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jié)
第四天一大早,我們再次提審了趙剛。 這幾天趙剛過的并不舒服,精神也更加萎靡了,頭發(fā)干枯,不知道是感冒的折磨,還是精神的折磨。 這一次,靜丫頭依舊沒有提問任何問題,只是將目前搜集到的證據(jù)在桌子上排成一排,挨個向他介紹了一遍。 “所以,現(xiàn)在的情況就很明朗了?!膘o丫頭拍了拍手,“孟靈到過你家,你在家里殺害孟靈之后,將她的腦袋裝進(jìn)了旅行箱帶走,用你學(xué)過的手段,做成了標(biāo)本,試圖還給學(xué)校,瞞天過海。孟靈的尸體則被你爺爺肢解,用鹽腌上,埋在了地下。” “不,不對?!膘o丫頭突然搖了搖頭,“你爺爺不知道這事,他要知道,絕對不會這么處理的,太容易被發(fā)現(xiàn)了,所以,處理孟靈的尸體也是你一個人完成的?!?/br> 趙剛抬頭看了一眼靜丫頭,舔了舔嘴唇,呵呵笑了一下,“我還以為,警察都是笨蛋。” 他向后靠了靠,整個人 都變了,和前幾天的不耐煩、萎靡、沉默以及偶爾流露出來的不安膽怯截然不同,他一臉高傲地看著我們,“對,沒錯,就是我殺了孟靈,就是我親手把她切成一塊一塊的,塞進(jìn)壇子里,撒上鹽。然后把腦袋放進(jìn)高壓鍋,咕嘟咕嘟,香啊,我都忍不住想嘗一口了?!?/br> 我感到胃里一陣翻騰,抬手捂住了嘴。 趙剛鄙夷地看了我一眼,哂笑道:“你們既然都猜到這塊了,那,要不要猜猜,我為什么要那么處理尸體啊?” “別在我面前炫耀你的智商,我告訴你,你不配?!膘o丫頭呸了一聲,“你想干嘛?你無非就是想利用你爺爺趙建國聞不到味道這一點(diǎn),把他拖下水。你很清楚,孟靈的失蹤,警察最終一定會查到你的頭上,一定會查到你的家里,你的掩飾再好,也會留下蛛絲馬跡,但是有個人替你頂罪,這就不一樣了。你相信趙建國一定會替你頂罪?!?/br> “如果讓趙建國參與進(jìn)來,和你一起殺人分尸,他知道的細(xì)節(jié)就太多了,沒準(zhǔn)什么地方就說漏了嘴。所以你干脆不讓他知道,但是孟靈見過你爺爺,然后她失蹤了,警察在你家院子里發(fā)現(xiàn)了尸塊,你爺爺不傻就能馬上知道是怎么回事。如你所愿,”靜丫頭深吸了一口氣,“趙建國替你頂罪了,而且為了隱瞞下去,他死了,自殺,試圖以此來阻止我們的調(diào)查?!?/br> 啪啪啪 趙剛拍起了巴 掌,嘴角帶著鼓勵的笑容,“要不是當(dāng)時我仔細(xì)看過周圍沒人,我差點(diǎn)以為你就在現(xiàn)場了?!?/br> “你說的一點(diǎn)都沒錯,我就是這么干的?!壁w剛豎起食指,虛點(diǎn)了幾下,“為了讓老頭能在警察來的時候想明白他孫子到底干了啥,我還特意留了點(diǎn)工作,等老頭回來的時候,我還在平整地面。我知道這老頭知道真相后一定會替我頂罪的,我可是家里的獨(dú)苗啊,我死了,他老趙家就絕后了。天衣無縫,簡直天衣無縫,我到底什么地方出了紕漏了呢?” “趙建國根本不知道你殺的人是孟靈?!膘o丫頭道。 趙剛一拍腦門,“對,我怎么把這事忘了。我還告訴他孟靈家里有事,提前回去了。我應(yīng)該給他留點(diǎn)更明顯的提示的?!?/br> “你還真是個人渣,連自己爺爺都坑!”老羅瞪著趙剛,眼里冒火。 “哈!”趙剛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你說我人渣?你那是沒見過真正的人渣!”他突然咆哮了起來,“他趙建國就是什么好人嗎?她孟靈就對得起我對她一片真心嗎?” “一個60多歲的老頭子,還學(xué)人家年輕人玩網(wǎng)聊,約炮,你說他是不是人渣?!他連自己兒媳婦都不放過,你說他是不是人渣?!一個20出頭的大姑娘,大學(xué)生,和60多歲的糟老頭子上床,你說她又是不是人渣?”