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只言紅裙俏 莫問青衫老 四
張入云先聞那曲,只疑那cao琴的便是江海石老人。但細(xì)聞之后卻又不是,只為江老人琴音婉轉(zhuǎn)悠揚(yáng),亦苦亦哀,卻又多重傷愁,仿佛人處于世一生隨波逐流,只任那世間波濤激蕩不做一些反抗。而此時所聞琴聲雖也是一般的凄苦神傷,但悲涼于外,內(nèi)里聲勢卻壯,累累琴音直透著cao琴人諸多的憂傷不屈,而胸中抱負(fù)卻與自己始終一樣。 張入云一時如夢初醒,已驚覺有緣人在彼,情急之下不顧夜深露重,便起身前行。他耳力已自不凡,雖聞得琴聲,但實(shí)際路程卻又頗遠(yuǎn),自己腿腳不方便,當(dāng)夜竟直走了一個時辰到琴聲近前。 待張入云行至傳出琴音的幾間破草屋前駐下時,內(nèi)里主人卻早已歇下。張入云見深夜不便造訪,查得院中有件柴房,便在其檐下倚草而臥,暫歇一晚。當(dāng)他于柴房前存身躺下時,主人居住的茅屋內(nèi)似有些響動,但也只一瞬便又重歸一片寂靜。 第二日天朦朦亮,張入云便聽隔壁茅草房門扉吱嘎作響,跟著便聞內(nèi)里腳步深重,以他此時耳力已知這幾間草屋的主人乃是一位老年男。 那老人行出屋外,剛一伸動腿腳,就是彎腰一陣咳嗽。張入云初還以為只是尋常老人家身體衰弱,晨起時難免的氣虛。未知那老人卻是一陣猛咳氣喘,竟長時間彎腰不起,張入云此時聽力驚人,只聞得老人家胸腔內(nèi)出許多破音,凝神傾聽之后已知這位老者身上也是患得一身的重病,肺腹之間一樣是受得重傷,論傷勢只怕比自己好不了多少。心中驚異,卻只在一旁怔住了。 不想張入云只在旁驚訝不語,而那老人卻好似察覺他正側(cè)耳傾聽自己傷勢,想是惹得他心中生怒,鼻下一哼,已挪步向著張入云柴房行來。 張入云聞老人走近身前,忙恭身施禮道:“老前輩在上,晚輩張入云有禮了!” 老人把張入云上下打量了一番,良久方道:“你是什么人?怎么偷跑到我家院里來了?去去去,莫待在這里,難不成想偷我這幾間茅屋里的東西嗎?”說完推開柴門,從內(nèi)取了扁擔(dān)砍刀,再不理張入云只反身就走。 張入云本想跟上前去,無奈自己行動不便,只能看著老人離開。照他往日性,此時受人斥責(zé),該當(dāng)離去,只是他守著昨夜老人琴音寂寞哀愁,想著他定也是有過與自己一樣的遭遇,而自己現(xiàn)下已是無力行走,幾番思量終還是留了下來。 至午后未時老人又是一路長吁急喘,挑了空擔(dān)回來,手里還提了些酒rou,想是用砍的木柴折換的。張入云聞他回來,正欲二番上前施禮,老人看見他還在自己屋前,卻已先嚷道:“你這要飯的怎么還未走,難道還想在我這里蹭飯嗎!,我家里窮,可沒錢施舍,你還是趁早趕緊到別家去要吧!” 說完話,轉(zhuǎn)身進(jìn)了屋內(nèi),只將木板使勁一關(guān),便再無音訊。待到了晚間,但見炊煙生起,飯香四溢,顯是在其中開火造飯。張入云聞到飯香不覺肚餓,摸摸身上,尚幸還有半個饅頭,當(dāng)下吃了,也只稍稍墊一墊肚皮。 至夜深,老人琴聲又起。張入云便在院落外側(cè)耳傾聽,未想這一次卻換了《春水艤槎曲》。如此張入云愈將老人認(rèn)做是一位江湖異人,只是想因身有重傷,對自己這陌生人不免懷不戒心,方不予理睬自己。 