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穗趕緊去給他倒。

    血污沾了水味道更重, 蕭縝卻好像聞不到似的，神色平靜。

    換過三次水, 血都搓干凈了，蕭縝便把衣裳丟在盆里，等著明早阿福帶去河邊再仔細(xì)洗一遍。

    “你去屋里等著，我沖個澡?！?/br>
    佟穗點點頭。

    不用特意燒熱水，蕭縝洗得很快，連頭發(fā)都用擰得不再滴水的巾子擦去了浮塵。

    當(dāng)他來到北屋，一身清爽目光平和，佟穗反而更像折騰了半宿的那個。

    她看著蕭縝躺下，還是忍不住問道：“那邊到底什么情況？”

    她只聽到了張文功來求救時喊的“流民屠村”，剛剛蕭縝祖孫在西院的談話還傳不到東院。

    蕭縝先將她抱到懷里，再簡略地講述起來。

    佟穗無法控制自己的顫抖。

    蕭縝拍拍她的背：“都抓住了，明天官府會來處理，相信其他流民不敢再犯這種事?！?/br>
    佟穗同情那些枉死的村民，也擔(dān)心自己的家人：“桃花溝比松樹村還小，會不會……”

    蕭縝：“不會，我審過幾人，得知他們?yōu)E殺是為了去囚龍嶺投誠匪幫，囚龍嶺在龍行山的西嶺，桃花溝在東嶺，他們不可能繞遠(yuǎn)路。”

    龍行山脈雄偉險峻，綿延數(shù)百里，橫跨多個府縣鎮(zhèn)村，本縣這段地勢更像凸出來的一塊兒龍脊，形成了桃花溝所在的東嶺，囚龍嶺匪幫盤踞的西嶺，靈水村則位于南嶺偏東這一段。

    佟穗自然聽說過囚龍嶺匪幫，也知曉路途關(guān)系，囚龍嶺匪幫連靈水村都沒有滋擾過，更看不上桃花溝那種偏遠(yuǎn)小村。

    所以，蕭縝的這個理由很有說服力。

    “睡吧?！?/br>
    蕭縝在她微涼的額頭親了下，回了隔壁被窩，再挨著她，他會想。

    .

    第二天天沒亮，佟穗就起來了，一是要準(zhǔn)備早飯，二來心里裝著事，干躺著更難熬。

    蕭縝睜了下眼睛，佟穗輕聲哄道：“你再睡會兒，飯好了我來叫你?！?/br>
    蕭縝這才繼續(xù)睡了。

    佟穗放輕腳步出了東廂，就見柳初已經(jīng)在院子里等她了，同樣一副昨晚沒睡踏實的模樣——佟穗好歹從蕭縝那知道了具體消息，柳初可是一無所知。

    去后院抱柴禾的功夫，佟穗快速給柳初講了講。

    柳初聽完，面白如紙：“一百多人，一百多……”

    佟穗想到了昨日才有過一面之緣的齊老太太，想到齊老太太無禮借人時自己心中的不滿，而短短一夜過后那人就沒了，讓那些好的壞的情緒都變得不再有任何意義，恍如煙散。

    等在中院見到賀氏、蕭玉蟬，這娘倆的精神更差，一個眼里布滿血絲，一個眼睛腫成了核桃。

    佟穗第一次主動勸娘倆休息，餡兒餅昨天都烙好了，今早燒鍋熱一下就行，熬粥也是輕巧活兒。

    賀氏嘆氣，去堂屋北邊放桌子擺碗筷，擺完就在那邊坐下，對著佟穗道：“都聽說了是吧？你說說，早知道會出這事，昨天我就該痛痛快快答應(yīng)她，至少讓她能多舒心半天，我怎么偏偏就罵了她一頓？”

    蕭玉蟬的眼淚就又來了。

    佟穗勸道：“二嬸、玉蟬，你們都別想了，沒人能料到這個，等會兒吃完早飯，你們是不是要去那邊看看？”

    賀氏：“不去不成啊，齊家就剩一個媳婦倆孩子，我們?nèi)兔ao持cao持?！?/br>
    齊家遭此大難女兒都不露面，會被遠(yuǎn)近鄉(xiāng)親們戳破脊梁骨的。

