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昉聽到沈憐雪居然想讓沈如意當(dāng)臨時掌柜，不由好笑地看了一眼沈如意。

    這小丫頭正跟她祖母吹噓，自己有多厲害，算數(shù)多快多準(zhǔn)。

    沈如意發(fā)現(xiàn)家里只有自己才能做掌柜時被激發(fā)起了學(xué)習(xí)斗志，跟著鄭欣年苦學(xué)幾日算數(shù)，如今才小有所成。

    裴明昉頷首道：“團團確實聰慧，我小時學(xué)什么都很快，基本不需要過多努力?！?/br>
    沈憐雪聽到這話，微微一愣，隨即便也認同。

    作為少年狀元，年輕宰相，裴明昉說自己天下第二聰慧，就沒人敢說第一。

    哦不，或許他女兒要當(dāng)?shù)谝?，他自己立即就同意?dāng)?shù)诙恕?/br>
    想到這里，沈憐雪忍不住笑出聲來。

    裴明昉看向她唇邊若隱若現(xiàn)的酒窩，眉宇之間的笑意終于如甘泉一般流淌出來。

    宰執(zhí)大人不笑的時候，真如天上冷月，泉中寒冰，讓人覺得遙遠不可及，但他若是笑了，便似枕邊落花，院中春風(fēng)，溫柔陪伴身邊。

    沈憐雪同裴明昉兩人四目相對，便不自覺相視一笑。

    裴明昉輕咳一聲：“后幾日不忙時，我過去教教團團，相信她很快就能學(xué)會，不過……”

    他看向沈憐雪，目光真摯：“不過還是需要一位正經(jīng)的掌柜，也需要一位攬戶，若有更厲害的賬房，當(dāng)也可以。”

    沈憐雪不由點頭：“是了，一開始便想到這一點，準(zhǔn)備讓九娘子幫我們雇傭兩位，按月做賬報稅也是可以?！?/br>
    裴明昉垂下眼眸，這一次倒是顯得有些緊張了。

    他張了張嘴，片刻之后還是深吸口氣：“沈娘子，其實裴府也有不少產(chǎn)業(yè)?！?/br>
    沈憐雪疑惑地看向他。

    裴明昉卻顯得有些局促，他反復(fù)捏著手，說話的聲音也比剛才要低：“沈娘子，裴府產(chǎn)業(yè)不少，商鋪田地都有，還有自己開辦的店面，因此，家中是有賬房的?！?/br>
    “家里的賬房已經(jīng)是積年老人，公主府母親手上的產(chǎn)業(yè)，也是他帶著徒弟盤賬，如今他徒弟大約可以出師，倒是可以上門給你們當(dāng)臨時掌柜?！?/br>
    沈如意微微一驚：“掌柜跟賬房不同吧？也不是一樣營生。”

    裴明昉笑了：“蘇賬房性子活潑，坐不住，他其實不適合做賬房，只是叔叔是賬房，便做了這個行當(dāng)，他更愿意做掌柜?！?/br>
    “不過公主府的產(chǎn)業(yè)也都是十幾年的老商鋪，大家各司其職，也沒他發(fā)揮余地，你這邊剛好有空缺，又是新店，他大約會很向往?！?/br>
    裴明昉非常誠懇：“不知沈老板是否能給他一個機會？”

    沈憐雪真沒想到裴明昉居然是要給她介紹掌柜兼賬房，并且這位賬房原來還在公主府當(dāng)差。

    “裴大人，”沈憐雪有些回不過神，“您真的太用心了?！?/br>
    她都不知要說什么，這些事情，自己確實有想過，卻沒料到裴明昉提前都已安排好。

    但他安排之后，卻并未直截了當(dāng)實行，反而過來很誠懇地詢問她，告訴她這位蘇掌柜確實是位年輕人才。

    面對他如此誠懇的目光，沈憐雪還真是說不出拒絕的話。

    裴明昉看沈憐雪并不抗拒，便繼續(xù)道：“蘇掌柜不僅能兼職賬房，他還能算稅，以后食肆也不用再雇欄頭，他自己就能給算得清清楚楚?！?/br>
    大宋律規(guī)定，商稅為百之三五，一般而言，像沈憐雪這種女戶開店，大約都可有些優(yōu)待，一般是按百之三來計稅。1