從此后張入云只在老人房外守候聞琴,也不上前近見,只但有老人從身旁經(jīng)過,卻又是恭身施禮,老人也一如繼往的從不理睬他,而張入云也一絲不以為意。如此不過幾日張入云身上所中的劇毒作的厲害起來,雙腳已不能挪動,雖是每日里老人辭色難看,但張入云只想著每日里能夠聽到如此佳音,就覺即便是客死異鄉(xiāng),也要葬在此處能令自己心慰。 又是三四日過后,張入云日漸焦悴,雙耳辯聲已漸迷離,知自己已難挨的一時。這一日,天空晴朗,萬里無云,清風(fēng)徐徐吹在人身上猶為自在舒服。不想老人竟端一張竹凳,提了一把胡琴,次于白天行出屋外,臨湖水而奏。 張入云此時已是雙耳迷茫,幾近失音,待老人又奏起《自傷曲》時,不自覺雙手垂動,誤打了拍而不自知,正待昏死過去,卻忽覺腰間一緊,晃眼間竟被身在數(shù)丈開外的老人提起身來,但聞老人辭色嚴(yán)厲的在自己耳邊喝道:“說!你這后生怎么會這《窮途自傷曲》,到底是誰教你的!” 張入云見老人次主動與自己說話,卻只笑了一笑,當(dāng)下口中無力道:“說來只怕前輩失望,教晚輩這曲的并不是位女,而是和前輩一樣,是一位老者,且那位老人琴藝也是由別人代傳,并還是位出家的女僧人。如晚輩猜的不錯,這位女僧人倒可能與前輩相識!” “女僧人?”老人驚訝道。之后又是一番喃喃自語:“難不成是她?”只是他聞得張入云所說的女終不是自己愛人,心下好生失望。低頭見張入云已是病入膏肓,但仍是心有一絲疑慮。當(dāng)下猶豫了半晌推過手中胡琴在張入云手里道:“你即會得此曲,且拉一遍來我聽聽?!?/br> 張入云笑答道:“晚輩本不擅此技,此時手腳無力,怕是難入老前輩法眼?!?/br> 老人搖頭道:“這且不用你管,你只管拉來我聽,彈的好與不好,我自能分辨?!?/br> 張入云聞言不再推辭,他自己連日來心中凄苦絕望,早也有彈琴祛愁的意思。此時難得手里有了胡琴,正好隨了自己心愿,自不肯放過這可能是平生后一次撫琴的機(jī)會。 一時他坐定身,將琴拿穩(wěn),就覺那胡琴長短輕重?zé)o不趁手,摸在手底溫溫的,幾有給人感覺是活物的錯覺,心中不由一陣激動。當(dāng)下翻手一抖便拉了起來,只是自己兩手僵直,雖有心奏曲,但拉出來的卻幾不成音,正在頹唐間,只聞老人在自己耳邊喝道:“別停!人生猶如這一曲,你還未開演,便欲思?xì)w,難道你這一世只為彈出了幾個拙音,便要放棄嗎?” 老人一句話聞得張入云耳里如遇焦雷,直打得他心神亂顫,意氣風(fēng)之際,卻又鼓足精神奏了下去,至此傾力之下,張入云手里一把胡琴雖是滿篇的破音,但偶有一二聲,卻又得清韻突起。當(dāng)下只令得張入云心神大振,復(fù)又全心全意的奏了起來。 他這半年以來,屢遭人間慘事,一腹的心酸委屈無處訴,此刻行將身死,再無一絲牽掛,只將一身坎苛,盡訴于這傷心的曲里,彈奏至后來,竟愈加精妙,雖仍顯琴藝拙劣,但其中意境悠遠(yuǎn),直將聞?wù)邘胱约荷钌畹膫钪???v是老人一生也是如張入云一般的艱難困苦,此際也是不由為之神傷,再不疑其心有他圖。 只是張入云已是幾近油盡燈枯之境,氣血衰敗,身體哪能再經(jīng)得起這般翻滾跌蕩,一曲未罷,已然是滿身的熱汗,再至后來自己又強(qiáng)拉了幾個凄音,終是支撐不住,一頭向地上栽了下去。 