    佟穗：“你們安心幫忙，家里有我跟大嫂，不用你們惦記。”

    賀氏瞧著坐在灶膛前的二侄媳，這一番溫溫柔柔的語氣，終于跟那張乖巧小臉對上了，可見人家確實說到做到，既不會縱容她跟女兒偷懶，也不會在她們娘倆遇到事時冷眼旁觀。

    早飯做好，九個流民蹲在后院吃，蕭家人與張超坐在堂屋。

    蕭穆對兩個孫子道：“等會兒你們趕車送她們過去，到了后叫老四老五回來種地?！?/br>
    兄弟倆點頭。

    蕭穆盯著蕭延：“有什么事都聽你爹跟你二哥的，不許擅自行動。”

    蕭延瞥眼女桌那邊的林凝芳，訕訕嘀咕道：“知道了，每次出門前您都要說這個，我又不是小孩子?！?/br>
    蕭穆：“你還不如小孩子，小超都比你懂事。”

    蕭延瞪向被他指點過招式的張超。

    張超埋頭喝粥。

    飯后，蕭延去套騾車，蕭縝對家里的九個流民道：“外面流民屠村跟你們無關(guān)，你們只管勤勤懇懇地種地，出事我們蕭家會幫你們說話，但你們?nèi)舾液θ?，就算你們逃至南地，我也會一路追殺過去?！?/br>
    “二爺放心，我們知道好賴的，不會做那喪盡天良的事?！?/br>
    “是啊，給我們一百個膽子我們也不敢啊?！?/br>
    不多時，賀氏、蕭玉蟬、齊耀、張超、蕭延都坐到了騾車上，蕭縝與出來送行的佟穗對個眼神，趕車走了。

    蕭穆與九個流民也帶上耕具、種子繼續(xù)去種地，阿福阿真抱著一堆衣裳前往河邊。

    至此，家里只剩佟穗三妯娌以及才八歲的綿綿。

    佟穗將前院三張大門以及后院大門都關(guān)上，對綿綿道：“你去學(xué)堂練字，沒事別出來?！?/br>
    綿綿擔(dān)心地看向母親。

    柳初柔聲解釋：“我們要看守院子，你突然跑來跑去的，我們還以為進(jìn)賊了呢。”

    綿綿就乖乖去了學(xué)堂。

    佟穗再對兩個妯娌道：“你們都在這邊堂屋待著，盡量別分開。”

    林凝芳：“東西兩院怎么辦？”

    佟穗指指屋頂：“我去上面守著，無論哪邊有人靠近我都能發(fā)現(xiàn)?！?/br>
    說完，佟穗跑回東院，再回來的時候，她穿了一套男裝，戴著她為蕭縝編的那頂草帽，背負(fù)弓箭。

    柳初、林凝芳都看呆了。

    佟穗指指身上的男裝，解釋道：“這是二爺上次翻出來的要送我弟弟的舊衣，左邊袖口被蟲子咬了個洞，收拾時才發(fā)現(xiàn)，二爺就給留下了，我穿剛剛好?！?/br>
    林凝芳佩服道：“二嫂這般站到屋頂，離得遠(yuǎn)的還以為是個少年郎?！?/br>
    佟穗笑笑，再次交待兩人別分開，她將后院的梯子搬到中院這邊，動作利落地爬上屋頂。

    站得高，佟穗能將這條街附近的情況盡收眼底，也能看到遠(yuǎn)處田地里辛勤耕種的村民們。

    忽然，她目光一頓，看向村西的土路，那里正往西行著一輛騾車。

    騾車之上，蕭延直挺挺地躺在一側(cè)打盹，賀氏與蕭玉蟬低聲交談著，齊耀才四歲，尚不了解昨晚之事，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

    張超自己朝來路坐著，突然臉色一變，指著蕭家的屋頂?shù)溃骸岸敚慵疫M(jìn)賊了！”

