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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明月席地而坐(重生)在線閱讀 - 分卷(243)

分卷(243)

    梁昆吾聽白玄提及過,徐閬一旦改口喚仙君,多半都是有什么事情要請他們幫忙。

    果然,徐閬摸了摸鼻子,開口下一句就是:仙君,我是沒給聶秋留過什么好東西,嗯,他那柄飲火刀斷了許久,未曾重鑄,臨走之前,我能請你幫個忙,好讓我借花獻(xiàn)佛嗎?

    梁昆吾半晌都沒開腔,等他說完了才微微頷首,說的卻是:我從不曾給凡人鍛器。

    徐閬知道,梁昆吾這話不是說他對凡人有什么偏見,而是他賦予器物靈氣,在昆侖走了一遭,再回去人間,也不知那器物會變成何種模樣,要是觸犯了法則,那就事態(tài)嚴(yán)重了。

    他咬了咬牙,坐直了身子,傾身去奪了梁昆吾面前的酒碗,絮絮叨叨又央了他幾句話。

    破軍星君在一旁聽得頭疼無比,他暗自嘆了口氣,將視線從徐閬身上挪開,抬眼一望,只見浩渺的夜空中,星辰匯聚,四象翻覆,隨即,他抬起手來,將五指合攏,翻掌向下。

    原本擰成四股的絮亂星辰,在他的一舉一動中,逐漸匯攏,重新化作寬長的大江。

    青龍七宿在東,白虎七宿在西,朱雀七宿在南,玄武七宿在北,三垣二十八宿,各自歸位,再不復(fù)此前那般混亂不堪,四象翻覆似乎只是午夜夢回時(shí)混沌的殘境,從未出現(xiàn)過。

    梁昆吾拗不過徐閬,被他纏得不行,只好勉強(qiáng)答應(yīng)了下來,徐閬這才喜上眉梢。

    見他們說完了,破軍委實(shí)不耐煩,站起身來,說道:既然事情已經(jīng)定下來了,那今夜便說到這里吧。這些時(shí)日,諸位應(yīng)盡快處理了后事,尤其是你,徐閬,別再給我添亂子了。

    徐閬眼觀鼻,鼻觀心,豎起三根手指,保證道:一定,一定,星君慢走,不送。

    破軍星君又看了他一眼,這才踏著積水走出了涼亭,返身回宮里去了。

    第335章 、祭劍

    到這里, 一切都昭然若揭了。

    順流而下的潮水逐漸變得險(xiǎn)惡,水底的暗流洶涌,偶爾撞在礁石上, 掀起滾滾波濤, 在半空中停滯了一瞬,像是浮出水面的片刻喘息,即又落下去,狠狠地拍打在水面上。

    眼前的景象飛逝而過, 連成一片殘影, 像是胡亂涂抹的顏料, 糅合成混沌的顏色。

    在短暫的耳鳴后,只聽一聲脆響,千萬柄利器猛地下墜,長.槍裹挾著雷鳴呼嘯而至, 陰風(fēng)翻騰著, 撲了過來,撕裂回憶所醞釀成的風(fēng)暴, 破除虛妄, 使那背后的景象顯露出來。

    這是個十死無生的境地,至少在場的大部分人都是這樣認(rèn)為的。

    然而,當(dāng)塵埃散去后, 那里卻沒有出現(xiàn)常錦煜被碾碎的尸骨, 只留下了一個深坑。

    常錦煜不見了, 和他一同消失的,還有聶秋、方岐生,以及黃盛。

    梁昆吾和破軍星君幾乎是同時(shí)看向了三青仙君,之后, 步塵容和徐閬才反應(yīng)了過來。

    無關(guān)緊要的人早就該走了。迎著他們的視線,三青的反應(yīng)很平淡,他拂過長袖,收回淺青色的浮光,然后轉(zhuǎn)過身,走向昆侖深處,別和凡人有太多牽扯,我們是時(shí)候離開了。

    步塵容聞言,怔了怔,旋即意識到這位青衣仙君口中的凡人,并不包括自己。

    從之前的交談中,她便也知道,步家、青家、田家,這三大天相師世家,皆是隕落的神仙,唯獨(dú)她是凡人,好似局外人。步塵容想,可她那時(shí)突然闖入昆侖,這幾個神仙見了她,好像也并沒有驚訝,是因?yàn)樗麄兊男乃茧y以揣摩,還是因?yàn)檫@也是他們計(jì)劃中的一環(huán)?