趙剛雙手握拳,額頭青筋直蹦。 “對,你們猜的沒錯,趙建 國根本不是我爺爺,他是我親生父親。他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可他忘了我是學(xué)什么的了,有一次閑得無聊,我用他和我的檢材做了個鑒定,你們能想到我知道那個結(jié)論的時候是什么心情嗎?人渣!該千刀萬剮的人渣!” “而且,他還和我女朋友上床了,而且不止一次!”趙剛嘶吼道,“就在我家那天晚上,我不小心看到了孟靈的聊天記錄,聊天的對象就是我爺爺,他那個號還我給申請的,我哪能不知道?她竟然那么不要臉地說,我爺爺是唯一讓她高潮的男人!兩個人竟然還相約第二天一起去開房,老不死的還給她出主意就說家里有事,第二天提前回家。我呢?拿我當(dāng)什么?!” “你們說她該不該死?該不該死?!”趙剛癱在椅子里,哈哈大笑了幾聲,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所以啊,第二天一大早,老頭就出去了,孟靈跟我說她得提前回家的時候,我二話沒說就掄起菜刀砍了下去。啪,孟靈一句話都沒說就倒在那了?!?/br> “我跟你說個秘密!”他突然身體前傾,神秘地一笑,“她的血是甜的!” 我終于再也忍不住,捂著嘴沖出了審訊室,老羅緊隨其后,身后是趙剛猖狂的笑聲。 林菲臉色蒼白,雙手緊緊地抓著床單,緊張地問:“后來呢?” “哪有后來?”我笑了一下,“故意殺人,死刑立即執(zhí)行?!?/br> “趙剛認(rèn)罪了?”林 菲皺了皺眉,“聽著可不像他啊。” “認(rèn)罪?”我撇了撇嘴,“到他上刑場的時候,他也沒認(rèn)罪?!?/br> “?。俊绷址齐y以理解地看著我。 “這個趙剛啊,沒用律師,自己給自己辯護(hù)?!蔽姨稍诓〈采?,仰頭看著天花板,我覺得趙剛整個人都是病態(tài)的。 對于檢察院提出的指控,趙剛供認(rèn)不諱,但他卻堅稱,不應(yīng)該對他的行為進(jìn)行制裁。 “我是誰?嗯?我是未來的白衣天使,我將來是要治病救人的。七年,我要學(xué)七年才能走上工作崗位,國家花七年的時間,耗費(fèi)了大量財力物力培養(yǎng)出來的人才,就是拿到這里來讓你們殺的嗎?” “趙建國是什么人?一個老農(nóng),大字不識幾個,一個連自己兒媳婦孫媳婦都不肯放過的人渣,死不足惜。就算他還活著,他還有幾天可活?他又能給這個社會帶來什么?他活著,就是在浪費(fèi)社會資源。孟靈呢?你們難道不覺得她的存在就是對社會道德底線的挑戰(zhàn)嗎?所以,他們都該死,我殺他們,是為這個社會除害,是見義勇為,是除暴安良?!?/br> “我,趙剛,一個未來的醫(yī)生,一個將來會挽救千千萬萬生命的人,不應(yīng)該在這里接受你們的審判,我的征途是無盡的知識海洋!你們應(yīng)該立即釋放我,并給我獎勵!” 他啊,根本就不知道,沒有人生來是低賤的,也沒有人生來是高貴的,所有的人,在法律的面 前,都應(yīng)該保持謙卑,執(zhí)掌司法的女神并不依照人的身份裁決,而只尊重那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實(shí)。 他啊,根本就不知道,所謂孟靈是他的女朋友,不過是他的一廂情愿罷了,不過是孟靈為了2000塊錢,暫時的冒充而已。 第004章 盲井殺機(jī) 在人世間,要幸福只有一條路。不是懷著大公無私的良心,便是完全不懷良心。 ——奧格倫·納休 1 林菲坐在病床邊,上身前傾,一手托著臉頰,手肘支在膝蓋上,另一只手舉著遙控器,對著墻角的電視機(jī)噼里啪啦地按個不停,卻沒有一個臺停留的時間超過五秒鐘。 真是難為她了。 一個只能勉強(qiáng)聽懂,卻根本不會說荷蘭語的人,在這個異域國度一待就是快一個月的時間,要是換了小王——現(xiàn)在的王律師來,可能早就寂寞難耐,偷跑出去了。 “簡大哥,荷蘭不是也有新聞聯(lián)播時間吧?怎么這么多臺,都在放一個節(jié)目啊?”林菲悻悻地放下遙控器,撅著小嘴不滿地說道。 “嗯?”我合上手里的書,瞄了一眼電視,電視上,一個金發(fā)碧眼的長發(fā)女人正舉著話筒,大聲說著什么。她的身后,是一群穿著消防服的人正在來回奔走,幾輛大型的機(jī)械正在小心地挖掘著。 嘈雜、喧鬧讓這個女記者只能扯開喉嚨用力嘶喊,才能勉強(qiáng)讓電視機(jī)前的觀眾聽清她的話。 我豎起耳朵仔細(xì)分辨了一下,女記者竭力想讓觀眾聽清的是已經(jīng)延續(xù)了小半個月的一場礦難。 大約半個月前,荷蘭發(fā)生了一場輕微的地震,這場地震對人們的生活并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卻讓一個煤礦發(fā)生了塌方事故,近40人被困井下。 荷蘭官方當(dāng)即組織救援力量 展開救援,然而半個月過去,卻還是沒能打開那條生命通道。當(dāng)?shù)氐牡刭|(zhì)條件太過特殊,塌方產(chǎn)生了連鎖反應(yīng),救援隊伍剛剛挖掘出的通道還沒等固定,就再次被掩埋。 女記者神情莊重,肅穆地宣告,經(jīng)過救援隊使用生命探測儀的檢測,井下被困人員已失去生命體征,繼續(xù)救援已沒有意義,救援隊將停止救援,善后工作馬上就要展開。 鏡頭轉(zhuǎn)向了另一邊,圍觀的人群安靜地看著救援隊整理工具,這架龐大而又復(fù)雜的機(jī)器正在緩緩?fù)V惯\(yùn)轉(zhuǎn),隨之而去的,還有人們眼中最后的希望。 終于有人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嘴,肩膀劇烈地聳動,充盈的淚水滾落眼眶,孩子將頭埋進(jìn)了母親的懷中,母親的雙眼仰望著天空,哀傷,而又空洞。 悲傷的情緒在人群中蔓延,人們互相擁抱,相互慰藉,哀慟像濃云,凝而不散。 孩子失去了父親,妻子失去了丈夫,父親失去了兒子…… 每一條生命的逝去伴隨著的都是一個家庭的支離破碎。 消防員們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他們在礦井前站成一排,摘下了帽子,低垂著頭;女記者不再說話,鏡頭里,只有陣陣嗚咽和如泣如訴的風(fēng)聲。 “這些人……”林菲撇了撇嘴,“做事還真是功利,尸體都還沒見著呢,怎么就能放棄救援了?。繉τ谶€活著的人來說,只要一天沒有見到尸體,就不愿意放棄最后的希望啊。 這要是在我們大天朝,是絕不會放棄的?!?/br> “是啊?!蔽艺卵坨R,隨手抓過衣襟擦了擦鏡片,“要是在我們大天朝,不管是一天一周,還是一月一年,只要沒見到尸體,就絕不會放棄的。人們相信,只要還沒見到尸體,就還有最后一線希望。所以啊,無論到什么時候,不管‘公知’們怎么貶損我們的祖國,真出了事,他們還是屁顛屁顛跑去找我們中國的大使館?!?/br> “要我說,壓根就不應(yīng)該管那些人,那么不喜歡我們國家,干嘛還保留著中國國籍啊?!绷址破擦似沧?。 “因為別的國家也不要這種不要臉的人啊?!蔽夜恍Α?/br> “簡大哥,你說……”林菲關(guān)了電視,問我,“荷蘭的官方報告里,會不會也說死亡人數(shù)36人,絕不會超過這個數(shù)?。吭谠蹅儑铱傆羞@樣的傳言,死亡人數(shù)要是超過36人,就算重特大安全事故了,什么書記市長之類的啊,都要一擼到底,搞不好還得坐牢呢?!?/br> “謠言這個東西,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會有,不過數(shù)字就不一定是這個了?!?