    他經(jīng)常跟著二叔去蕭家練武，很清楚蕭家有哪些男人，此時屋頂?shù)哪腥嗣黠@不是其中任何一個。

    蕭縝猛地回頭，蕭延也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看清自家屋頂?shù)那樾危捬討嵟中捏@，指著那賊人吼道：“識相的你趕緊走，等我回去逮到你，非扒了你的皮！”

    他們一行人才出發(fā)，穿過田地走捷徑的話離蕭家院子也就半里路，于是，佟穗清晰地聽見了蕭延的叫罵。

    知道他誤會了，佟穗笑笑，回了一聲清脆口哨。

    蕭延一聽，更急了，看向還優(yōu)哉游哉穩(wěn)坐車轅的蕭縝：“二哥，他們有同伙，你趕緊卸下騾子先回去，要不我先回去也行！”

    蕭縝斜他一眼：“那是你二嫂?！?/br>
    蕭延：“……”

    他再次望向自家屋頂，這時也終于反應(yīng)過來，如果真是賊人，又怎么會跑到屋頂上大搖大擺？

    賀氏看著兒子這傻樣，諷刺道：“瞧把你急的，恐怕我跟你妹遇到危險，你都不會急成這樣。”

    蕭延白吃親娘一頓陰陽怪氣，忍不住坐到蕭縝身邊，埋怨道：“好好的，二嫂去屋頂干啥，還這副打扮?！?/br>
    蕭縝：“現(xiàn)在家里沒有男人，阿福阿真洗衣回來也還早，就算你二嫂能單獨看守一院，大嫂跟三弟妹能嗎？偌大的院子就她們自己，嚇都要嚇出病來，有你二嫂在上面守著，她們才能放心。”

    蕭延沉默了。

    蕭玉蟬瞇瞇眼睛，插話道：“我看二嫂還背著弓箭？可真夠警惕的。”

    張超：“二太太會射箭？”

    蕭玉蟬：“……會，射得還很好?！?/br>
    蕭延沒見過，下意識地道：“你懂個屁，女人那點力氣，射中了也難見血。”

    蕭玉蟬：“我懂你！有本事回家后你跟二嫂比比？”

    蕭延：“比就比，順便讓你見識見識啥叫百步穿楊。”

    兄妹倆斗嘴，蕭縝只是笑了笑。

    第045章

    松樹村。

    昨晚下半夜, 孫典、蕭守義三叔侄都由里正張茂德安排在附近人家睡了兩個多時辰，畢竟留他們在村里過夜是為了萬一流民策逃時有武藝高超之人可以及時鎮(zhèn)壓，可不是要讓這幾個爺們半宿不睡親自盯著那些流民。

    天未亮蕭守義就起來了, 發(fā)現(xiàn)張文功已經(jīng)在外面等候, 一打聽才知道張茂德早就帶著兩個青壯村民騎騾趕往縣城, 這會兒說不定已經(jīng)進(jìn)了城門, 速度快的話, 晌午前知縣應(yīng)該能帶人過來。

    蕭守義感慨道：“昨晚幸好你爹臨危不亂, 派你去尋我們, 不然整個村子可能都要……唉?！?/br>
    張文功：“他是里正, 這都是分內(nèi)職責(zé), 你們才是我們村的救命恩人。”

    蕭守義謙虛地?fù)u搖頭, 目光再次落到張文功臉上。

    此子面容剛毅，跟其父張茂德一樣, 一看就是正派之人，自家老爺子對張文功叔侄也是格外賞識, 尤其是張文功, 乃是老爺子眼中這一帶智勇僅次于二侄子之人, 教導(dǎo)時可謂傾囊相授。

    沒出事時, 張文功不顯山不露水, 再看昨晚張家父子的表現(xiàn)，蕭守義不得不承認(rèn)自家老爺子的眼光就是毒。

    吃過早飯不久，蕭縝等人到了, 將賀氏娘仨送到齊家，再帶著張超過來匯合。

    “二叔！”張超一頭撲進(jìn)了叔父懷中, 在蕭家住了一晚，這孩子基本沒怎么說話, 這會兒見到親人終于露出了孩子氣，淚眼汪汪的。

    張文功摸摸侄子的頭，道：“放心，家里都沒事，你祖父去縣城了，你爹你娘都在家守著，快回去瞧瞧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