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他聰明，景易伸手向旁。小尺子立馬爬起，奉上銀筷。

    京里對楚陌回鄉(xiāng)議論紛紛，但都說不準(zhǔn)是什么緣故。唯一一致的是，都以為皇帝龍?bào)w抱恙，但應(yīng)無大礙。

    比起商船，官船要大得多。房間在二樓，很寬敞。楚陌回鄉(xiāng)得晚，這趟官船南下，就帶他一家。在運(yùn)河上漂了近四天，終于抵達(dá)了范州府西峽碼頭。

    幾個月沒見了，楚鎮(zhèn)中也有點(diǎn)想，親自來碼頭接，看狗崽子沒有缺胳膊斷腿，大松一口氣：“你們可回來了。”一遲再遲，他還以為狗崽子被皇帝老爺拘京里了。再有個十天半月不回來，他就北上去尋方圓大師了。

    “太爺、迅爺爺。”吉安打量著兩位老人家，見面色都好，也沒消瘦，歡喜不已，丟下楚陌快走幾步上前攙扶。

    周老管家笑瞇了眼：“可把你們盼回來了?！?/br>
    臂上輕了，楚陌露了不快，幽怨地望著他媳婦。

    右邊臂膀已被曾孫媳婦托扶著了，左邊還沒著落。楚鎮(zhèn)中臂膀一抬，沖不省心的狗崽子吼道：“還不過來扶我，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拔你這么多年容易嗎？”

    不急不慢走上去抓住那條胳膊，楚陌笑道：“聽你這聲吼，我一整顆心都放下了?！狈鲋D(zhuǎn)身往回，看老頭一臉享受的樣兒，不由發(fā)笑。粗礦了一輩子，竟突然矯情起來了。

    楚鎮(zhèn)中腳步輕飄飄，左右都有人扶著，他也不用看路。扭臉向狗崽子，細(xì)細(xì)觀之。嗯，還是那么細(xì)皮嫩rou，唇紅齒白。這個眼神不錯，沒過去那么空了。安安照顧得真好，這狗崽子總算有點(diǎn)活氣了。

    “看出什么了嗎，”楚陌把臉往他眼前湊了湊：“我是不是大富大貴的命？”

    “大富，你生來就有，得感謝老夫?！背?zhèn)中瞪著曾孫：“大貴…還是別了，我怕你手握大權(quán)后，我處心積慮積的德不夠你敗的。”

    吉安笑了，處心積慮？

    “咬文嚼字真不適合您。”楚陌笑說：“我望你長命百歲，不會敗你積的德?！?/br>
    跟在后的周老管家，拽袖子擦了擦濕了的眼。少爺去了一趟京城，懂事不老少。這就好，方圓大師說少奶奶是真“克”夫?？瓷贍斈菢幼?，他有點(diǎn)明白是怎么克了。

    算你小子有點(diǎn)良心，楚鎮(zhèn)中問：“你這次回鄉(xiāng)，有沒有打算把我?guī)ゾ├镒?？?/br>
    楚陌點(diǎn)頭：“有?！?/br>
    “嘿嘿嘿，”楚鎮(zhèn)中得意了：“老夫不去?！本┏悄枪淼胤?，處處都是規(guī)矩。周老錢說得好，閉著眼扔出條棍去，棍稍微長點(diǎn)能打著好幾個官。那是小民待的地方嗎？

    “太爺，咱們在京郊買了莊子，莊子上有暖棚、暖房。我們也不懂這些，您跟迅爺爺都是種田的老把式了，去幫著看看可好？”

    楚鎮(zhèn)中詫異：“你們買到京郊的莊子了，多大？”

    “兩百畝?！?/br>
    楚陌說完，吉安又補(bǔ)上一句：“是從張仲手里買的，溫泉莊子，三千兩銀?！?/br>
    這才到哪，張家都開始變賣田產(chǎn)了？楚鎮(zhèn)中想想從京里傳回來的信，不至于吧？糖衣糊的老虎也有三分威武，張仲浸yin官場幾十年，不會只有這兩下子。轉(zhuǎn)眼望向神色輕松的曾孫，他又干了什么？

