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師兄代為照管，少不了?！蹦咸囊桓吲d，又喊起師兄來。她一邊說，一邊手腳麻利地把玄靈千機(jī)圖背到背上，再將儲物袋揣到懷里。

    江止心頭微觸，仍舊按下情緒。南棠收好東西，又想起一事來，問道：“對了，你們這些年可有師父的消息？”

    照理來說重虛宮遇到這么大的劫難，師父沒回來看一眼說不過去。

    江止緩緩搖頭：“師父初離浮凌時尚有傳音過來，后來就越來越少，這幾十年已經(jīng)音信全無?！?/br>
    提及此事，確有些蹊蹺。裴玄熙離開浮凌山之后，雖然與他們疏于聯(lián)系，但這份香火情一直都在，三十年前浮凌山大劫，重虛宮遭難，按理裴玄熙就算無法趕來助力，于情也該問上幾聲，可他竟一點聲音都沒有，哪怕是江止給他傳音也如石沉大海。

    南棠沉吟：“我記得師父出任山君之地，名為四象?！?/br>
    江止點了點頭：“確切來說，是西北浮鯨海的四象島?！?/br>
    玉昆修仙界的正統(tǒng)仙門有六宗三海一說，六宗以山陸為靠，而三海則以川流為依，浮鯨海是三海中最大的一片海域，北接南棠取髓筍的冰窟。四象山是浮鯨海之上的一個島嶼，也可叫四象島。

    “浮鯨海四象島距此路途遙遙，可知師父當(dāng)初為何要去這么遠(yuǎn)的地方？”南棠好奇問道。

    修士升任山君，即使不能像江止這樣留在原址成為山君，也不可能選擇那么遙遠(yuǎn)的地方，一來人生地不熟，二來風(fēng)險不可估，再來他們的師父當(dāng)時也不是非去不可，如今回想，南棠便覺得有些奇怪。

    “確實奇怪，但師父的脾性你我又不是不知，他的心思誰能猜到？”江止淡道，又問她，“你怎么忽然問起師父來？”

    “沒什么，只是……埋在土里時想起許多故人而已，順口問問?！蹦咸妮p描淡寫回答他。

    江止不疑有他，倒是一直沒有插話，懶懶倚在椅子上聽他二人交談的螢雪朝她露出個復(fù)雜目光。

    “寧霞峰被毀之后已經(jīng)重建，殊靈洞不在了，你的新洞府，我會讓門派替你安排……”江止便又道。

    “不用麻煩了，我在山盡峰借住幾日就好?！蹦咸拇驍嗔怂脑挕?/br>
    螢雪忽然開口：“借??？那師姐日后有什么打算？”

    “還未想好?！蹦咸南胍矝]想便道。

    她能有什么打算？不就是和三十年前一樣，離開重虛宮外出游歷，順便去拜望一下師父裴玄熙。既然答應(yīng)了夜?fàn)T要幫他尋找回去的路，她自然要盡心，當(dāng)初是師父將螢雪帶回來的，其中似乎又牽扯到落星壑，她想找?guī)煾竼枂柷宄?/br>
    “哦？”螢雪的目光仿佛要穿透人心般盯著她。

    南棠不再多說，起身告辭。江止并沒留她，只目送她與螢雪一前一后踏出昭明殿。

    殿門關(guān)閉，大殿空寂寂的，只有墻上的寶珠綻放的溫和光芒，雜亂無章的聲音又在江止腦中響起。

    “看吧，她還是要走?！?/br>
    “她不相信你，不會告訴你她的去向的?！?/br>
    “她走了，就永遠(yuǎn)不會再回來。”

    “你不是她心里的師兄了，她對你沒有感情，連同門之情都不存在了，醒醒吧，江止?！?/br>
    ……

    江止咬牙苦撐，卻始終按不下這些聲音，終于忍無可忍，一掌按在身邊的木桌上。

    砰——

    木桌四分五裂，連桌上的擺件與旁邊的椅子都撞飛四散，發(fā)出巨大聲響。

    世界卻終于安靜了，有道透明的人影從他眉心飛出，浮在半空。

    他抬頭，怔怔望向透明的人影，人影緩緩伸手，輕輕撫過他的臉頰，溫柔道了聲——

    “師兄?！?/br>
    那人影，是南棠。

    ————

    南棠走下昭明殿的引階，一邊往外走去，一邊沉忖。

    看來想見師父一面并不容易，連江止都幾十年沒有他的音信了，恐怕她也聯(lián)系不上師父。而此去浮鯨海路途遙遙，且不說路上危險之大，就算她安全抵達(dá)浮鯨海，四象島也只是茫茫海域上的一座浮島，不比陸地有跡可尋，她要如何確定四象島的位置？

