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雪亭內(nèi)已經(jīng)站了兩人，其中一人見到天際落下的眾修時小跑出了觀雪亭，滿臉堆歡道：“南棠。”

    清脆的聲音如冰珠落盤，十分動聽，正是與南棠約定在此相會的林清沅。

    南棠已換回自己慣常的打扮，一身的愜意爽利，笑臉迎向前去，才剛喚了聲“沅沅”便看到從亭中出來的另一人。

    “月梟仙君？”她有些詫異。

    這趟動身前往長淵，知道的人并不多，月梟如何得知的？

    “顧衡說你今日動身，我來送送?！痹聴n溫聲道。

    南棠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明明是月梟將她帶到悲雪城的，她這廂卻說走就走，連個招呼也沒打，未免有些無情。

    “抱歉，我……”

    她的道歉起了個頭，就被月梟打斷：“沒事，我明白。”他搖了搖頭，不以為意地淺笑著，一如既往的溫柔迷人，又道，“我除了來送你以外，也有些事情找你?！?/br>
    其余人見他二人有話要敘，便都退到遠處等著，只有銀魄仙鹿，倚在觀雪亭外的雪松下，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守著，看二人進了觀雪亭。

    “仙君可是為了令堂之事？”南棠問道。

    “正是。”月梟點頭道。

    “夏師兄的境界恐怕一時半會提升不了，令堂的情況目前還算穩(wěn)定，仙君或可再尋一位精通經(jīng)脈的高人……”

    “不是這件事?！痹聴n再度打斷她，神情漸凝，遲疑片刻才道，“南棠，浮鯨海出事了，我需得立刻趕回，此去并不太平，也不知何時才能歸來，我不想讓母親再陷危險，所以想將母親托付予你?！?/br>
    他說話之間抱拳朝她躬身。

    南棠大驚，忙要托他起來，但月梟很堅持，仍是施了一個大禮，才道：“南棠，我知道這個請求強人所難，但除你之外，我想不出還能托付給誰。”

    她的生氣對他母親來說是最好的靈丹妙藥，即便不能讓他母親復(fù)蘇，也能保持原狀，再加上南棠身為女子，體察入微，脾氣性格無可挑剔，為人又有肝膽義氣，他不能將母親交給外男，想來想去，只想到了南棠。

    “浮鯨海很危險嗎？”南棠正色問道。能讓他連母親都要交托給他人的情勢，想必危險至極。

    月梟沉默地點下了頭。

    南棠深吸口氣，又道：“可是因為星羅界的影響？”

    “不清楚，要回去察看以后才能知道?！痹聴n回道。

    “承蒙仙君信任，南棠愿意為仙君分憂，一定會照顧好令堂，等仙君歸來?！蹦咸囊膊辉俣鄦枺槐厮欢Y，“仙君定會安然歸來。”

    月梟眉間一松，目露感激，怔怔看了她許久，方道：“承你吉言！南棠，多謝！”

    語畢，他小心翼翼地以雙手捧出枚透明寶珠，寶珠中一片湛藍海面，正中央有座小小的宮殿，濃郁的靈氣由其上傾泄而出。他輕撫了一下寶珠，將寶珠鄭重地遞到南棠面前，道：“我母親安睡其中，拜托你了?！?/br>
    待南棠收下寶珠，妥善收好后，他方又取出一枚鑲著藍寶的戒指，遞予南棠。

    “我還沒送你榮升脈尊的賀禮，你又幫了我如此大忙，這小小心意，務(wù)必收下?！?/br>
    南棠待要推拒，又恐自己不收他心有不安，便接過戒指，道：“多謝仙君，你太客氣了?！?/br>
    戒指乃是件上好的儲物戒指，也不里面裝了什么。

    “現(xiàn)在別看，等到長淵，擇定落腳地后再打開?！痹聴n知道她的性格，又道，“不是什么很貴重的禮物，但你的長淵脈應(yīng)該會非常需要，收好吧。”

    南棠便作罷，道：“此行危險重重，仙君多保重啊。若有什么南棠幫得上忙之處，但請直言?！?/br>
    月梟微微一笑，沒有回答她，只催促道：“你也保重。天色不早了，你們啟程吧?！?/br>
    南棠抱抱拳，在他的目光下朝觀雪亭外走去，及至夜?fàn)T身邊時，身后傳來一段悠揚的箜篌樂聲。