    “京郊莊子不好買，之前又錯失一個。我想不能這么干等下去，便請張首輔幫忙留意。張首輔體恤我們才來京城落居不容易，就實(shí)價(jià)轉(zhuǎn)了個小莊子給我們?！?/br>
    他是人老成精，不是人老成癡。楚鎮(zhèn)中決定了：“這回我和周老錢同你們一道上京城，看看莊子。暖棚子、暖房冬日里也可育大葉菜，家里頭吃吃，吃不完就挑去賣。”

    “你自己想通就好。原本我都打算了，你若不同我們?nèi)ゾ├?，我就把你綁了，然后再抗上船?！?/br>
    吉安高興了，四個老人，已經(jīng)說通兩了。剩下她爹娘，就等她懷孕了。

    兩老兩少上了一輛馬車，今晚他們就在范州府城住。次日回到闊別許久的家，吉安拉著楚陌前院轉(zhuǎn)了一圈，又往后院，一切都沒變樣。三知院里除了冷清點(diǎn)，旁的走前什么樣，現(xiàn)在還什么樣兒。屋內(nèi)桌椅上，一塵不染。

    在園子里溜達(dá)了一圈，回身抱住楚陌，吉安笑得溫婉：“這次回來，感覺尤為明顯。嫁了你，你在的地方于我就是家了?！?/br>
    心被撓了一下，楚陌好聽這話，手指滑過妻子的頰：“再說一遍。”

    “你在哪哪就是我家。”吉安見他笑得歡，又道了句：“你就是我的家，我的歸屬。我也是你的家，你的歸屬?！?/br>
    整個人似被泡在蜜罐里，楚陌甜得心柔軟成水：“再說再說，我好喜歡聽你這些?！?/br>
    “你去翰林院上值累不累？”

    “不累?！?/br>
    “但我在家好累啊，”吉安臉上有點(diǎn)泛熱：“想你想得好累。不想你，可心又不聽話?！?/br>
    楚陌眼睛一亮：“成日在我心里、眼里跑也不歇息，你能不累嗎？”一把將媳婦托起，“我現(xiàn)在很甜，想讓你品品?！?/br>
    “哈哈…”吉安圈著他的脖子，由著他往屋里走。他們兩是從油罐里才爬出來，又油又膩。

    夜半風(fēng)輕輕，楚陌聽到一聲蛙叫，在媳婦臉上親了一下，小心抽回壓在她脖下的胳膊，下了床。穿上衣才要走，察覺什么回身看去，見吉安正盯著他，寵溺笑道：“我去趟前院，很快回來?！?/br>
    “蛙叫學(xué)得不像?！奔矎澊?，閉上眼睛。

    是不像，楚陌笑著出了三知院。前院書房檐下，站著一對黑衣，見到熟悉的身影，兩人熱淚盈眶忙迎上去：“讓老太爺在家待著，我們?nèi)ゴa頭接你?？伤先思毅妒菗屃嘶睿€支使我們?nèi)ノ黝^馬廄給馬刷毛。”

    “別廢話了，我沒空陪你們在這叨叨?！背邦I(lǐng)著兩人進(jìn)了書房，走到書案后，鋪開一張紙，拿了石墨直接畫地圖：“你們?nèi)フ覘铊の鳎箅S糧草去遼邊?！?/br>
    什…什么？遲瀟睜大一雙狹長眼：“楊瑜西，北伐軍主帥永寧侯爺?shù)拇巫樱俊币娔案鐩]應(yīng)話，便知是猜對了，轉(zhuǎn)身就跟還木著的二道抱到一塊，“聽到?jīng)]有聽到?jīng)]有，隨糧草一道去遼邊。”