    恐怕還得從長計議。

    除此之外，她此番歸來，不止重虛宮大變模樣，連人都變了許多，尤其是江止。

    江止很不對勁，不僅僅如嫣華所說那般性情大變，他的身上傳來一股讓她很熟悉的淡淡氣息。

    “你師兄心魔正熾，恐怕已淪為半魔。”夜?fàn)T的聲音忽在她識海中響起。

    南棠頓驚。

    三十年前秦鳳安入魔后所帶來的禍?zhǔn)掠仍谘矍?，若是江止也入魔…?/br>
    “你放心，你師兄和秦鳳安不一樣，秦鳳安是因怨生恨而至墮魔，而你師兄則是因為心結(jié)生魔，和你當(dāng)年的情況一模一樣。”夜?fàn)T繼續(xù)道。

    入魔也有區(qū)別的，秦鳳安的墮魔，乃是心智被怨恨侵占，徹底魔化，后又被邱纏心趁虛而入，成了傀儡而已，但江止是因為心魔作祟，心魔所蠶食的是個人道心，毀的是個人修為。

    心魔的滋味，南棠再了解不過，它的可怕之處在于生魔者的心智全在，每日每夜飽受煎熬，再堅韌的意志與清醒的神智，都會在這天天月月年年的折磨中瓦解崩潰……

    可江止為何會生心魔？

    南棠百思不解，剛要飛離青霄峰，一股帶著些許壓力的仙威籠罩而來，下一刻，螢雪出現(xiàn)在她面前。

    “師姐，你又打算像三十年前那樣，不告而別？”

    冷幽幽的聲音響在南棠耳邊。

    第47章 實力

    螢雪并足垂手站在南棠面前,微落的目光輕抿成線的唇，除了那絲境界天生所帶的仙威外，她并沒釋放更多威壓。

    那是她后來才知道的事,師姐在魔物攻山那天本來要悄然離開重虛宮，而時隔三十年,一切仍未改變,她一眼就能看穿師姐的想法。

    南棠頭疼。她倒寧愿螢雪拿出元嬰修士的身份與自己對話，這樣她能更加強(qiáng)硬地表態(tài)，可螢雪并沒有,一聲冷幽幽酸溜溜的質(zhì)問，卻連眼睛都耷拉下來，形容委屈至極。

    美人垂眸，不要說男人，就是同為女人，也是要心軟的。

    南棠吃軟不吃硬，最怕這樣的局面，這比讓她和螢雪打一架還讓她頭疼。

    “螢雪,我有我想做的事。”南棠嘗試講道理。

    “我知道,師姐?！蔽炑c點頭。師姐的心很廣,裝著太多東西，不會只有她，她用盡辦法試了那么多年,也沒見師姐改變過。

    “你也有你要做的事?！蹦咸睦^續(xù)道,哄孩子一樣的語氣。

    天知道，要她一個筑基期修士哄一個元嬰中期的修士,是種怎樣的體驗？

    “嗯,我也有。”螢雪順著她的話說下去。

    “那我們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有何不好？”南棠循循而誘。

    “師姐，我疼。”螢雪沒回答，只是抬起手，在南棠面前攤開。

    猙獰的傷疤破壞了她完美的手，如同無瑕美玉上長出的瘤痕。

    南棠沉默地以指腹輕觸過她掌心傷疤，螢雪倏爾又笑了，收攏手掌，南棠飛快收手，沒讓她握住自己的手。螢雪不以為意，道：“那么，師姐想帶著我哥哥去哪兒呢？”

    “我不懂你的意思?！蹦咸囊粧咝能浨榫w，心頭警鈴大作。

    “讓我猜猜吧?！蔽炑┩蛩淖蟊郏案■L海，四象島，你要帶他去見師父?！?/br>
    左臂上的黑紋游向南棠手掌，夜?fàn)T的聲音同時響在南棠識海中：“他發(fā)現(xiàn)了。我來與他說，你幫我傳話。”