    但稅率和實收是不同的。

    這要看自家雇傭的賬房、攬戶和欄頭、稅務(wù)之間的關(guān)系。

    說白了，就是看關(guān)系。

    所以商戶們才會雇傭攬戶，因為攬戶都跟欄頭有長期合作，可以拿到最低的稅點。而多收的這部分“稅”并非欄頭一人吃下，而是要分給自己的同僚和上峰。

    這種情形，從汴京繁榮之初便有，早年間的宰執(zhí)難道便不知此事，但百年來無論如何改政，頒布新的政令，都沒辦法消除這一面的沉珂頑疾，就連心氣高遠的裴明昉，大抵也只能盡量降低商戶實納稅率，不能從根源上解決這一問題。

    因為稅收都是人與人之間的行為。

    一旦需要靠人力來完成，中間層層盤剝，就會有弊端。

    當(dāng)然，這些都是他們政事堂所要慢慢解決的問題，現(xiàn)在擺放在沈憐雪面前的，是是否要雇傭蘇掌柜。

    沈憐雪問：“他如此厲害，當(dāng)真愿意來我的鋪子？”

    裴明昉道：“你們按照市價給他開工錢，他當(dāng)然愿意，相當(dāng)于整個店鋪的掌柜、賬房和攬戶都是他，他一人可以賺到三份錢，還沒叔叔在邊上管教，當(dāng)然是愿意的。”

    這么一想，確實很好，一個人能做的活計，可比找兩三人完成要方便得多，而且因是公主府出身，所以沈憐雪心中天然便把他當(dāng)成是可以信賴的人。

    作為全部都是娘子的鋪子，能多個年輕男子看店，也更安全一些。

    沈憐雪便不再猶豫，道：“好，那我便按市價給他工錢，大人便同他說，大約二月中旬就會開張?！?/br>
    她本也不是猶猶豫豫性子，既然裴明昉都主動伸出援手，她也沒必要冷著臉把手拍開。

    大家都大大方方，和和氣氣，才是最好的。

    裴明昉聽她同意了，不由長舒口氣：“這就好?！?/br>
    大抵因今日是熱鬧歡騰的節(jié)日，沈憐雪竟也生出些許調(diào)皮心思來，她笑問：“大人剛才是緊張了嗎？”

    裴明昉看向她，竟是有些無奈。

    “是啊，真緊張，”他攤開手給沈憐雪看，“手心都出汗了?！?/br>
    沈憐雪低頭看過去，見他修長的手心竟真的有些薄汗，不由輕聲笑了：“大人有何可緊張的？怕我不同意嗎？“

    裴明昉卻搖了搖頭：“不是?！?/br>
    他頓了頓，目光不自覺游移開來，臉上也慢慢泛起薄紅。

    “只要同你說話，我就緊張，”裴明昉的聲音越發(fā)低沉，“無論說什么，都是緊張的?！?/br>
    沈憐雪的臉也跟著紅了。

    另外一側(cè)，或坐或站的祖孫三人，偷偷看著這一邊，臉上露出會心一笑。

    哇哦。

    沈如意心中想，不知道為什么，就是覺得心里很甜。

    比喝了蜜還甜。

    第67章 【二合一117-118……

    裴明昉倒是不知自己被母親侄子閨女偷看，他雖有些面紅耳赤，卻還是自覺行事端方，淡然瀟灑。

    似乎一點羞赧和扭捏都無。

    他甚至還在努力把話題往正事上引。

    “之前團團跟我說過要開什么樣的食肆，但我還是不太明白，不知沈娘子可否在解釋一下？”

    汴京之中，若要做鋪席或者腳店，大凡都是單一菜品。

    比如劉二娘炙烤，比如吉祥旋煎，比如宋五嫂魚羹，一家店鋪之中，往常只有一種最拿手的美食，只要能吸引來食客，就能長久做下去。

    但沈憐雪要做的卻不是這一種。

    她這間小小的食肆，要做的卻是許多正店酒樓的多種菜品。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沈憐雪見裴明昉對自己的食肆確實很關(guān)心，甚至一臉嚴肅，似在商議什么國家大事，便也跟著挺直腰背，不由嚴肅起來。