老人在旁忙將其扶起,一時見張入云早已滿眼濕潤,知他受盡凄苦,心中委屈,只將他扶住坐定柔聲與張入云道:“孩!你受苦了!” 張入云久未與人吐露心聲,此時一得老人慈言相慰,一個再忍不住,已是抱頭痛哭道:“老師傅您不知道,小時候我父親就不要我和mama了,我有個jiejie,待我很好,可她也不要我了!長大了,對我好的人都要吃苦受罪,近一個meimei被人害死,偏我無能,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在我懷里死去,我……我是一個不祥的人!”一語未畢,已是力盡暈倒了過去。 待張入云身醒時,只覺自己已是躲在溫暖干凈的床榻上,鼻間還聞到屋內(nèi)傳來一點(diǎn)藥香氣,他剛清醒一些,就被老人查覺,一時又將他按住,不令張入云起身,只口中道:“未想到你竟身受這般重的傷,少年人好精深的功力精神,如此傷勢,難為你走得如此許多路。” 張入云聞言剛欲回答,卻聞老人又沉聲道:“只是你這毒傷難治,我本不善醫(yī)術(shù),與你一樣也是一身的傷病,卻終救不得你,好在你已服了我一劑良藥,縱不能解毒,但終是可暫時將毒性壓一壓。” 張入云亦沉聲道:“這樣的事只在天命,晚輩受了點(diǎn)傷,自忖已然盡了全力,如要真的命中注定我命該早死,也是無話可說,但能與前輩在此地會面,許也是命中有緣。不瞞前輩說,至此刻,晚輩就是立刻生死也是不作偽懼了?!?/br> 老人皺眉道:“少年人不該如此頹喪,你活的多大年紀(jì),就說這些尋死覓活的話?!?/br> 張入云笑答:“前輩說的是,真要問起來,晚輩總覺得能在這垂死之際,還能遇上前輩,許是命不該絕,現(xiàn)如今倒還真沒有想死的打算呢!” 未知老人聞得他這一句話,心頭就是一顫,一時猶豫不絕,卻是站起了身來。張入云剩余的四感敏銳之極,當(dāng)時就已現(xiàn),忙開口相詢。老人聽問只找了個借口搪塞,之后又問張入云所得曲的經(jīng)過。待張入云敘述完,便問老人可曾認(rèn)識那位授藝的尼姑。 老人沉吟半晌方道:“算來她該是我一位朋友,只未料道她竟會出家,實(shí)是出人意外?!闭f完話,卻又沉思半晌,一時又喃喃自語道:“此刻我已是自身難保,卻尋思這些做什么?”說完,又勸張入云好好休息,反身將房門關(guān)閉便出了小屋。 張入云本想問一問老人的身世,但對方乃是長者前輩,即不愿意開口,自己也不便相詢。及至老人出了門,卻聞他只在門前小院內(nèi)來回不停的踱步。張入云聽得清楚,老人呼吸沉重,邁動步之間都好似用極大的力氣。知對方傷勢恐比自己還重,只為一身功力高強(qiáng),卻是強(qiáng)壓著傷勢不使作,但人力終究有限,長久這般下去,老人如此深厚的功力,也終有一日不能支撐。 再說室外老者,步越邁越急,一忽兒想是不耐,反身折回,只將房門一把推開,行至張入云床前,一把將其手捉住,取在眼下細(xì)看,良久不語,至后卻長嘆一聲。張入云還未來得及問他要做什么,便已重又閃身出屋。過得良久,老人從外折回,手里提了一碗稀粥,并一些小菜送至張入云床前。 張入云累日挨餓未食,又是多日來未曾沾過米飯,當(dāng)下吃的十分香甜。老人見他吃的狼吞虎咽,面上雖帶著笑,但眼中卻隱有些淚意??