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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權(quán)臣 第268節(jié)

    朱賀霖聽了他的稱贊,又看他臉上胸有成竹般的笑意,便也笑了起來:“那些向?qū)巧駥m監(jiān)的內(nèi)侍,桃鈴也是三個月前從神宮監(jiān)調(diào)來皇宮的,神宮監(jiān)里要么有內(nèi)鬼,要么它整個兒就是鬼。姚太監(jiān)作為掌印太監(jiān),小爺能不派人盯著他?”

    蘇晏又表揚(yáng)了他幾句,見狗尾巴也翹起來了,忍不住笑道:“我也貢獻(xiàn)一個線索吧。明日我們微服再去一趟鐘山北峰——不走孝陵那邊的山道,從另一側(cè)爬上去,查看爆炸現(xiàn)場。”

    朱賀霖眼珠一轉(zhuǎn),當(dāng)即反應(yīng)過來:“引發(fā)泥石流的是后面那串聲音響亮的爆炸。那么之前聲音沉悶、但地面震感最強(qiáng)的兩聲,是在炸什么?”

    蘇晏見他問到點(diǎn)子上,正要開口,殿門外有內(nèi)侍叩問:“夜宵煮好了,小爺是否現(xiàn)在用?”

    兩人的肚子十分配合地發(fā)出饑腸轆轆的聲響,不由相視一笑。朱賀霖起身,拉著蘇晏往餐桌去:“先吃夜宵,吃完再聊。”

    蘇晏道:“吃完我得出宮了。雖不比京城嚴(yán)格,但這邊的皇宮也是有門禁的?!?/br>
    “遲了就留宿宮中,沒什么大不了,小爺說了算?!?/br>
    “這可不行,萬一被人說閑話?!?/br>
    “怎么不行。不睡一個宮殿,還有什么閑話說?”

    “還是不行,萬一小爺畫興大發(fā),又想拿我當(dāng)人體模特?!?/br>
    “……”

    朱賀霖氣呼呼道:“不畫了!以后都不畫了,行了吧?”

    蘇晏哂笑:“將來畫一畫妃子們未嘗不可,閨房之樂嘛。就是要藏好了,可別流傳到后世,被人指著博物館里的藏品畫兒說,‘哎呀真沒想到,人家宋太宗還是叫的畫師,畫他和小周后的黃圖。這位銘武……這位大銘皇帝更厲害,居然親自動手,產(chǎn)自己的糧’——如何,丟不丟臉?”

    朱賀霖惱羞成怒極了,撲過去狠狠撓蘇晏的癢癢rou。蘇晏扭來扭去地躲閃,被撓得眼淚都笑出來。

    朱賀霖咬牙道:“將來——小爺想怎么畫怎么畫,你敢管!”

    “不敢不敢。小爺將來是要成為一代明君的,千秋功過皆由后人評說,當(dāng)然也包括了這個畫小黃圖的私人愛好,哈哈哈!”

    “后人……”朱賀霖憤懣又無力地呸了一口,“管他們?nèi)绾谓郎喔?,反正小爺也聽不到?!?/br>
    蘇晏正色道:“你不要臉面,我要。還畫了多少?趕緊給燒掉,但凡有一張流出去,我把你筆桿全折了!”

    朱賀霖十分泄氣地說:“知道了……你不是剛還自稱臉皮厚,不怕人罵?”

    蘇晏斜乜他:“這種場面話你也信?當(dāng)年我(原主)鄉(xiāng)試第一,考完出來,別個考生問我感覺如何,我紅著臉回答說‘弟不才,治學(xué)不精,愧對恩師與父母,只待三年后再試’。他們還真信了,紛紛安慰我。回頭一放榜……一個個就都是你這個表情。”

    第278章 冤家甚是想念

    深夜,巷道幽暗僻靜,一名仆役打扮、身材瘦弱的少年敲開了巷子里的一道木門。

    進(jìn)房后,這人摘下頭巾,擦了擦臉上的灰塵污漬,露出了屬于少女的清秀眉目。正是藏在運(yùn)水車?yán)锾映瞿暇┗蕦m的小宮女桃鈴。

    從簾后的內(nèi)室走出了一個身穿錦袍、頜下三綹須的五旬男子,生得慈眉善目,紅光滿面,看起來像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富家翁,往上首的太師椅上一坐。

    桃鈴上前行禮,脆生生喚道:“義父?!?/br>
    富家翁面上沒什么表情,端起茶杯,道:“這事沒成?!?/br>
    桃鈴略一猶豫,柔聲答:“此事不成,錯不在女兒。”

    祭陵大典前夜,她用摻和了曼陀羅粉的安息香,使太子陷入半夢半醒、意識混亂的淺睡,而后不斷在他耳邊重復(fù)“山林中有一只神獸白鹿,頭生金角”,直到這句話徹底進(jìn)入太子的腦海,成為夢境的一部分。