    “大人，我們要做的其實按團團的話叫自選，除了烤鴨等大菜是做一套上一套，按份選取，其余皆是早就做好的涼菜冷食以及火鍋。”

    “每樣菜品按照價格，用的盤碗都是不同的，這樣客人自選了幾樣，最后統(tǒng)一結(jié)算，又方便又好算。”

    “即便不識字，即便有些菜品的名字從未聽過，但只要他們看到擺放在桌上的菜品，立即知道那是什么，售價幾何，甚至能猜測出大概的味道來?！?/br>
    裴明昉道：“既然如此，倒是方便食客，但對于食肆來說，卻有利有弊。”

    沈憐雪抬頭看向他，裴明昉便解釋道：“弊是因所有菜品都呈現(xiàn)在眾人面前，是好是壞，一眼便能分辨，他們不喜便不會選取。利則是省去不少口舌工夫，也避免了因貨不對板而產(chǎn)生的糾紛?！?/br>
    裴明昉最后卻微微一笑：“若是對自己的招牌很有信心，對所出菜品皆是自信，那便是利大于弊。對于食肆，也是另一種招牌?！?/br>
    沈憐雪如此聽著，倒也抿了抿嘴，忍不住面露喜色。

    “如此便是了，大人一針見血，結(jié)賬也方便的?！?/br>
    裴明昉便不住點頭：“那這活計蘇掌柜一定能做好，他算數(shù)學(xué)得很好?！?/br>
    沈憐雪便笑道：“大人對這些新詞學(xué)得也很快?！?/br>
    以前沈如意說什么，想什么，都會給母親仔細解釋，但到了裴明昉這里，似乎只要她們把詞說出來，裴明昉便能無師自通。

    狀元爺確實不是白當(dāng)?shù)?，?dāng)真厲害。

    裴明昉被沈憐雪夸了一句，不由摸了摸鼻子，他的聲音似乎都帶了幾分雀躍：“在政事堂聽多了，許多年輕官員的觀點也很新穎，若不虛心求教，如何進步?！?/br>
    他也不過才三十而已，倒是管人家叫年輕官員。

    要知道，許多剛高中進士者或許已經(jīng)白發(fā)蒼蒼，比現(xiàn)在的裴宰執(zhí)年紀還要大得多。

    沈憐雪抿嘴笑笑，眉宇間滿是朝氣：“其實不算難，因為火鍋的菜色大約都是生菜，我只要熬制好鍋底和醬料，其余都可以讓掃洗婆子來處理菜色。”

    裴明昉目光一晃：“這火鍋倒是未曾吃過，不知裴某能否有幸品嘗？”

    沈憐雪道：“好啊，大人何時有空，我可上門來做一次席面，也請公主殿下和少卿嘗一嘗，這些日子來，大家都很照顧我們母女，我心里很是感激?！?/br>
    裴明昉道：“不耽誤你生意吧？”

    沈憐雪卻笑了。

    她笑起來的樣子，比頭上那支步搖還要美麗。

    “生意再重要，也沒自己的日子重要，”她道，“團團總要到處玩玩看看，不能整日跟我一起圍在灶臺前，日子過得單調(diào)。”

    一直偷聽的沈如意這會兒倒是坐不住，過來道：“娘，我也很喜歡啊，賺錢最快樂了?！?/br>
    沈憐雪拍了拍女兒的額頭：“你又偷聽！”

    沈如意眼睛一轉(zhuǎn)，看向裴明昉：“爹爹，火鍋是我發(fā)明的，可好吃了，我很喜歡，你也肯定很喜歡。”

    裴明昉把她抱起來，放到腿上，讓她趴在窗戶邊看外面的各色雜戲。

    “團團喜歡的，我也一定會喜歡，”裴明昉道，“不過團團，你長高了?！?/br>
    沈如意驚喜地回頭：“是吧！我就說我長高了，我現(xiàn)在都抱不了娘的腿了，只能拽她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