    一道黑焰從南棠掌心飛出，很快就在南棠身邊聚成人形。經(jīng)由三十年生氣滋養(yǎng)，不成形的黑霧已可化出人形虛影。

    南棠退后半步，看他二人面對面站著，愈發(fā)覺得兩人眉眼輪廓幾乎如出一轍。

    “果然藏在師姐身上，難怪我尋了三十年，都沒發(fā)現(xiàn)他的蹤跡?！泵鎸σ?fàn)T，螢雪氣勢頓增，元嬰的威壓漸漸釋出，頓時將二人籠罩。

    “你哥哥說，你有這時間花在他和我身上，不如趕緊找個地方藏起來，追捕你的人就快到了?！蹦咸牟恢肋@兄妹兩人間的過節(jié)，只將夜?fàn)T的話重復(fù)給螢雪聽。

    “你還當(dāng)我是那個被你們鎮(zhèn)在巫嶺一千三百年的困獸嗎？哥哥，你莫不是忘了我腳上的符鈴為何而存？那可是你親手系上的。你說我現(xiàn)在有沒能力將它打開？”螢雪目光愈發(fā)寒涼。

    “既然是我親手系上，就沒人比我更了解它，憑你還打不開?！蹦咸牡穆曇?，夜?fàn)T的話。

    她聽到夜?fàn)T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堅定自信。

    巫嶺是什么地方？南棠從沒聽說過，還有，一千三百年？螢雪壽元難道已經(jīng)超過一千三百年？可師父將她帶回來的時候，她明明還只是個普通孩子啊。

    “所以……還是要你親自來解?！蔽炑┱f話間人影陡失。

    南棠一驚，但比驚訝更快的，則是自己的感知。她竟然感知到螢雪的行蹤，螢雪閃到自己的正后方并朝夜?fàn)T出手。這不應(yīng)該，筑基對元嬰，本是被碾壓的境況，當(dāng)初她在五蓮峰觀戰(zhàn)時就有感觸，自己壓根跟不上元嬰期修士的動作，但這次……不一樣了。

    夜?fàn)T的影子倏地回到南棠掌心，似心有靈犀般，南棠倏地攥住黑焰回身躍到半空，手持長焰如劍，朝著背后斬下，將螢雪擋開。

    電光火石間的異變，速度快到讓人摸不清。

    南棠有自己的打算，她想借機(jī)試試實力——雖有春種為丹，但她的境界永固筑基，無法透過固有修仙等階來判斷自己的實力。

    其實她心里對自己實力的預(yù)估是在金丹期，但具體多強(qiáng)卻不知道，不過要是能與螢雪斗一場法，倒也遂了南棠多年心愿。她從沒和螢雪斗法過，師兄妹六個人，她永遠(yuǎn)是那個被拿出來與螢雪做對比的人，就如同她之于?？椏?。曾幾何時她也有過打敗螢雪的愿望，可惜如天方夜譚般遙不可及。她對?？椏椖且环中市氏嘞е?，也正因此而生。

    螢雪既然發(fā)現(xiàn)夜?fàn)T半魂，這一架她逃不掉也避不開，不如就試試吧，但她們不能在這里打，門派內(nèi)不許弟子私斗這條規(guī)矩，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南棠折身飛出青霄峰。

    一擊未能擒住夜?fàn)T，螢雪眉頭頓蹙。

    筑基期的師姐就算加上夜?fàn)T的半魂，也不可能躲開她剛才那一招。

    師姐的修為，有些不對勁。

    思及此，螢雪跟隨南棠掠過天邊。

    江止發(fā)現(xiàn)四周氣息變化趕出昭明殿時，這二人的身影均已消失在天際，而重虛宮的弟子只看到天邊兩道人影，一黑一青，如流星般劃破長空，掠出了重虛宮。

    ————

    “師姐，別跑了，將夜?fàn)T交給我！”螢雪隔空喊道。

    “六師妹，閑話休說，你想要夜?fàn)T，不妨先與我打上一架。”

    及至重虛宮外無人的山頭上，南棠才止步回頭道。螢雪踏步半空，衣袂被風(fēng)吹得獵獵狂舞，往常呈現(xiàn)在臉上的種種情緒都被平靜取代。

    “師姐真想與我打？”她淡道。

    夜?fàn)T身影已失，在南棠手中化作黑色劍影，劍身之上不住有黑焰跳動，里面裹的全是南棠源源不絕灌入半魂的生氣。

    “想?！蹦咸暮唵蔚?，另一手在胸前掐訣，玄靈千機(jī)匣開啟，兩道人影飛出，落在南棠與螢雪之間，赫然便是劍甲與刀乙。

    這兩尊都是攻擊型傀儡，傀儡雖然精致，看面無表情盯著對手時卻依舊有些瘆人。

    螢雪的手凌空一抓，銀亮長劍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