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茉“嗯”了一聲，然后蹲下身子，問：“阿初哥，你是不是——”

    她頓了頓，有些猶豫又輕輕地問：“很難過？”

    轟隆隆一聲，雨很快下了起來，遲茉蹲在他家門口，躲在檐下，看著來勢洶洶的雨水。

    過了好久，就在遲茉以為周嘉渡已經(jīng)掛掉電話的時候，才聽到噼里啪啦的雨聲里，傳來一聲淡淡的“嗯”。

    她沒有再問下去，只是說：“一定要難過的話，那你少難過一點好不好？”

    周嘉渡像是被這句話給逗笑了：“哥哥盡量?！?/br>
    “下雨了?！?/br>
    “嗯?！?/br>
    兩人又聊了兩句瑣碎。

    掛掉電話后，遲茉坐在一旁干凈的石磚上，像小時候在姥姥家門口看雨一樣，一直待到雨停。

    雨停后，她去小區(qū)的便利店買冰激凌，地上有很多水坑，水坑里有一汪明凈的藍(lán)天。

    遲茉在小區(qū)中心的湖邊，吃完那個冰激凌。

    出乎她意料的是，那只去年見到的通身雪白的小狗，竟然還在，又跑到她的腿邊，搖晃著尾巴。

    遲茉剛開始還不敢認(rèn)，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只。

    后來看小狗狗一直圍著她打轉(zhuǎn)，還用臟兮兮沾著雨水的爪子扒拉她的裙子，她才確認(rèn)，就是當(dāng)初那只。

    遲茉和小狗狗玩了一會兒，準(zhǔn)備找時間去超市給它買點小狗能吃的零食。

    回家后，她發(fā)現(xiàn)周嘉黎發(fā)了一條朋友圈，背景是灰色的，下著雨，一群人打著黑色的傘，在山間走。

    配著文字：“再見?！?/br>
    她認(rèn)出，那群人里，有周嘉渡，照片里的他，看起來更瘦了。

    遲茉的心像是被人揪住，無法抑制地難過起來。

    沒想到晚上的時候，周嘉黎竟然主動聯(lián)系起她來。

    周嘉黎告訴遲茉，周嘉渡的情緒很不好，因為mama去世之前，沒有告訴他。

    剛開始遲茉不明白，什么叫“沒有告訴他”。

    然后，看過她又發(fā)來的幾條微信，遲茉才知道——

    原來，周嘉渡的mama不是自然死亡。

    苑梔在剛患病的時候，就有了這樣的想法，她從一生下，便美得驚人，她無法容忍自己一天天變老、變丑，被病痛折磨得憔悴不堪。

    苑梔沒有隱瞞他們，她坦白地告訴了大家自己的這個想法。

    盡管在最開始，所有人都不同意，可是他們還是逐漸被苑梔勸服。

    周崇山愛了苑梔一輩子，雖然年輕的時候因為他的魯莽，有過很多不愉快，可是他從來都是把苑梔的想法放在第一位。

    即使這次的代價是永恒地失去她，他還是，最終同意了。

    唯獨周嘉渡，一直不同意，強(qiáng)烈地反抗。

    他無法接受mama不去積極地治療，明明從小到大，都是她教會的他，要學(xué)會堅持，要敢于和苦難斗爭。

    那會兒周嘉渡在苑梔的床頭哽咽著，說自己不同意。

    苑梔握住他的手，溫柔地笑著：“好，好，聽我們阿初的，mama一定努力，好嘛?！?/br>
    即使在生病，她說話的時候也像是在撒嬌。

    可苑梔最終還是放棄了，她沒有實現(xiàn)自己許下的承諾。

    六月份，一個普普通通的雨天。

    苑梔把周嘉黎、周崇山，還有一輩子的好朋友，都叫了回來。

    他們守在她的床邊。

    那天苑梔化了一個很漂亮的妝容，身上穿著鴉青色的旗袍，笑著看他們。

    她唱了一首年輕時喜歡的曲子，鄧麗君的，然后在眾人的哭聲里，靜靜地離開這人世間。

    周崇山在昏沉沉的房間里，好像看到了第一次見到苑梔時的場景。

    也是一個雨天，江南十里水鄉(xiāng)，十八歲的少女穿著旗袍，在年久失修的老宅子里唱著曲兒，笑得一臉明媚，轉(zhuǎn)頭見到他時，眼睛里寫滿驚訝。

    后來他用了點兒手段，把她帶到了自己身邊，可很長時間里，他再也沒有見到苑梔那樣笑過。

    周嘉渡原本在擔(dān)心遲茉那個小姑娘最近心情有沒有好一點，突然接到周嘉黎的電話，電話里是她壓抑不住的哭聲：“阿初，你快回來吧?！?/br>
    周嘉渡闖了很多個紅燈，握著方向盤的手不住地顫抖，趕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苑梔那安靜又溫柔的笑顏，和僵硬的身體。

