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宴 第4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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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可恨。 ———— 沈憐雪很慢,很慢地轉(zhuǎn)過身來。 映入她眼簾的是略顯陳舊的院墻和女人頭上奪目的金釵。 她身上披著紫紅大氅,灰鼠毛邊隱隱顯出一圈,在她白的反常的臉頰上留下一條陰影。 她梳著高聳的牡丹髻,戴著牡丹纏枝金簪,耳上垂耳鐺,眉眼上的妝卻很淡。 那極為寡淡的妝容,同她艷麗的眉眼極不相稱。 她笑容淺淡,眉目深情,就連聲音都是慈悲而和煦的。 但沈憐雪每次看她,都會覺得別扭。 她身上有一種濃重的違和,她的眉眼從來模糊,聲音扭曲,似只有那金燦燦的發(fā)簪能讓人記憶深刻。 這個女人由始至終,都鐘愛那支牡丹纏枝金簪。 兩年不見,她那張在沈憐雪記憶里讓人恐怖的眉眼,似乎也只剩下怪異的別扭,再看她時,沈憐雪只能從她身上看到美人遲暮,歲月無情。 她老了。 沈憐雪原不知她怪異從何而來,現(xiàn)在卻有了些許明悟。 表里不一,言不由衷,拙劣演技表現(xiàn)出來的慈和賢惠,就如同被人牽著線的木偶,只能暴露出僵硬和陰森。 她一步一步,也似僵硬地向沈憐雪走來。 沈憐雪下意識往后退了半步,孫九娘又軟又熱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堅定地扶住了她。 沈憐雪深吸口氣,時隔多年之后,她終于學(xué)會不去逃避她的眼睛,敢于直面她的虛偽。 “大娘子,”沈憐雪甚至憋出了一個堪稱完美的笑容,“大娘子,許久不見,近來可好?” 沈憐雪話音剛落,她便清晰地看到柳四娘的眼角輕輕一抽,她眼眸里偽裝出的慈和溫柔都不見了,只剩下冰冷的惡毒。 那些怪異的扭曲都被這惡毒擊碎,現(xiàn)在的她,仿佛才是真實的她。 但真實的她只是曇花一現(xiàn),轉(zhuǎn)瞬即逝。 柳四娘繼續(xù)往前行走,腳步不停,她邊走邊道:“你離家多年,也不知回家看看,你爹重病在床,最惦記的就是你?!?/br> “他整日里說,你怎么還不回來看他?!?/br> 她柔聲道:“這孩子,脾氣還是跟當(dāng)年一樣倔強(qiáng)?!?/br> 她一路昂首挺胸走到祠堂之前,同族中年紀(jì)最大的三爺見過禮,然后才轉(zhuǎn)身道:“家里尋你不著,才上官府尋案,還好你并未離開汴京?!?/br> “如今見你平安,我也就放心了?!?/br> 一邊是沈氏正宗嫡女落魄貧窮的可憐,一邊是鳩占鵲巢繼母精致端莊的優(yōu)雅,那五六個族老卻仿佛什么都沒瞧見般,冷漠地站在一邊,高高在上看著沈憐雪。 他們看她,仿佛在看什么臟東西。 嫌惡、鄙薄、冷漠。 怒其不幸,哀其不爭。 這些血脈親人看她,什么惡毒的情緒都有,卻偏偏沒有親緣之間的感同身受。 沈憐雪的苦,并非由沈文禮和柳四娘造就,也依托于整個沈家的冷漠。 