粗媲斑@意志頑強(qiáng)的少年,仿佛就是在看昔日的自己,他一生自負(fù),遇事專斷獨(dú)行,從未想過自己會落得如今這副下場,雖是從未覺得一身中行錯過什么事,但卻因自己的倔強(qiáng)驕傲與心上人分隔數(shù)十年,此是他一生唯一愧疚的事。今遇上這如天上般丟下來的少年,想著過去種種荒唐,只望眼前這少年人,卻不用再如自己一般孤苦一生。 張入云肚中饑餓,一連吃了五碗方止住,老人見此,又為他遞上了一杯熱茶,因那茶水甚燙,老人卻勸他與自己說說話,好等稍涼了一些再喝。張入云聞言自是依從,就聽老人坐在自己身旁已慢慢開口道:“我姓傅,少年時只在海外游歷,也習(xí)得一些本領(lǐng),自負(fù)在劍法一途上,與天下英雄可一爭長短,三十歲時因被jian人暗害,方到這中原來避難,不想轉(zhuǎn)眼就是五十年過去了,這身上的傷病卻是一直沒好。我見你資質(zhì)不錯,本想收你做個弟,未想你一雙手生就適宜修練拳法,若是再習(xí)劍的話,只怕事倍功半,長日里不得精進(jìn)。再說我見你筋骨,就已知你已在這拳法一途上走的很深,若再回頭從我習(xí)劍的話,以老夫現(xiàn)在的身體,怕是也支持不了多久了。” 張入云聞老人言,有不祥之意,忙欲相問,卻被老人將話帶過,只得開口道:“傅前輩說哪里話,難道只有傳藝能為師徒嗎?如今前輩即然有收徒之心,晚輩也早有拜師之意。晚輩這幾日累累聞您的琴聲,所敬佩的,是您這一身遠(yuǎn)世俗的氣質(zhì)風(fēng)范,只此就已夠晚輩終生受用的了。何況這多日來,聽您日夜彈奏這幾曲,晚輩又得了不少指點(diǎn)并人生教詣,就此一道您也已是晚輩的師傅。如能不棄,還請您不要再推辭,只垂顏收了弟吧!”說完便已起身下拜。 傅老人原就有收張入云為徒的意思,見他此時執(zhí)意如此,心下也是激動不已。當(dāng)下卻反攔住他道:“你且莫拜,我還有話要與你說,我一身劍道取自巫山一流,本不是玄門正宗,五十年來老夫于這洞庭湖畔潛心養(yǎng)性,已近半仙之體,只怪我內(nèi)勁不夠純正,元嬰難以出世,又是生平浪蕩,諸行外功缺漏愈加的難以脫體。我受傷后rou身重創(chuàng)難愈,今生已難再江湖行走,你即已是修道之人,當(dāng)知其中因果,老夫收了你做弟,是完了我的修行,但所積善功卻要以你這弟身份一生代償,你自忖可做得到!” 張入云想也不想便欲答應(yīng),只是想到自己傷重,也是功力盡失,萬一不治,老人的修行反要受自己防礙,當(dāng)下面上一紅只如實(shí)答道:“弟倒不擔(dān)心行什么善舉,只是現(xiàn)在已是身染重傷,只怕不久即將不治,至?xí)r反誤了師傅您的功果?!?/br> 傅老人聞言不悅道:“拜師收徒只講緣份,你今即畏難思退,我也怪不得你,如此也只得作罷,你且好好在此歇息吧!” 張入云不料老人竟會誤會自己,心中難過,只是自己生性倔強(qiáng),卻不據(jù)理分辯。老人見張入云一語不只將臉掙的痛紅,手足無措只將盤弄掌中的清茶。當(dāng)下心中已自計較,假意起身,又見張入云本是渾濁的雙眸里眼光又是一暗,知他真性如此,不由心中大嘆。只一振臂,便見空中一道劍氣飛揚(yáng),跟著便是一個霹靂,卻將還在隱忍不的張入云驚醒了過來。 再聽老人感嘆道:“不想當(dāng)今這江湖上還有你這樣的實(shí)在心腸,我當(dāng)年被人暗算,誓今生再不收徒。