    陳二道也回過味來了，陌哥給他們安排進(jìn)了北伐軍，嘴越咧越大。

    “先別高興?！背爱嬐甑貓D，轉(zhuǎn)臉看向兩人，神色肅穆：“遼邊可能要打仗，你們也許是有去無回?！?/br>
    一把拿過案上的紙，遲瀟笑道：“嚇唬誰呢？不打仗，我去北伐軍是為喝西北的風(fēng)嗎？”男兒血性，他也是胸懷大志。與二道一塊記住地圖，然后將紙揉成團(tuán)，用力一握，把拳送到楚陌眼前，指慢慢松開，紙沙漏出。

    “你會去西北嗎？”

    這一點(diǎn)，楚陌還真說不準(zhǔn)：“六成?！碧蛹戎蔷俺屉[的徒弟，就該曉他非文弱書生。南徽動亂，良王被派去監(jiān)軍。若西北也不安穩(wěn)，那朝中定有聲讓太子不要厚此薄彼。

    他可能會是下一個監(jiān)軍：“既然決定了，你們就盡快啟程。去遲了，未必能搶到功勞?！?/br>
    兩人立時端正身姿，拱手向楚陌：“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我兄弟二人望陌哥早日權(quán)傾朝野…”

    “停，你們祝我夫妻和美就行了?！背安幌胱鰴?quán)臣，他想給小后代積點(diǎn)陰德。

    “那祝你和弟妹，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送別了遲瀟、陳二道，楚陌回到三知院，脫了錦袍上了床就抱住了吉安：“你沒睡?！?/br>
    “嗯，等你?！?/br>
    剛跟遲瀟、陳二道說話時，他突然意識到一件事，自己可能要去西北。楚陌堵住吉安的嘴，用力親吻。耳邊還蕩著下午在院里笑鬧的話語，他在的地方就是家?？晌鞅辈惶?，不能帶她。

    “安安，我們生個小后代好不好？”讓小后代替他陪著她。老和尚歲數(shù)不比太爺小，尚有一遺憾。若有機(jī)會，他會幫他圓了，也正好給她掙份體面。

    第71章 回家

    楚田鎮(zhèn)田源街的街口修起了“狀元及第”的牌樓, 位置是一早就選好的。工部的人到，見過了楚陌，仔仔細(xì)細(xì)地測量過后便動工了。

    自這牌樓開始修, 楚鎮(zhèn)中就有事做了。不去巡田，一天十七八遍地去巡視牌樓修建的情況。而正主呢？從說了要小后代起, 就有點(diǎn)不太對勁了。

    吉安留意了十多天天，楚陌真的是太過頭。晚上辛勤耕耘, 白天…尋摸產(chǎn)婆。關(guān)鍵小后代還沒影兒，他已經(jīng)查了楚田鎮(zhèn)上幾個產(chǎn)婆的祖上三四代，膝下兒女品性也被摸得清清楚楚。

    一通下來, 沒一個合心的。這還不止, 另她但凡想要吃點(diǎn)什么, 哪怕是塊豆腐, 他都一問再問三問, 是要酸豆腐還是辣豆腐？

    吉安算是看出來，這位大老爺想要小后代不是說說而已。這股“過頭”很快便被太爺、周老管家捕捉到了，牌樓就此失寵。

    三人針對“繁育小后代”的事, 特地開了個會議。會議可總結(jié)為四個要點(diǎn)：一、母體補(bǔ)養(yǎng)；二、產(chǎn)婆素質(zhì)要求；三、小后代誕生后的各項(xiàng)生活指標(biāo)；四、母體恢復(fù)。身為“繁育小后代”事件的重要參與者——吉安, 見他們越來越上頭，不得不提醒他們一個現(xiàn)實(shí)。

    她這還沒信兒。

    “這是未雨綢繆?！比藥缀跏钱惪谕?。音才落，楚鎮(zhèn)中就露了得意, 拐了下被外稱作文曲星的曾孫：“你做什搶我的詞？”