    她扔下了他。

    她還是選擇了放棄。

    周嘉渡看著滿屋子進(jìn)進(jìn)出出的人，恍然明白，原來自己是最后一個知道的。

    他想笑，可是笑聲發(fā)出來，變成了一種近乎哽咽的難過。

    ……

    遲茉看著手機(jī)上的對話框，一時之間，心情難以言明。

    她無法想象周嘉渡被mama瞞著，是該有多難過。

    可當(dāng)她準(zhǔn)備去找周嘉渡的時候，就收到周嘉渡發(fā)來的微信：【小茉莉，哥哥去美國了，這個夏天不能陪你玩了，你沒事的時候，就去找林姿或者朋友，別一個人悶在家里。】

    遲茉當(dāng)時整個人都慌掉了，她以為周嘉渡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連忙給他撥過電話，可是關(guān)機(jī)了。

    遲茉就一直打一直打，邊哭邊打。

    過了很長時間，很長時間。

    周嘉渡給她回過來，聲音焦急：“遲茉，怎么了？”

    他很少連名帶姓這樣叫她。

    周嘉渡一下飛機(jī)，看到手機(jī)上那來自遲茉的數(shù)也數(shù)不清的未接來電，他立刻不安，苑梔那天去世的難過和慌亂，再次襲上他的心頭。

    “阿初哥，你是不是走了？”

    “嗯，剛下飛機(jī)?！?/br>
    “你是不是再也不回來了？”遲茉哭著問，哭得無措又可憐，“你怎么一聲不吭就走了，你怎么說都不說一聲……”

    半晌，她忽然聽到一個低沉沉的笑聲：“小茉莉，不就是訓(xùn)練三個月嘛，這么舍不得哥哥？”

    第32章 夏日喧囂（2)   心有靈犀

    周嘉渡所在的學(xué)院, 這個暑假需要進(jìn)行飛行訓(xùn)練，但r大不具備獨自開設(shè)這些課程的能力，所以暑假會把他們送到美國的航校去, 為期三個月。

    因為苑梔的事兒，他已經(jīng)誤了很多課了。

    遲茉聽明白周嘉渡只是去進(jìn)行暑期的飛行訓(xùn)練，并且三個月后就會回來，眼淚立刻止住, 頓時覺得自己像個傻子。

    誰讓她太擔(dān)心他, 一聽說他突然去美國, 還以為他是因為mama去世的事情想不開……

    “沒想到你還挺有良心, 哥哥走還懂得舍不得?！?/br>
    遲茉擦了擦眼淚：“我、我說實話, 你不要傷心好不好？”

    “嗯？”

    “其實是因為你還欠我一箱哈根達(dá)斯，你要是走了, 我的冰激凌就沒人買了, 所以才哭得這么傷心, 嗚嗚嗚嗚?！鄙倥鲎鞯乜拗?。

    周嘉渡：“……？”

    -

    第二天早上，又下起了雨。

    遲茉上午只有一節(jié)室外的排球課, 因為下雨的原因也取消了。

    她在宿舍里看了會書，有些看不進(jìn)去。

    林霏和另一名舍友還在睡覺，于是她找出雨傘, 輕輕地把門關(guān)上，準(zhǔn)備出去走走。

    雨滴在地面上濺起漣漪，變成一朵朵剔透的花，泥土的清香混著濕噠噠的空氣散開。

    天氣微微有些冷意。

    遲茉走出校門, 去了學(xué)校后邊的青石胡同。

    這條胡同里有很多家小店，除了文具店、小飾品店以外，還有一家刺青店和書店。

    每當(dāng)遲茉從那家刺青店門口經(jīng)過, 看到木門上貼的那些張揚又綺麗的圖案的時候，她都會有一種想要跑進(jìn)去紋個身的沖動。

    她之前的舞蹈老師，就在脖頸處有一個小玫瑰形狀的紋身，又酷又好看。

    但是她怕疼。

    以及，她現(xiàn)在的專業(yè)，如果以后真的從事了這個專業(yè)的工作，也不允許紋身。

    遲茉大學(xué)讀了一個她從來沒有考慮過的專業(yè)。

    也不是她主動選擇的，而是調(diào)劑過來的，特殊教育專業(yè)，宿舍里其他三人中有兩個也是被調(diào)劑來的，那兩個舍友都準(zhǔn)備下一學(xué)年轉(zhuǎn)專業(yè)。

    遲茉也在考慮要不要轉(zhuǎn)專業(yè)。

    當(dāng)時成績出來，她盯著電腦屏幕，又驚訝又激動，因為她考了三模以來，最高的一次。

    雖然仍舊比不上當(dāng)初高三上學(xué)期期末考的那次成績，但這半年來的狀態(tài)畢竟糟糕到透頂，這個成績著實讓遲茉覺得驚喜。

    她想也沒想，便把r大放到了第一志愿。

    其實r大不是她的最優(yōu)選擇，按照往年的分?jǐn)?shù)線，遲茉的分?jǐn)?shù)只能勉強(qiáng)夠得上r大的門檻兒，專業(yè)毫無選擇余地，或許還可能去不了r大。

    林姿和老強(qiáng)他們，都勸遲茉去別的985，選一個好一點兒的專業(yè)。

    但她態(tài)度很堅決，要把r大放到了第一位沖一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