孤處洞庭湖畔五十載,又有些轉(zhuǎn)了心思,只是美質(zhì)易得,良心難找,縱有些心底仁善的,卻又沒你這般的血性,天教我茍且偷生這多方遇到你,今生能得你這一佳弟,也是我平生一大幸事!” 當(dāng)下還未等張入云反應(yīng)過來,便已從懷內(nèi)取出一卷帛巾,付在張入云手中道:“這是我多年心血,你且拿去帶在身上,雖是你一身玄門正宗內(nèi)力,但多少也可借以參考,且內(nèi)有一篇無形劍氣篇,卻只是治道之術(shù),若你日后內(nèi)力精進(jìn),倒是可以習(xí)以防身?!?/br> 張入云不想形式急轉(zhuǎn),驚喜之下忙手捧絹帛,與老人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傅老人見一樁心事已了,不由朗聲作笑。張入云次動內(nèi)勁,竟是于這黑夜之中猶如龍嘯經(jīng)天,其嘯聲如實(shí)物一般直穿云霄,久久凝聚不散。 待嘯聲作罷,老人又取過手中的胡琴細(xì)細(xì)把玩摩搓了一陣方交在張入云手中道:“如你日后傷愈,可把這醮雨琴交至東海沙門島申美奴申仙的手上,且對她說你是我傅金風(fēng)的弟,到時她自會傳你一身劍術(shù)。你再告她將我當(dāng)年雌雄雙月劍也一并傳給你,如此方不負(fù)我收你為徒一場?!?/br> 張入云雙耳聰慧,聞得老人把玩時那柄本醮雨琴時,雙手已是隱隱有些顫抖,知其師至愛此琴,且與申仙關(guān)系定不尋常,當(dāng)下問道:“要是那位申仙問起師傅您老人家來,弟卻該如何回稟?” 老人好似早有預(yù)料,思忖良久,只一聲長嘆道:“該怎么說,你就怎么說吧!” 張入云本以為師傅有話要與自己傳帶,未想?yún)s是這樣的吩咐,一時不解,卻為老人不一語的傷愁所感。只是他剛一低頭沉思,卻覺腦里忽然間變的沉重不已,他是練武之人,身體膚一絲一毫莫不能自知,此時一顯這等異相,立刻醒覺,左右尋思,只方剛喝的一盞清茶會有古怪。不由望著傅老人驚叫了一聲道:“師傅!您這是要做什么?” 老人看他略顯張惶,只苦笑著勸慰他道:“沒什么,莫害怕,你且先睡一會兒,待醒來后,你的傷勢當(dāng)會有些許好轉(zhuǎn)?!?/br> 張入云聞老人話中不善,一時猜到一些,忙驚喝道:“不可如此……?!敝皇菫闀r已晚,身上癱軟已是歪倒在了床上。老師傅見藥效作,忙上前探了探張入云的鼻息,見他果已昏迷了過去,只微一躇躊,便又放手施為。 待張入云二次醒來時,就覺渾身上下已被自己汗水浸濕,舉手抬足之間已恢復(fù)往日的靈動,只是眼傷還未好,但到底已是大勝從前,此一去只八百里便可到鄂州投靠其兄長浮云,以眼下的身體完全不成問題,不由心中一陣狂喜。 只是他嘴角剛露出一絲笑意,卻忽然回想起自己師傅傅金風(fēng)來,當(dāng)下趕忙四處探尋。果然傅老人也是一身的浸濕癱倒在了地上。張入云先前已有所預(yù)料,當(dāng)下分辨師傅呼吸,只聞其氣血衰敗的已不成樣,張入云久病之下,知常人生理,只一聞聲,便知傅老人已是行將在即,轉(zhuǎn)眼便要散手人寰! 張入云只驚的非同小可,想到自己剛為人弟,便遭其師舍命相救,不由淚流縱橫,心口中如堵了實(shí)物,竟是半日不得呼吸。 傅老人為張入云扶起放在床上,見他傷心欲絕,卻反倒勸道:“做這些兒女形態(tài)做什么!