    眼見著青衣仙君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了,而那位渾身黝黑的仙君也踏入了甬道,步塵容抬手將肆虐的陰風(fēng)納入袖中的銅鈴,幾步走過去,去瞧那呆愣愣站在原地的步塵安如何了。

    那位身著甲胄的將領(lǐng)距離步塵安更近,步塵容過去的時(shí)候,他面如冰霜,翻過手腕,將槍尖斜斜地指向地面,下一刻,長.槍就在他的指間消散了步塵容心里覺得有些不舒服,畢竟他打量自己的眼神不善,就好像在監(jiān)視她,但她來不及顧及這個,忙去喚步塵安。

    小孩兒嘴里支支吾吾地應(yīng)了,眼神卻躲閃著不敢瞧她,大抵也是知道他做的事不對。

    步塵容輕輕捏住他的下頷,左右擺弄了一下。小孩兒纖細(xì)的脖頸上有一道明顯的掐痕,青紫色在一片白嫩的皮膚上格外明顯,她忍不住皺起眉頭,又念及那位三青仙君竟然會在他們動手之際將常錦煜送走,心里的郁氣更深,然而步塵安并無大礙,她便也無話可說了。

    隨即,步塵容斂去關(guān)懷的神色,面露不虞,斥責(zé)道:塵安,我那時(shí)候?qū)⒛阃懈督o那位年邁的老伯,是為了讓你避開災(zāi)禍,我說過,讓你乖乖留在那里,這些話,你是全然沒聽。

    從封雪山脈到昆侖,這一路有多么漫長,又有多少艱難險(xiǎn)阻,她一想都覺得后怕。

    步塵安攏了攏寬大的衣袖,伸出蓮藕似的短臂,小心翼翼地向她比劃了幾下。

    你擔(dān)心我?步塵容覺得好笑,步塵安,你才多大的年紀(jì),我多大年紀(jì)?我有百鬼傍身,而你呢?倘若你不小心弄丟了鏡子,就會落得個萬劫不復(fù)的下場。我將你托付給老伯,不是為了讓你趁我離開后偷偷溜走的,你難道沒考慮過他會為了找你有多著急嗎?你啊

    她絮絮叨叨說了半晌,步塵安可憐兮兮地抱著胸前那面四方開天鏡,只得聽著。

    破軍在旁邊聽了一陣子,越聽臉色越差,忍不住開口說道:你知不知道他是

    我對你們神仙沒有任何好感,也絲毫沒有畏懼之心。步塵容沒等破軍星君說完,抬起眼睛,顯出眼底的冷色,她有意讓面前的神仙聽得清楚,一字一頓說道,在你們神仙的眼中,凡人宛若螻蟻,然而,在凡人眼中,神仙也不過只是云端那點(diǎn)虛無縹緲的虛像罷了。

    她旋即笑了,我知道,你一定是要說,這具軀殼里裝著的又是你們天宮的哪一位仙,對嗎?否則你們也不可能為他大動干戈??晌也辉诤酰乙稽c(diǎn)也不在乎他曾在九霄之上的何處望見過凡間,他現(xiàn)在還是凡人,是我的師弟。能麻煩您這尊大神別插手別人的家事嗎?

    破軍被步塵容這番話說得一哽,他是想反駁,可偏偏這番話實(shí)在在理,讓他無從反駁。

    他從唇齒間逼出了隨便你三個字,轉(zhuǎn)身離開,踏入甬道之際,還有意無意地撞了徐閬一下,徐閬莫名其妙淌了這趟渾水,又被那鐵甲撞得生疼,臉都擰成了一團(tuán),揉著肩膀。

    抱歉。再望向徐閬的時(shí)候,步塵容的語氣明顯客氣了許多,讓仙君看笑話了。

    徐閬搖了搖頭,活動了一下肩膀,緩步向步塵容走去,說道:該道歉的是我們這邊才對。破軍星君是這么個性子,他多半對你也是沒有惡意的,只是語氣太差了,讓你見笑了。

    他走過去,俯身摸了摸步塵安的腦袋,小孩兒雖認(rèn)不出他這副模樣,卻感覺他身上的氣息似曾相識,拿不準(zhǔn)到底有沒有見過,便沒有躲,站在原地,乖乖地任他揉亂了頭發(fā)。

