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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滿峰有話又止,最后只是點了點自己胸口:“把舅家當自己家,有事就跟家里說啊。” 秦宇又笑了下:“我知道。” 初中時候,秦宇和宋浩宇個頭都躥得快,排隊列基本都站最后幾位。宋浩宇到了高中壓力大,開始發(fā)胖,但初中時候,他倆體格是差不多的。 所以無論誰的校服,宋滿峰都能穿,不存在大小不合適的問題。他穿秦宇的校服,像是故意的挑的,或許他從心底里想跟秦宇親近。 秦宇上樓的時候,校服背面那個褪色的簽名,一直晃在他的腦海中。把舅家當自己家,秦宇相信這句話是真心的。宋滿峰真心想給他一個溫暖的家,只是沒辦法啊,有的東西缺憾了,什么都補不上了,永遠就完整不了。 那一年中考完,秦宇考的極差,宋浩宇平時成績一般,考的也是一般,他倆成績都夠不上重點高中。 但當時進重點高中還有一個選項,那就是交建校費,差20分以內交2萬,差30 分交3萬。差得再多,交得就更多。宋浩宇交3萬就可以上,秦宇差不多要交10萬。 那時宋滿峰東拼西湊,湊了不到五萬塊錢,只給宋浩宇交上了。交完建校費那天晚上,宋滿峰從校長家里出來,跑到秦宇家舊小區(qū)里找到了一整晚,聲音都喊劈了,秦宇終于從花壇里出來了。當時宋滿峰搭著秦宇的肩,頭埋到了他的胸口,一直說著舅對不起你,舅沒本事。 秦宇拍拍他的背,說,舅,真沒事,我早說了不上了。我不復讀,我也不上重點高中。真沒事。 把宋滿峰送走以后,秦宇回到了自己家里。這是他媽去世之后,他頭一次回到熟悉的家。秦宇打開臥室床頭柜的抽屜,點了點他媽給他攢的建校費,兩萬多了,但她媽還在繼續(xù)攢著。 其實以秦宇初中正常的成績,不用建校費,也能考上重點高中,但他媽怕他發(fā)揮失常,怕他中考掉鏈子,早就開始偷偷攢錢了。她以為秦宇不知道,怕打擊他學習的信心,但秦宇一直都知道。 只是,媽,我中考掉鏈子了。不為別的,因為你沒了,我接受不了。我的鏈子掉得太大了,你攢的錢,沒能夠。 你總讓我好好學習,說我無論考上什么大學,學費多貴你都給我出。哪怕我想出國讀書,你也要把我供出去,我想飛的高,你就必須把我托得高高的。你說盡管爸沒了,但天也沒塌,你就是撐起來的那整片天。 可是,媽,整片天也塌下來了。 是我讓你失望了。 上樓之后,宋浩宇沒在家,秦宇坐在臥室地板上,看著抽屜里整整齊齊一疊舊百元鈔。當初他也是這樣守著一抽屜百元鈔,獨自在家里跪了一整晚。當年就清點了一次,之后從來不敢碰,生怕這些錢上殘存著母親依稀的氣息,摸多了,就散了。 錢不是摸舊的,本來就是舊錢,每隔幾張上就用鉛筆寫著數字,七百,11月6日,九百,12月11日,不知母親從哪來扣扣撿撿,慢慢攢起來的。 秦宇怔怔坐在地板上,覺得記憶開始旋轉,當年跪在抽屜面前痛哭的小男孩,一直都停在那里,背對整個世界,肩膀顫抖著,從來沒有站起,淚水從來沒有干。 媽,我最近遇到了另一個女孩,她的天也塌了,跟我一樣。那片天,我想給她補上。你說,我行么? 第21章 開一線窗(五) 秦宇在臥室沒待多久, 忽然聽到外面響動,來到窗邊,看見宋浩宇站在樓下打電話。 不知在跟誰打, 聲音壓得很溫柔,又帶著點焦急, 是那種恨鐵不成鋼, 想發(fā)火又不舍得的樣子。要不是窗戶開著, 聲音也飄不進來。 從樓上往下看,跨過那棵熟悉的老楊樹,宋浩宇那顆腦袋, 像是樹影間一顆毛茸茸的松果。秦宇望著他, 覺得他真是長成個大小伙子了。那棵楊樹半腰畫了道紅線,小時候,宋浩宇也是這樣站在樓下, 腦袋不及那道紅線高,而現(xiàn)在, 那道紅線只到他的腰。人長, 樹也長,人比樹長得快。但可能也老得快。 秦宇如果這時候喊一聲, 宋浩宇準會驚喜地抬頭,沖他招招手。就像小時候, 他跳著腳使勁招手,哥,你已經到家等我啦,等等我馬上就上去。 但秦宇沒喊, 簡單快速收拾好東西,背起背包, 端了個盆下樓了。宋浩宇電話沒打完,秦宇從老楊樹后面繞過去的,宋浩宇背著身,沒有看見他。 回到警員宿舍的破樓里,陳新月已經把床單鋪好了,下鋪還是原先的綠色小格子,上鋪新鋪了粉藍相間的條紋床單。外面夜晚深了,屋內一盞臺燈像是安寧的燭光,窗簾已經拉嚴。陳新月站在欄桿旁邊說:“你選吧,上鋪下鋪?” 秦宇把臉盆放下:“不瞞你說,我這輩子,從來沒住過上下鋪,更別提跟一女生住上下鋪?!?/br> 陳新月笑了一下:“要不你睡上鋪吧,下鋪的床單我用過了?!?/br> 秦宇走過去:“睡上面,我怕翻身吵你?!?/br> 陳新月說:“沒關系,你睡上面,我更有安全感?!?/br> 秦宇試了試上邊的床板,感覺挺薄,看著她笑:“還有安全感?不怕我掉下來砸你啊?!?/br> 陳新月:“不怕。你睡上面,如果要走的話,我能感覺到。” 秦宇目光看著她,繼續(xù)笑了笑:“我不走,放心,我上廁所都跟你提前匯報。” 陳新月說:“你先躺上去試試,如果覺得硌,我還能找到被子?!?/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