此時此刻,沈憐雪卻依舊站在原地,站在那顆已經(jīng)凋零的槐樹旁,安靜看著柳四娘。 她眼眸里如寂靜深海那般平靜,以往的驚懼瑟縮都不見了,現(xiàn)在的她再也不會用那般懼怕的眼神看著她。 柳四娘丹蔻指甲狠狠掐進(jìn)手心,她深吸口氣,臉上笑容依舊端莊:“雪娘,今日請你來所為何事,你也是知道的吧?” 她頓了頓,自顧自道:“家中族老事情繁多,因你回來,這才匆匆趕來,就是為了見你這一面,看你過得是否好,得見你過得好,咱們便安心?!?/br> “你……” 她想繼續(xù)說下去,卻被沈憐雪突兀地打斷了:“大娘子覺得我過得好嗎?” 沈憐雪被孫九娘推了一把,緩緩前行兩步。 隨著她的走動,陳舊斗篷下的褪色衣裙便顯露出來。 她腳上那雙鹿皮靴似還是從沈家?guī)ё撸┝诉@兩年光景,已經(jīng)瞧不出原本顏色,鞋底都被重新補過,讓人看了便知是舊物。 她伸出手,輕輕摘下風(fēng)帽,發(fā)間的木簪如同身邊的槐樹枯枝一樣破敗,只是一根死去的枯木而已。 沈憐雪的目光,緩緩在所有人臉上掃過。 她又問:“三爺爺、五爺爺、二叔,你們覺得我,過得好嗎?” 她的質(zhì)問讓原本安靜的后院更顯寂靜,大抵因她的突然發(fā)難,幾個族老甚至柳四娘都未回過神來,然只片刻之后,年紀(jì)最大,滿臉皺紋的三爺便壓著嗓音開口。 “你還有臉說,你丟盡了沈家的人,沈家能讓你把那野種養(yǎng)大,都是看在你母親的面子上,”三爺滿臉怒氣,“你……你還敢來質(zhì)問我們?” 沈憐雪沒說話,六爺也趁機(jī)道:“就是,當(dāng)年你非要生下那孽種,左近人家都知道咱們家的丑事,我出去吃酒都抬不起頭,就連孩兒說親都要被人指摘幾句?!?/br> “你一個人,拖累了整個沈家的名聲?!?/br> 沈憐雪等他們說完,才輕聲問:“當(dāng)年到底為何,你們真的不知道嗎?你們當(dāng)年冷漠看著我們母女被人欺壓,我被人坑害,你們有誰?” “你們有誰曾經(jīng)救過我們?” 她如此問著,聲音如同一縷青煙,纏繞在枯萎的槐樹枝丫上。 大抵是被晚輩反駁,被晚輩當(dāng)眾揭開老底,三爺惱怒地駁斥道:“閉嘴,你這個孽障!當(dāng)年你娘就不應(yīng)該生下你?!?/br> 沈憐雪聽著這樣的話,突然輕笑出聲。 她的聲音很輕,也很冷,裹挾著冬日里的寒風(fēng),讓人從心底深處升起一抹涼意。 “是啊,若是我娘沒有生下我,你們就不用費盡心機(jī)除掉我,可以直接坐享沈家家業(yè),對嗎?” 沈憐雪的話,猶如滾石入水,一時激起千層浪。 三爺臉色驟變,一把捂住胸口,往后退了兩步。 邊上的幾個族老忙去扶他,三爺、三哥等聲不絕于耳,夾雜在里面的,是柳四娘慢悠悠的勸慰聲:“雪娘,當(dāng)年的事你誤會了,娘都是為你好?!?/br> 她聲音頗為苦澀:“都是我這個當(dāng)娘的不好,沒有護(hù)好你,才讓你出了這么多差錯,同族老沒有關(guān)系的,你要怨恨,就怨恨我吧?!?/br> 柳四娘如此說著,淚盈于睫,悲痛萬分。 族老們一邊安撫三爺,一邊又去勸柳四娘:“大娘子,都是那孽障不懂事,哪里要你來認(rèn)錯。” 沈憐雪看著他們在那你一言我一語,說來說去,還不是利益二字。 如今柳四娘能給他們高額的分紅,他們就是柳四娘的狗,柳四娘要什么,他們就做什么。 