    不用轉(zhuǎn)頭，她也知道是月梟在奏琴送她，面前的夜?fàn)T已經(jīng)微微沉臉，她笑了笑，剛要取笑他，忽然間，一聲動聽至極的歌聲響起，伴著悠揚的箜篌，天籟般傳到每個人耳中。

    南棠的笑容頓時凝滯，她猛地回頭，遇上月梟遙遙望來的目光，那歌聲便愈顯纏綿，時而如絲線般輕扯心弦，時而又如羽毛落在心頭，仿似有人在耳畔喁喁私語，傾訴一段無人可知的心事。

    她從來沒有聽到過如此美妙的歌聲。

    依稀間，她想起初見時月梟說過的話。

    鮫人引吭，只有兩種可能，一為御敵，二為求偶。

    不傷人的歌，鮫人一生，只唱予心儀之人。

    第159章 難題（修）

    箜篌樂音被風(fēng)送往四野,時輕是重，時緩時疾，宛如藏著浩海星辰。鮫人獨特的嗓音如同天籟,在樂音間婉轉(zhuǎn)描繪出四時盛景。日月交替、星河更迭，山海壯闊、草木繁盛……月梟的歌，無一字情愛,卻聲聲動情。

    縱是南棠，也在這一刻失神,身陷歌聲描繪的盛世美景中，陪著月梟看遍星辰大海。

    怔忡之際,白皙的手伸來，用力握住了她的手。

    微涼的觸感浮起，她轉(zhuǎn)過頭，看到身邊的銀魄仙鹿。

    南棠以為夜?fàn)T會嫉妒動怒，像從前那般臭臉，但這一回他什么都沒做。許是這歌聲過分美好，又或者是月梟含蓄卻大氣的感情值得被尊重與善待,就算是夜?fàn)T，也不愿意在這一刻褻瀆他的歌聲。

    他們都明白,鮫人的歌，太過珍貴。

    “該啟程了?！?/br>
    他的聲音低沉，不會打擾月梟的歌,但語氣間的堅定卻毋庸置疑。

    是的,堅定，沒有任何嫉妒,只有堅定的信任。

    南棠朝夜?fàn)T微微一笑,感謝他在這一刻的包容,以至于許久之后，兩人談起這段往事，南棠感謝他的大度，夜?fàn)T卻心有余悸。

    只有他心里明白，在她失神的那個瞬間，他也害怕過她的動搖。

    月梟之于南棠，是不一樣的。哪怕他們之間絲毫?xí)崦炼嘉窗l(fā)生過，但他依舊是南棠離開重虛宮后遇到的最值得交付的男人，不像螢雪，從一開始就注定不會被南棠接受；也不像江止，被放下之后就再也無法回頭……

    樂音悠揚，歌聲動人，南棠卻只能背過身去，喊醒遠處沉醉于鮫人歌聲中的同伴，重新啟程，在他的歌聲之中漸行漸遠，結(jié)束這一場告別。

    無人言愛，亦無人拒絕。

    ————

    一行數(shù)人馬不停蹄地掠至菩音山脈與原廊回山脈的交界處時落下云頭，在這里再次分別。

    南棠并沒打算帶著一大堆人浩浩蕩蕩直奔長淵。新脈的情況，單憑打聽到的消息還不夠詳盡，她準備沿著長淵脈的幾座主山，一路往洗淚河緩行親自了解情況，身邊的人太多容易引人注目，反而不易打聽消息，是以便將人手做了新的安排。

    夏淮與蘇邇新婚燕爾，打算游歷一段時間再到長淵脈，便不和他們一起。

    緹煙與陸卓川、杜一壺三人先往落楓谷打探天遺脈動向；螢雪帶著葉歌和商九尋找合適地域先建傳送陣，以便重虛宮的弟子與眠龍山的人手前來，以及悲雪宗贈予的大批物資的運送；南棠自己則帶著嫣華、鐘俏、林清沅與夜?fàn)T沿主山往洗淚河了解全脈情況。