我收的弟可不是這般沒精神勇氣的俗人。”說著反又笑道:“不過你一身功底扎實(shí)的遠(yuǎn)出我預(yù)料之外,為師本欲為你打通任督二脈,也算是我這做師傅的盡些心力,未想你根底實(shí)深,竟連我此時的真力也難以連貫,呵呵,也好,如此由你日后功深自行貫通,到底威力不同于這般只仗外力幫襯的粗淺法?!?/br> 張入云聞言哭泣道:“只是這樣一來,您已經(jīng)沒有真氣護(hù)住自己傷勢了,徒兒只這副臭皮囊,不值得師傅您如此。” 老人詳怒道:“胡說,你是我邀月劍傅金風(fēng)的弟,怎說這些沒志氣的話,難道你當(dāng)我會將護(hù)命真氣用在毫無價值的人身上嗎?你如此輕賤你自己,卻不想連把我這做師傅的也捎進(jìn)去了!”一番話說著出來,老人反倒越來越精神。只張入云知他這是回光返照,見此反倒愈加難過。 張入云知傅金風(fēng)是臨死之前的回光反照,心中百感交集,只泣聲道:“弟不敢,只是師傅您為了弟卻要不久于人世,做弟的心中有愧,算來我真是個不祥之人,但凡對我好的人都要受難?!?/br> 傅金風(fēng)聞言氣道:“又胡說了,我本在此地苦挨了數(shù)十年,只為了一口閑氣,雖自負(fù)聰明,但卻終看不透那些不良人窮極一生一世追逐名利,卻不及好人只活的一朝一夕來的幸福的道理。等我明白過來,卻已是須皆白形將就木了的老不死了!” 說著,傅金風(fēng)一把抓住張入云的手臂道:“入云,我看你眉骨已是否極泰來之相。雖今后或小有災(zāi)劫,但已然是不妨事的了。呵呵,為師能在行將就暮之際,竟受得你這樣一個徒兒,實(shí)是慶幸。入我門下并無什么煩惱人的訓(xùn)戒,你今后行走江湖只管放膽行事就好。唉!只是你這孩心底太過善良,只怕在這仁善上還有不少波折。但為師絕不會看錯,日后你必成大器,至?xí)r只管痛施為,方顯我當(dāng)年四海驚風(fēng)的風(fēng)范。 張入云見傅金風(fēng)話到此時言語有些激動,心中雖不忍但終是口中提道:“師傅!您這一身傷勢到底從何而來,究竟是誰將你打傷的,徒弟日后一定幫你討回這場公道!“ 傅金風(fēng)聞?wù)Z面色一暗,只沉聲道:“你問這些做什么!我剛已說過,人終其一生貴在珍惜生命,只以自己的喜好,好好在的生活,卻比什么都強(qiáng)!無謂的尋仇報復(fù),終是害人害己的愚行!” 只是過了半日,張入云仍是臉色張厲的不一語,傅金風(fēng)見此,知他心意難轉(zhuǎn),幾番思量只嘆道:“罷了,終究還是與你說了吧!如此也免你日后遭人暗算而不自知。害我之人,一是我同門師兄笑羅漢秋暮蟬,一是我夕日弟鬧海銀蛟孫圣。秋暮蟬與青城派深有交情,孫圣當(dāng)年也已拜其為師,你日后不要去尋他們,若得見面也只當(dāng)小心防備是,這二人都是笑里藏刀的jian險小人,不到萬不得已你卻不要與其計較!” 張入云急道:“這弟可不能答應(yīng)!師傅如此交待,難道就讓這兩個惡賊終其一生都逍遙法外不成?” 傅金風(fēng)淡淡地道:“這倒不然,秋暮蟬因得了正宗玄門心法與我的修為只在伯仲之間,當(dāng)年就連我也沒有必勝他的把握。那孫圣若以資質(zhì)論,勝你不少,他于修道又肯下死力,五十年不見,只怕已然是一身驚人的造詣。你此刻修行未有大成,卻斗不得他二人。