    故而太子醒來后咽干喉痛,便是吸入那迷香的后遺癥。為了不留痕跡,她一出殿就立刻將香料深埋,香爐清洗干凈。

    祭祀大典剛結(jié)束,神宮監(jiān)那邊傳回消息,說太子果然微服帶侍衛(wèi)前去北峰尋鹿,他們的人已經(jīng)順利自薦為向?qū)А?/br>
    到這里,她的任務(wù)已經(jīng)達(dá)成了。至于后續(xù),該是那幾名神宮監(jiān)內(nèi)侍的任務(wù),就算沒有成功也怪不到她頭上來。

    “你說得不錯?!备患椅填h首,“他們業(yè)已按計(jì)劃引爆火藥,炸開北峰溪潭,水流卻未沖及陵園。聽說是被太子帶著侍衛(wèi)們砍樹堵塞水道,分流而走。只能說人算不如天算?!?/br>
    桃鈴問:“接著該怎么辦?”

    富家翁拈須道:“后面的事你不必cao心。女兒,且在此處好生歇息,這陣子不要拋頭露面,以免被人察覺。有需要還會再喚你來?!?/br>
    桃鈴順從地點(diǎn)頭,福身道了聲“爹爹安寢”,便悄然離開了房間。

    富家翁放下茶杯,把三縷長須在手指間繞來繞去,仿佛十分珍愛似的,不時摸摸須根與皮rou的連接處。

    他沉吟片刻,遺憾地嘆了聲:“上策不成,便取中策?!?/br>
    -

    翌日一早,魯尚書依照約定來求見,太子避重就輕地將當(dāng)時情況形容了一通,就把他打發(fā)回去寫上報給朝廷的奏本。

    魯尚書前腳剛走,太子與蘇晏兩人后腳就出了宮,帶著十幾名侍衛(wèi),為了不引人注目,還喬裝改扮成去北峰清理林木的衛(wèi)所士兵的模樣。

    一行人繞開孝陵所在的南坡,來到鐘山東面的山麓。

    東面山麓有一座寺廟叫做靈谷寺,僧人為了上山采藥方便,開辟出好幾條山路,大多是壓實(shí)的土路,有的陡峭處還砌了石階,圍上圍欄。

    朱賀霖與蘇晏他們從“僧人路”攀上了北峰,邊走邊拿著羅盤,尋找當(dāng)日捕鹿、布置陷阱的位置。

    找了大約兩個時辰,他們終于見到密林間的一處塌方點(diǎn),巖層被炸成巨大的陷坑,滿地土石凌亂,看不出原貌。

    “按照爆炸聲響與距離推測,這應(yīng)該就是第一發(fā)火藥爆炸的地點(diǎn)?!碧铰返氖绦l(wèi)說,“因?yàn)榫驮谇胺讲贿h(yuǎn)處,卑職看到了那棵大麻櫟樹,并未被水流沖倒,栓鹿的鐵鏈還系在樹干上?!?/br>
    朱賀霖點(diǎn)點(diǎn)頭,吩咐眾人:“就以這大陷坑為中心,四散搜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線索。”

    侍衛(wèi)們仔細(xì)搜尋。

    朱賀霖拉著蘇晏坐在一旁的巖石上歇腳、喝水。

    蘇晏邊喝水,邊神情不屬地思索著什么,連水流到了衣領(lǐng)上都沒發(fā)覺。

    朱賀霖用袖子給他擦了擦打濕的下頜,問:“想什么呢?”

    “……你說,僧人們修山路做什么用?”蘇晏問。

    朱賀霖怔了怔,答:“采藥?”

    “采藥,需要那么寬的路面?”蘇晏用兩只手比劃了一下,“八尺寬,夠通過一輛推車了。”

    朱賀霖想想也覺得蹊蹺:上山采藥的多數(shù)是背藥簍,哪怕山上有藥田也沒必要修那么寬的路,除非畝產(chǎn)萬斤?

    蘇晏把水囊一收,往陡峭的巖石頂上爬。朱賀霖嚇得一把拉住他的衣擺:“做什么?!”

    “爬上去看看?!?/br>
    “別,要看什么,小爺上去。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

    “打住!”蘇晏打斷了他的話,“再讓我聽到‘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這幾個字,當(dāng)心我呲你們一臉?biāo)?!?/br>
    朱賀霖吞回“書生”兩個字,改問:“什么叫‘你們’?除了小爺還有誰敢這么貶損你,小爺賞他嘴板子!”