    那位青衣的仙君說,無關(guān)緊要的人早就該走了。山間的風(fēng)聲悲涼,將步塵容的低語攪得模糊不清,看來,不論是我,還是步塵安,來到這地方,都在你們的計(jì)劃之內(nèi)吧。

    徐閬沒說話,步塵容就當(dāng)他是默認(rèn)了。

    她遙望云與山交接的那一線,天光乍破,灼熱的火光透進(jìn)來,將天地烤得沸騰起來。

    步塵安十分安心地依偎進(jìn)步塵容懷里,對情勢全然不知,也不知往后會發(fā)生什么,大抵小孩兒就有這么一點(diǎn)好處,不需要考慮太多事情,走到哪里算哪里,隨心所欲得很歡喜。

    仙君。步塵容將步塵安額前的碎發(fā)撥了撥,說道,天命,究竟可違還是不可違?

    徐閬聽到這話,卻是忽然笑了,迎著步塵容疑惑的視線,說道:這問題,我也問過。

    步塵容聞言,愣了片刻,又和徐閬對視了一眼,不知怎么的,她也跟著笑了起來,笑得肩膀發(fā)顫,然后,懷中的步塵安仰頭瞧了瞧她,又瞧了瞧徐閬,咧開嘴角,露出個傻笑。

    她好不容易止住這股突如其來的笑意,問道:那么,仙君得到答案了嗎?

    我當(dāng)時(shí)也被纏在這問題里,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我問了一位星君,命數(shù)是可違還是不可違。而她告訴我,當(dāng)某人想要借卜卦之術(shù)推測冥冥之中的天意時(shí),命數(shù)就不可違背了。徐閬凝視著步塵容的眼睛,說道,說來慚愧,時(shí)至今日,我對這句話仍是一知半解。

    步塵容慢慢消化著這句話,半晌后,從唇間吐出一句話來:我和仙君很像。我很難形容這一種玄妙的感覺,但是,就像仙君如此了解我一般,我也能夠猜出仙君的一些想法。

    所以,盡管她對大多神仙都懷有偏見,唯獨(dú)面前的這一位仙君,卻不叫她生厭。

    徐閬默不作聲地聽完了,笑了笑,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們的經(jīng)歷確實(shí)有相似之處。

    步塵容蹲下身子,身上的銅鈴輕輕晃動,發(fā)出脆響,她憂慮這山間太冷,便將步塵安又往懷里摟了摟,拿外袍攏在他身上,眺望著記憶中封雪山脈的方向,語氣變得沉重起來,步塵安是從天界來的,注定也要回到天界。但是我不明白,我每一世都是凡人,從未踏足過仙界,與神仙沒有半點(diǎn)瓜葛。我身為一個局外人,貿(mào)然出現(xiàn)在這里,對你們來說有何意義?

    徐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zhuǎn)身看了一眼通往昆侖深處的甬道,那三位神仙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破軍星君是回天界召集眾星君去了,三青仙君大約是要花上一番工夫,研究一下如何在昆侖四周布下陣法,而梁昆吾梁昆吾或許還在甬道盡頭等待,他如此猜測。

    于是他撩起衣擺,坐了下來,說道:這是個很長的故事,不過,我愿意講給你聽。

    徐閬不談自己曾是凡人的事情,也不談那些神仙之間的糾葛,但這依舊是個很漫長的故事,聽得步塵安稀里糊涂地睡著了好幾次,而步塵容卻只是默默地聽著,沒有出言打斷。

    他極力將要淡化那種近似冷血的、殘酷的真相,可一字一句,仍能感覺到血腥味。

    該說抱歉的,應(yīng)該是我才對。徐閬的喉結(jié)輕微地滾動了一下,說道,希望你知道,我讓你飲下甘露的原因,就只是我所說的那樣簡單。我那時(shí)候沒有想太多,這些事也是我不久前才知道的,塵容,我對你所做的,稱不上利用,不過你對我滿腹怨恨,也是應(yīng)該的。

    待到邪氣被驅(qū)散,眾仙歸位,便用凡間最堅(jiān)不可摧之物斬?cái)嗬?,從此仙凡兩間不相見,再無瓜葛。步塵容很平靜,那位昆侖仙君說,鍛造神兵并不容易,更別說是世間堅(jiān)不可摧之物了,一定得要一個人來祭劍才行。而這個人,必須有沸騰的guntang血液;有堅(jiān)韌挺拔似青竹的骨骼;有如同子夜般深沉寂靜的靈魂;最后,還要心甘情愿,慨然赴死。對嗎?