當(dāng)今之世并沒有人知你是我的弟,功行未能大造之前,何苦自惹是非,我前番已說過,縱是這些人茍活千年,也是徒自無味的陷于那名利圈里,你與他們爭斗反墜了魔障了! 張入云搖皺眉恨聲道:“如此說來,師傅這數(shù)十年的冤曲就在這里白挨了嗎?“ 傅金風(fēng)見此反輕聲笑道:“入云,你不要如此執(zhí)著,為師當(dāng)年也是你這樣的習(xí)性,可你看!如今師傅這般的下場,卻還不夠警醒你嗎!“說話間老人聲音已弱了下去。 張入云曾經(jīng)歷過香丘離傷重而逝的一番景象,知傅金風(fēng)也要不久于人世,心中氣苦,卻又想不出話來安慰老人,只眼中淚水止不住的滑落。 傅金風(fēng)再笑道:“想不到我臨終前收的這個徒弟竟是這般的愛哭,全不像我這個師傅的弟?!?/br> 張入云聞言急聲道:“師傅,我!” 傅金風(fēng)見此卻擺手安慰道:“不需多言了,收你為徒也了卻了我一番心愿,實(shí)是該歡喜的事兒呢!”語及此處,老人的眼眶竟也有些濕潤,喉中一堵,只咳了好一陣方又哀聲與張入云道:“入云,日后你若得遇申仙時……,就把師傅的那卷帛巾也一并交給她吧!” 張入云知這是其師臨終遺愿,當(dāng)下面上一肅,只恭聲道:“弟謹(jǐn)遵師命!” 傅金風(fēng)知張入云已明白自己心理,為此又端詳了他這收的弟半日后,方微笑道:“那就好,神州大地?zé)o限寬廣,你日后但有功進(jìn),就替師傅好好游歷一番,且莫如你師傅一般,空負(fù)了你這自在瀟灑少年身!”語畢即一笑而逝,全無一點(diǎn)亡者就死的氣象。 張入云見傅金風(fēng)卻連死時,竟也去的這般灑脫,雖是敬佩,但想著終又為一個好人被jian人害死,憤恨到極處,鋼牙緊咬只差些將雙唇咬碎。 兩日后,張入云復(fù)又整理行囊上路,行時他將傅金風(fēng)老人葬在屋前臨湖朝陽的一面,卻并沒有把那把醮雨琴帶走。只為他考慮到自己一身功力盡失,帶著這柄顯是一件至寶的胡琴太過招耀,其師在生時雖沒說過。但愛惜這琴的心思神情早已在張入云面前流露無已,張入云思量再三,為免師傅至寶被自己遺失,便決定等自己武功盡復(fù),再重回此地取出胡琴去東海沙門島拜見申仙。 張入云此刻遍身的劇毒重又被傅金風(fēng)動內(nèi)力,逼至了雙眼傷處,四肢復(fù)又能得輕松。且他連日以來來,因日受毒素在體內(nèi)各經(jīng)脈中的侵襲,對人體經(jīng)絡(luò)**加了若指掌,趨避時越來越知道其中的厲害,當(dāng)下雖未運(yùn)用真力,但連在路上行了近十日也不怎見毒性作只是右胸傷口,始終因劇毒在身,兩下牽制,恢復(fù)的極慢。張入云為此心上一喜一憂,喜的是雖自己身體恢復(fù)的這般緩慢,縱是日后肺腑間傷口愈合的不好,自己也總也有些時間補(bǔ)救,憂的是,生怕從此后這肺傷難愈,日后一身本領(lǐng)終究要被廢掉。 為此上擔(dān)心,張入云終究在離鄂州不過一二百里地界時,便換了舟船擺渡。只為行船趕路,自己不用舉力,是以體內(nèi)毒性到底作起來,也緩了好些。而且連著十日步行下來,張入云身上所中的劇毒終究有些伏動,此去還有些路程,反正身邊銀也夠,倒不如上船順流而下至鄂州,到底妥當(dāng)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