    這一次，螢雪罕見地沒有反對，默默接受了南棠的安排。

    彼此道過別，一行數(shù)人兵分三路，同時出發(fā)。

    南棠一行五人飛進長淵脈與新廊回山的交界之地萬影山后落地，放緩了速度。以萬影山為界，舊的廊回山脈往東北方向至落楓谷，分八山五十二峰共十三門派。以一個山脈來說，這個門派的數(shù)量是極為稀少的，只堪堪滿足了成立山脈的基本要求而已，再加上又都是沒有實力的小門小派，想來修士人數(shù)也不多，要想好好發(fā)展是件很困難的事。

    她入主長淵脈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想辦法招攬新人。

    但在萬影山徘徊數(shù)日了解到更多以后，南棠的心情變得有些沉重。長淵脈的情況不容樂觀，這里委實太過貧瘠，也就與廊回交界的萬影山附近有些稀薄靈氣，聚集了一些修士，因此大部分的門派或在萬影山上，或靠近萬影山，越往東北就越荒蕪，除了在落楓谷前駐扎著一支修士大軍之外，其它地方人煙稀少，大部分山峰都還空置。而在落楓谷的修士大軍隸屬廊回呂正陽，用來駐守悲雪邊境，由呂正陽養(yǎng)著，如今新脈已立，這支修士大軍按理是要撤回，但眼下卻還沒有辦法，因為南棠手上無人可用。

    若她是一步步從掌門爬上來的，手中自然有人可用，但她不是，憑著在悲雪城闖出的名堂，還不足以吸引大批修士追隨。這大抵也是顧衡看中她的原因，她更容易掌控，又能借她與葉司韶拉近關(guān)系，一舉兩得。

    顧衡雖曾提議由悲雪宗出人替換呂正陽的人馬，但南棠拒絕了。顧衡沒有強求，這其中存著看戲的心態(tài)，想等她知難而退求到他頭上，再派人順理成章前來?？蓪δ咸亩?，不管是顧衡的人還是呂正陽的人，都是一種掣肘，而顧衡的心機比呂正陽更難對付，她不想送走一匹狼又迎進一只虎。

    但如今來看，她的想法有些過于天真——別說招攬修士入長淵，能不能留下長淵的修士，都是個大問題。

    ————

    長淵脈的這些小門派實力低微，往年只是依附著回廊山討生活，替呂正陽豢養(yǎng)靈獸、修筑工事、運送物資、煉制普通的法寶武器、培育種植些靈藥、采石挖礦等等，再從呂正陽那里拿他漏出的一點點資源修行，屬于玉昆修仙界最底層的修士。

    而即便如此，這些修士如今也因為新脈獨立而心生離意，生恐新脈尊接手以后，比從前更難討生活，畢竟被單獨分割出來的長淵是個貧瘠之地，幾乎沒有產(chǎn)生。

    “如果靠著悲雪宗的提供那些資源，要養(yǎng)這幾個門派，頂天也只能維持半年的供給，我們還要修筑新山，落峰建府，師叔，捉襟見肘啊?！辨倘A道。

    賬一早就已經(jīng)算清楚，即便加上南棠自己的身家，也就那么一點，顧得東墻就顧不上西墻。

    走了幾天，五人已經(jīng)走到萬影山與另一座山交界處的小鎮(zhèn)上，這也是個凡仙混居之地，不過小鎮(zhèn)很簡樸，只有灰樸樸的石頭屋子，就連他們現(xiàn)下落腳休憩交談的茶肆，也只是個露天的大茶肆，因為過路的修士與凡人頗多，是以雖然簡陋生意倒也不錯，儼然成了萬影山附近消息最流通的地方。

    南棠已經(jīng)許久沒有領(lǐng)會到一文錢恨不得掰成兩半用的窘迫，聞言只能苦笑。

    “我?guī)煾赋Ｕf，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為何非靠我們養(yǎng)呢？他們不能自力更生？”林清沅歪著腦袋道。

    這話便有些何不食rou糜的味道，不過她從小在師門中受盡寵愛，沒在靈石資源上吃過虧，自然不曉得外頭修仙界的艱難，倒也沒有惡意，只是略顯天真。

    “不是他們沒有一技之長非要靠人養(yǎng)，而是這地方貧瘠，他們無法獲得產(chǎn)出，只能出賣力氣。”鐘俏回答了林清沅，她雖然和林清沅情況差不多，不過在外獨自歷煉的時間比她長，見識也比她多些，“如果我們無法提供充足的資源，他們不愿意留下也在情理之中?！?/br>
    “資源……”南棠輕扣桌面陷入沉思。