    徐閬啞言,望著步塵容那雙映著薄霧朝霞的眼睛,緩緩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認(rèn)可了她的話。

    步塵容的語氣加重,更進(jìn)一步,繼續(xù)確認(rèn)道:他口中的祭劍者,應(yīng)該就是我了。

    見徐閬不反駁,步塵容長舒一口氣,笑道:仙君,這不是很好嗎?我為何要怨恨?

    倒不如說,能夠斬?cái)嘞煞矁山?,徹底結(jié)束一切,對我來說,實(shí)在是再好不過了。她說道,盡管大多數(shù)人不會理解,但與我有著相似經(jīng)歷的仙君肯定能夠明白。我不在乎生,也不在乎死,我要知道我的前路通往何方,知道我的末路何時(shí)到來,然后我會掃榻相迎。

    我很少同別人說這些,不過,步塵容坦白道,我很累,仙君,我想盡快迎來解脫。

    她對這世間全無留戀,尤其是塵封于水底的魂靈投胎轉(zhuǎn)世后,她就更沒了牽掛,終日渾渾噩噩,唯一讓她感覺到她還活著的,是步塵緣當(dāng)初的叮囑,要她找到逆轉(zhuǎn)天命的方法。

    可天道是假的,那些怨恨是假的,那整整幾十年的時(shí)光就是個局,而她是局外人。

    當(dāng)?shù)弥约哼@么多年來的堅(jiān)持只是為了一個不存在的東西后,步塵容一直勉強(qiáng)維持著一線理智,好讓自己不落得個崩潰的地步,如今,徐閬告訴她,他們將要斬?cái)嗬觯瑥拇讼煞矁山缭贌o瓜葛這很好,步塵容想,至少往后再也不會出現(xiàn)像步家這樣受盡煎熬的人了。

    能夠以另一種方式成為那個結(jié)束一切的人,對步塵容來說,已然是莫大的寬慰了。

    在離開步家的前夜,她曾對青鬼說過一句漠然到近乎狂妄的話。

    即使面對彼世的諸仙,即使在得知真相后,步塵容依舊可以毫不猶豫地說出這句話。

    以身殉道,我之所求。

    她正身處昆侖,僅僅只是這一點(diǎn),就足以說明她的答案了。

    那位昆侖仙君,此刻應(yīng)該還在等我的答復(fù)吧。步塵容說道,仙君大可不必露出這樣的神情,我知曉,他們大約是故意將你留下來,好讓你來勸我自甘祭劍的。我并不難過,也并不生氣,恰恰相反,我再平靜不過了,而仙君,你時(shí)刻保守這個秘密,想必應(yīng)該更痛苦。

    相貌年輕的姑娘說出這樣成熟穩(wěn)重的話,實(shí)在有些不協(xié)調(diào),但徐閬笑不出來。

    步塵容輕輕晃醒懷中的步塵安,讓他站直了身子,然后,她抬起那只完好的手來,銅鈴聲微響,袖口順著她的手臂滑到了臂彎處,堆砌成綿延重疊的山巒徐閬先起身站了起來,見她此番動作,像是明白了什么,也顧不得去捋平衣角處的皺褶,俯身去牽了她的手。

    徐閬能感覺到步塵容的指尖是涼的,等她站起身后,卻并沒有立刻放開徐閬的手,而是微笑著說道,此前不曾向你道謝,現(xiàn)在說出口,希望不會太晚。多謝你一直以來的照拂了。

    舉手之勞罷了,不足掛齒。徐閬說罷,又問道,你還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嗎?

    沒有了。步塵容閉了閉眼睛,側(cè)眸看向天際的那一片奪目刺眼的朝霞,顏色是那樣的guntang,讓她記起秋天時(shí)候步家宅邸中堆疊的落葉,半晌,她說道,希望以我血rou鑄就的這柄劍,成世間最堅(jiān)不可摧之物,在此之前,在此之后,都不會再有這般舉世無雙的劍了。

    第336章 、歸玉

    淺青色的陣法籠罩了整座昆侖, 逐漸向外擴(kuò)張,將山腳下的村落也一并歸入進(jìn)去,那些村民們驚慌失措, 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故鄉(xiāng)將自己不斷地往外推, 終究無法跨越那道光芒。

    距離步塵容獨(dú)自踏入那條漫長的甬道,已經(jīng)過去兩天時(shí)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