    “哦,合著只能你欺負(fù)我,別人不行,是這意思?”蘇晏用白眼翻他。

    朱賀霖嘴里說著“小爺才沒有欺負(fù)你”,一邊露出理所當(dāng)然的表情。

    他手按巖面,縱身躍上頂端,伸手將蘇晏也拉了上來,攔腰摟緊:“想看什么看罷,小心點(diǎn)?!?/br>
    蘇晏居高臨下眺望了一圈,指著山谷中懸空的兩道鐵鏈:“看那個,是不是滑索?”

    朱賀霖歪著腦袋看,問:“什么叫滑索?”

    好吧,宮里長大的,當(dāng)我沒問。

    蘇晏解釋:“兩道鐵鏈之間可以掛滑車,用來運(yùn)送重物?!?/br>
    朱賀霖點(diǎn)頭:“我明白了。倘若只是草藥,還需要用滑車運(yùn)?其中必有蹊蹺?!?/br>
    兩人下了巖頂,一名侍衛(wèi)走過來,稟道:“小爺,蘇大人,卑職撿到個帶黃斑的石頭,用水沖干凈后,在日頭下看,似有星點(diǎn)金光?!?/br>
    朱賀霖接過拳頭大的石塊,完全看不出明堂,遞給蘇晏。

    蘇晏翻來翻去,見深青色巖層里夾雜著絮狀、點(diǎn)狀的黃色,有點(diǎn)懷疑是什么重金屬的原礦。但他前世并非地質(zhì)專業(yè),只在礦石博物館見過一些常見的原礦類型,根本判斷不出是什么。

    “硫?銅?金?不知道……也許就只是普通的黃色雜質(zhì)?!彼艞壛讼棺聊?。

    朱賀霖將石頭拋回侍衛(wèi)手上:“帶回去,去南京工部找個熟悉礦冶的官吏瞧一瞧?!?/br>
    蘇晏糾正:“等等,不要去工部。你去市井打聽,有沒有礦工居住的村落,去那里問。行事隱秘些。”

    朱賀霖一下子反應(yīng)過來:“你是擔(dān)心南京工部也……”

    “有備無患?!碧K晏說,“還有山麓那個靈谷寺,也讓人悄悄打聽,看是誰捐資修建的寺廟與山路?!?/br>
    朱賀霖把這兩個任務(wù)交代給幾個機(jī)敏的侍衛(wèi)。

    眼見日頭西斜,一行人原路下山,還有意避開了山路上偶爾出現(xiàn)的采藥僧人。

    回到南京皇城,蘇晏不想進(jìn)宮,朱賀霖就厚著臉皮隨他回家蹭飯。

    “明日什么打算?”他問蘇晏。

    蘇晏:“明日……休息?這兩天爬多了山,累。”

    朱賀霖:“去湯山泡溫泉,解乏?!?/br>
    蘇晏:“又是山?”

    朱賀霖:“你答應(yīng)過小爺?shù)?!祭陵大典結(jié)束后,逛街、泡溫泉。”

    蘇晏:“……行吧?!?/br>
    “這么勉強(qiáng)?我警告你蘇清河,這可是東宮的恩典,不要給臉不要臉?!?/br>
    “嚯,翅膀硬了啊,會仗勢欺人了?!?/br>
    “跟硬不硬什么關(guān)系?小爺一直都仗勢欺人。倒是你,什么時候膽兒變得這么大,敢以下犯上,違抗太子爺?shù)拿睿俊?/br>
    蘇晏把袖子一擼:“說我以下犯上?老子就犯給你看!”

    他自不量力地去越級挑戰(zhàn),結(jié)果因?yàn)檫@次朱賀霖不讓著他了,被壓在榻面上撓了個涕淚交加,就差沒有喵喵叫著求饒。

    蘇小北在房門外聽了,搖搖頭,把端過來的消食茶又端走了。

    -

    魯尚書所寫的奏本,將通過驛站的“馬上飛遞”,送往京師朝廷的通政司。

    把奏本交到信使手上后,禮部的小吏就離開了驛站。

    兩名信使互相使個眼色,拿著信筒走進(jìn)內(nèi)屋。

    屋里坐著個白面無須的年輕人,從他稀疏的眉毛與不經(jīng)意間翹起的蘭花指中,看出了屬于去勢者的陰柔。信使點(diǎn)頭哈腰地把信筒呈上去:“林公公,就是這份。”

    林公公打開信筒,刮掉封口火漆,展開奏本對著燭火仔細(xì)看,說道:“魯尚書這可真是春秋筆法了。如此含糊不清的奏本,如何能讓朝廷諸公、讓圣天子滿意呢?來來,諸葛先生,幫忙給潤潤色罷。”

    一名青年男子掀開簾子走出來。只見他一頭烏發(fā)梳得齊整,頭戴深青色浩然巾,更襯得身上的玉色深衣黑白分明,腳踏云頭素履,是十分素雅古樸的儒生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