    “資源匱乏之地，無法依托地域產(chǎn)出來發(fā)展，也可以靠每個門派獨特的煉制豢養(yǎng)等術(shù)來維持，但這些小門派從前受呂正陽奴役，這附近的資源也好，人脈也罷都被呂正陽壟斷，他們并沒其他出路。林道友說得沒錯，授人以漁，這漁不單指修行之法?！币?fàn)T見她眉頭深鎖，便開口道。

    南棠點點頭：“我知道你的意思，也正有此打算，從域外采買資源，或者引入人脈，與長淵的門派合作，脫離呂正陽的掣肘，只是我尚不清楚這些門派各自所擅長之術(shù)，他們也未必愿意與我交底，還得需要些時日。”

    她有眠龍作后盾，再加上菩音山的幾個山君，總能找到一些門路，少得她一個個地找人談過去，就怕她找得到，可這些修士人心浮動等不到。

    “別著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币?fàn)T安慰道，又給她斟了杯茶。可惜他不在玉昆，否則根本無需她如此焦心，他要養(yǎng)區(qū)區(qū)一個長淵毫無壓力，不過就算他真的可以，想來南棠也不愿意讓他插手太多的，她就喜歡高難度的挑戰(zhàn)。

    “想什么呢？笑？”南棠看著夜?fàn)T唇邊逸出的笑，狐疑道。

    “沒。你才剛到長淵，還沒將此地情況摸透，也許沒有你想得那么糟糕，這地方可能藏著什么不為人知的寶物也不一定。”夜?fàn)T笑道。

    南棠還沒開口，嫣華先接話：“有道理啊師叔。我從進萬影山開始，到這里，一直就覺得很奇怪，明明廊回山那片地域靈氣充沛，為何到了萬影山就突然像被截斷了一般，匱乏至此？”

    “這就是我把你帶在身邊的最主要原因了?！蹦咸挠昧Π醋℃倘A的肩頭，“這里有沒什么可用的資源，就得靠你來發(fā)現(xiàn)?！?/br>
    “然后師叔再以虛土配合我，我們像在銀沙集時那樣雙劍合璧？！”嫣華說著說著興奮了，舉起掌來。

    心頭盤桓的焦灼被這番交談與嫣華的興奮沖淡了不少，南棠和她狠狠一擊掌，逗得鐘俏和林清沅一起失笑。

    “行吧，多努力！”南棠笑道。

    她的聲音還沒落地，茶肆外忽然快步?jīng)_進了兩個滿臉怒火的修士來，“砰”一聲重重按在最近的茶桌上，險些將桌子拍散，惹得四周坐著的茶客紛紛轉(zhuǎn)頭望去。

    “真是豈有此理！”其中一個修士橫眉怒道。

    “李道友，何事惹得你大發(fā)雷霆，快些坐下消消氣。”那張桌子旁邊坐的應(yīng)該是他的熟友，見他如此，忙起身倒茶安撫他，又勸他坐下。

    “還不是因為那個新來的脈尊！”那人說著又重重拍了下桌子，“這脈尊的位置屁股都還沒坐熱，就開始刁難大伙?！?/br>
    “新官上任三把火吧，咱們?nèi)兆颖揪筒缓眠^，別再得罪了她，連個落腳地都沒了?！弊娜藙竦?。

    那人便爆了句粗口，只道：“得罪她又如何？老子那門派都快撐不下去了，還顧得上得罪她？也不瞧瞧長淵的情況，上來就要我們幾個門派每派上供數(shù)萬靈石與各色礦料供其筑峰！還要霸占萬影山靈氣最好的天影峰，簡直……”

    “李兄，此話當(dāng)真？我們怎么從未聽說？”附近其他桌的修士聞言紛紛起身，其中有人蹙眉問道。

    “你們?nèi)ヌ煊胺蹇纯淳椭溃藳]到，架子倒是大得很，派了座下四個弟子先趕到天影峰，讓所有門派的掌門前去面見，又向各派索要靈石等物。”

    “這……”人群中有人沉吟道，“若果真如此，留在長淵還有何意思？此前萬脈尊座下的弟子曾來游說我等遷派入廊回，我還猶豫。雖然在萬脈尊手下也不容易，但起碼我們那一大派人還勉強修煉得下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