多說無益,同這些沒有心的人辯駁當(dāng)年,她確實是可笑又可悲的。 沈憐雪深吸口氣,心里惦念女兒,亦不想再看這些魑魅魍魎,便直接開口:“你們今日請我來,不過就是想把我逐出沈氏,從族譜上徹底除名。” “我特地來這一趟,怎么……”沈憐雪又笑了,“怎么你們是這樣的態(tài)度?。考热徊粴g迎我,那我便走了可好?” 她說著,似乎轉(zhuǎn)身就要離開后院。 就在這時,一道尖銳的女聲響起:“雪娘!等等。” 開口挽留她的,自然是柳四娘。 此時柳四娘才終于意識到,被趕出去兩年,在外面獨自生活了兩年的沈憐雪,已經(jīng)不是過去那個任由她拿捏的沈憐雪。 現(xiàn)在,反而是沈憐雪拿捏她。 只要她想徹底占有沈氏家產(chǎn),徹底掌握那四間香水行,她就得被沈憐雪在族譜上的名字吊著,一日不除,她一日寢食難安。 沈憐雪看著柳四娘驟變的臉色,看著她面上偽裝的慈祥蕩然無存,高興得幾乎要笑出聲來。 原來,擊潰她的假面,竟然這么簡單。 但柳四娘不愧是偽裝多年的個中高手,她那虛偽的面具不過只碎裂出一條縫隙,倏然之間便又合上。 她對沈憐雪緩緩露出一個熟悉的笑容。 那笑容里帶著點討好,溫和,又似乎有著母親般的慈悲。 “雪娘,你今日回來,便不是回來說這些的對嗎?”柳四娘聲音和緩,“你,帶著你的朋友一起來家,就是不忍心看家中有差錯,無非是想要盡一份孝心,對嗎?” 她一連兩個對嗎,已經(jīng)是對沈憐雪最低聲下氣的求和之言。 待到此時,沈憐雪才意識到,自己今日回來,并非是想要討回一個公道。 對于她來說,八年前那一日發(fā)生時,公道早就灰飛煙滅。 她今日回來,無非是想要從沈家身上咬下一塊rou來,讓柳四娘rou痛幾日,讓那些族老難受幾日,便也就不算白跑一趟。 他們都是沒有心的惡鬼,跟鬼討公道,根本不可能。 她何苦浪費那個時間? 沈憐雪微微嘆了口氣,再抬頭時,她臉上擺著的,是顯而易見的委屈和痛苦。 “娘,我日子過得苦,”沈憐雪聲音帶著顫抖,“我兩手空空被趕出去,衣不蔽體,夜不能寐,勉強(qiáng)住在漏雨的破屋里,從早忙到晚。” “就為了不餓死自己,不餓死女兒?!?/br> “我哪里像是過得好?”沈憐雪的聲音帶著哭腔。 這一字一句,都是一月之前她的生活,都是她跟女兒曾經(jīng)吃過的苦。 她說出來,無非是為揮別過去。 “娘,三爺爺,六爺爺,”沈憐雪的聲音哀戚,“團(tuán)團(tuán)病了都無錢醫(yī)治,我們娘倆也整日吃不飽飯,只能勉強(qiáng)找一份漿洗活計,才能聊以度日。” “昨日聽聞家中尋我,我也沒二話,直接去找老板請了假,今日便趕回家來?!?/br> “我今日的飯錢租金還沒著落,”沈憐雪抬起頭,那雙帶著淚的目光落在柳四娘身上,“大娘子一貫慈愛,知道我們娘倆過得不易,一定不會讓我這次空手而去,你最是賢良淑德了。” 她最后露出一個滿足的笑容:“對嗎?” 柳四娘的手心幾乎都要被掐出血。 她抿了抿紅唇,遙遙看著陌生的繼女,最終從喉嚨里吐出一個字:“對?!?/br> 她心里哪怕有一萬個不滿,一千個不愿,被沈憐雪這么輕輕拿捏一下,立即便潰不成軍。 心里的貪婪如同白綾,輕輕掉在她的脖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