/br> 根據(jù)《生產(chǎn)安全事故報告和調(diào)查處理條例》規(guī)定,特別重大事故,是指造成30人以上死亡,或者100人以上重傷(含急性工業(yè)中毒),或者1億元以上直接經(jīng)濟(jì)損失的事故;重大事故,是指造成10人以上30人以下死亡,或者50人以上100人以下重傷 ,或者5000萬元以上1億元以下直接經(jīng)濟(jì)損失的事故;較大事故,是指造成3人以上10人以下死亡,或者10人以上50人以下重傷,或者1000萬元以上5000萬元以下直接經(jīng)濟(jì)損失的事故;一般事故,是指造成3人以下死亡,或者10人以下重傷,或者1000萬元以下直接經(jīng)濟(jì)損失的事故。 所謂36人的指標(biāo),從來就沒有在我國的法律中出現(xiàn)過。 “西方人也搞這套?”林菲面露驚訝。 “西方人又不比我們高尚到哪去,和我們五千年的文化積淀比起來,他們更像是未開化的野蠻人?!蔽倚α艘幌拢杏X有些累,昏昏沉沉的睡意驟然襲來,猝不及防。 “對了,簡大哥,我記得咱們所里,有一份礦難的檔案,那案子,也是你和羅大哥辦的吧?要不,你給我講講這個?”林菲一臉希冀地看著我,“閑著也是閑著嘛,你那個cpu再不用,就也離報廢不遠(yuǎn)了。” “不講,我有點(diǎn)累,你先讓我睡一會兒?!蔽易н^被子蒙住了腦袋。 林菲一把搶過了被子,“別睡啊,半個小時前你才剛醒,你要這么睡下去的話……”林菲用力抿了抿嘴唇,眼圈竟有些泛紅。 “你干啥?。俊蔽液闷娴乜粗址?,有些哭笑不得。 “要不這樣……”林菲突然跳了起來,“簡大哥你給我講這個故事,晚上我給你涮火鍋吃,怎么樣?” 我的眼睛 一下子亮了起來,荷蘭這個地方,飲食太乏味了,翻來覆去就那么幾樣,撐死給你換幾樣原材料。林菲盡管換著花樣給我弄吃的,可受限于材料,也做不出什么太好吃的東西來,能在這個地方吃一頓涮火鍋,那簡直就跟上了天堂一樣。 看著林菲從包里翻出來一袋火鍋調(diào)料,我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睡意全無。 “我媽特意給我寄過來的,怎么樣?”林菲晃動著紅色的調(diào)料袋,得意地看著我,“還要不要睡覺了?” “要不,咱現(xiàn)在就吃晚飯吧?吃完我就給你講故事?!?/br> 林菲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不看看才幾點(diǎn)?。俊?/br> 我看了一眼床頭的電子鐘,尷尬地發(fā)現(xiàn),才下午兩點(diǎn),真他媽的。 林菲說的那場礦難發(fā)生在2008年,5月12日,一個舉國傷痛的日子,汶川里氏8.0級的大地震聚集了全國人的視線,也就沒人去注意就在同一天,北部s省的一個礦難了。 那天風(fēng)和日麗,陽光明媚,29人組成的班組檢查了裝備后,走進(jìn)了升降梯。 “沒問題了吧?別下去之后又想起啥事來,尤其是你,老林,全班就你事最多?!卑嚅L問了一句。 “沒事沒事。”站在角落里的林澤陪著笑臉,應(yīng)付道。 “沒事最好。”班長瞥了林澤一眼,伸手按動了開關(guān),他沒注意,林澤背著他啐了一口唾沫,嘟囔了一句什么。 “狗仗人勢。”林澤說的是這句話 。 升降梯緩緩下降,班組成員仰著頭,像向日葵一樣追逐著漸行漸遠(yuǎn)的陽光,再次見到它就是明天的事了。 也許明天也見不到。 這一班要工作十個小時,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滿天星斗,勞累了一天的礦工們簡單洗漱之后只想著倒頭大睡,至于明天,誰知道明天是個什么天氣呢? 常年在井下工作的礦工們格外珍惜被陽光照耀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