了一下,很急促,好像喘不上氣似的,后半截笑聲都壓了下去,胸腔起起伏伏,呼吸聲都阻隔在鼻息唇齒間,指尖發(fā)顫,頭腦卻是清醒得可恨。他的聲音無法避免地帶上了一絲一縷的難過,類似于哭腔,但是他確實沒有掉一滴眼淚,悶悶地、口齒清晰地喃喃自語道:你說,在你眼里,我做的這些事情是不是都是毫無用處的?

    原來你早就知道答案了,是不是?

    你就一直這么看著,看著我費盡心思去做一件沒有任何結果的事情,是不是?

    聶秋霎時間感覺到了讓他胸口鈍痛的悔意。

    他的手指攀住方岐生的肩膀,手臂也跟著環(huán)了上去,把方岐生帶進懷中,輕輕將他的腦袋按在自己的脖頸間,聲音比他還要難過:生生,我從來沒有這么想過。我一直都覺得你能夠將常教主找回來,真的,你也知道步塵容在卜卦一事上的造詣,她說你快要找到常教主了,我也一直這么認為的。我并不覺得你所做的事情是無用的。

    說到后面,他都語無倫次了,不知道到底說了些什么出來。

    聶秋現(xiàn)在腦中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不想看見方岐生像這樣繼續(xù)難過。

    他想說,生生,我十五歲那年,從沉云閣逃回聶家之后,我就心如死灰,覺得世間萬物都像失去了顏色一般,毫無生機,但是我重生后遇見了你,我又覺得這世間原來也有可愛之處。我十五歲的時候是個病秧子,冬日里抱著暖爐咳得止也止不住,而你十五歲的時候能夠在夜雨中放風箏,就算可能會冷得生病也毫不畏懼,你就是這么無拘無束,肆意又鮮活。

    我早就習慣這些事情了,疼痛對我來說不算什么,所以你該讓我來替你承受這些。

    而你就該肆意鮮活地活一輩子,不該像這樣露出難過又懊悔的神情。

    聶秋有千言萬語想說,又有千言萬語說不出,堵在喉嚨處,上不去也下不來。

    直叫他眼睛酸澀,痛意難忍。

    作者有話要說:  聶秋對方岐生不僅僅是喜歡。

    對于聶秋來說,方岐生活成了他想成為卻沒能成為的模樣。

    第123章 、取暖

    或許是聶秋的懷抱過于溫暖, 又或許是一年多來尋人無果的疲憊與失望翻騰而上,方岐生埋在聶秋的脖頸間,背脊被輕輕地撫摸著, 意識也漸漸地消弭。

    他太困了,又累又困,不想再去多想別的事情, 只想好好地睡上一場。

    說不定,醒了之后,常錦煜就回來了, 笑盈盈地告訴他, 我是跟你開玩笑呢, 就只想考驗考驗你適不適合做魔教教主,你做得很好,我現(xiàn)在回來了,你可以休息了。

    方岐生模模糊糊地, 感覺到眼皮越來越重,在陷入夢境的最后一刻, 想起了那一幕。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略略算來, 或許已經(jīng)有十四五年了。

    亂世最難安身。

    從方岐生記事起, 他似乎一直都是一個人。

    在這偌大而又孤獨的世間,摸爬滾打, 沒有什么思考的能力,懵懵懂懂的, 一心只想著活下去,他也不清楚什么叫做偷或是搶,只知道自己如果想要活著, 就必須用手去拿,將牙齒、指甲、拳腳,一切堅硬銳利的東西作為武器,歸根結底,只是為了尋得一線生機。

    那時候沒嘗過甜的東西,說實話,方岐生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挑食,什么是他喜歡的,什么是他不喜歡的,他一概不管,只要是能吃進肚里,消除饑餓的東西,無論什么都行。

    常錦煜后來對方岐生說,第一次相遇的時候,他覺得方岐生簡直就像只狼崽子。

    又兇,又狠,眼神中透露著對死的畏懼,動作中處處都是對生的渴望,卻同時又是高傲的、對生死不屑一顧的,好像根本就沒有說話的能力,沉默得像個饑腸轆轆的捕獵者。

    就為了搶一個臟兮兮的饅頭,能把好幾個比他大了許多歲的富家子弟給揍到痛哭流涕,在地上又哭又鬧,氣喘吁吁,身上華貴的衣裳都沾滿了涕淚和泥土。

    常錦煜起了興趣,就倚在墻邊,雙手抱胸,冷冷地看著。

    有個男童捂著缺了幾顆牙齒的嘴,口齒不清地喊他,讓他幫忙,承諾什么都能給他。

    常錦煜笑著回了句:小孩兒,對于你來說,我比他更加危險。

    他的眼神太冷,背上的那柄劍又足夠有威懾力,那男童見著,一時間也不敢開腔了。

    結果,把其他富家子弟都給嚇著了,搶完東西之后還蹲伏在原地的那個小孩兒卻是毫不畏懼,搶了饅頭之后,背過身,用余光去看常錦煜,手里還不閑著,正將饅頭往嘴里塞,也不怕被噎著,動作又利落又迅速,眼神如同孱弱的餓狼。

    雖然弱小,雖然渾身狼狽,但確確實實是一頭狼。

    常錦煜放下手臂,慢慢地走了過去,生怕驚走這個正在享用獵物的野獸,隔了幾步的距離,把腰間的水囊取下來,扔到了他腳邊,濺起了零星的塵土。

    這位魔教教主好言好語地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狼崽子連開口的工夫都沒有,極為輕蔑地瞥了他一眼,騰出一只手把水囊拿起,動作熟練地擰開了蓋子,嗅了嗅,感覺氣味是正常的,就咕咚咕咚大口灌了下去。

    常錦煜估摸著他不是不會說話,而是懶得跟自己說話。

    他也不惱,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只狼崽子,看見他破破爛爛的衣服上繡著個方字這原本應該是個姓方的人身上的衣服,被他搶來穿的。

    常錦煜思索片刻,提議道:岐是形容樹枝分叉一樣的山形,我瞧你這前半輩子過得也不安穩(wěn),為求生避死花了不少心思,不如就叫你方岐生吧。

    光顧著喝水吃饅頭的狼崽子壓根不理他,好像他在自言自語,自討沒趣似的。

    之后,常錦煜用上了十足的耐心,等著狼崽子吃飽喝足了,打了個飽嗝兒,抬手就狠狠地劈在他的后頸子上,直接把人給打暈過去,心情愉悅地拎回魔教去了。

    方岐生很長一段時間里都覺得常錦煜是真的有病。

    他一個人孤慣了,從來都是獨來獨往,完全沒有興趣和別人接觸,說話是會說,但是嫌開口麻煩,常錦煜就硬逼他開口,方岐生不堪其擾,慢慢地也會說兩三句話了。

    基本上說的都是煩死了,離我遠點,滾開。

    后來混熟了之后,常錦煜又用差不多的方法拎回了一個黃盛當他的師弟。

    這下就熱鬧了,黃盛嘲諷人是有一手的,方岐生也不甘示弱,硬生生和他對罵了好幾年。

    當然,等到長大了之后,吵架的次數(shù)就少了許多,基本上都是直接動手。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方岐生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將常錦煜和黃盛當作了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