    楚陌干笑了兩聲：“我換一句，過日子不能只盯著腳尖前。”目光不離吉安, “京里我們不熟悉，各家之間又盤根錯節(jié)。故謹(jǐn)慎為上，產(chǎn)婆最好不要用京里的。”再一點(diǎn)，他不能確定那時自己是否在她身邊, 所以還是及早安排得好。

    坐在榻上的吉安，用手壓了壓腹部，笑著道：“太早了。”他們動靜鬧得不小，建牌樓的官差私下里旁敲側(cè)擊地向辛語打聽。辛語都不知該怎么回話，只得裝傻。

    “早好啊?！背?zhèn)中一臉的嚴(yán)肅：“養(yǎng)在家里幾年，知根知底，用著放心?！?/br>
    這女人生娃，就是在鬼門關(guān)口走，一個針尖大的小錯都不能有。他得確保他未來的小玄孫、小玄孫女有爹疼有娘愛，如此才能活蹦亂跳、嘻嘻哈哈地茁壯成長，不隨他們爹。

    楚陌鄭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和太爺是一個想法。”子孫后代的命都握在他手里，他就不信那些產(chǎn)婆敢大意。

    她還能說些什么嗎？吉安抬手作請：“你們…繼續(xù)?！睕Q定了，從明天起她也要早起鍛煉身體。不做什劇烈運(yùn)動，就走走、打打太極。

    “丫兒，”楚鎮(zhèn)中怕吉安想歪，又來了兩句：“太爺跟你說啊，小陌子這輩子不會再娶旁人了，太爺也只認(rèn)你一個曾孫媳婦。咱們家雖僅剩小陌子一根苗了，但咱生多生少生男生女全看緣。

    緣來，兒女雙全。緣不成全，咱也開心過，在死前你們把家底揮霍完就算是對得起列祖列宗了。”

    “老太爺說得對。”周老管家笑著附和：“少奶奶，您別生多心思。兒女都是前世欠下的債，債多債少也不是今生能說了算的?！?/br>
    “你們放心吧，我不會自尋煩惱?！鄙⒆佑植皇撬粋€人的事。

    這熱火勁兒直到他們啟程去齊州府都沒過去，臨走前一刻楚陌還讓周明去范州府城打聽，看有哪些積年的老產(chǎn)婆。

    遲陵縣棗余村，自老三回鄉(xiāng)，吉忠明、吉孟氏老兩口就在盼閨女。一天兩天地過去了，左右等不著人。不止閨女，老三家然丫頭也不見回來。

    也不知父女兩鬧什不對了？然丫頭在府城待著，老三給信旻相看譚家閨女，不讓他親閨女去譚府，非勞動家里老子娘。

    譚家閨女相貌上不出色，配信旻差了些。但行止大大方方，眼神也亮，待他們這兩鄉(xiāng)下來的老貨客道中不乏熱絡(luò)，看得出其是滿意這門親事的。

    吉孟氏的意思是，讓信旻跟譚家閨女見一面。吉彥大概是吃夠苦頭了，這回尤其重兩老的意見。

    等吉安到家，三房都已經(jīng)跟譚家交換了庚帖，合了八字。看信旻兩腮泛紅，她這做小姑的只有祝福了。書中女主都崩沒邊了，她不以為譚…譚靈芷真的會貼合書里所寫。

    再者，她內(nèi)里也是覺，信旻媳婦若是沒點(diǎn)手腕，不定能壓得住黃氏和吉欣然。三哥這么早給信旻相看，是希望兒媳婦能掌家。

    譚靈芷這點(diǎn)本事還是有的，且她非常懂進(jìn)退，行事也不莽撞。不然就照吉欣然對她的恨，她也不會一直安然到譚家敗落。另譚家敗落也不是犯了什殺頭、滅族的大罪，吉安記得好像是譚靈芷的祖父濫用酷刑被告發(fā)。

    此罪不及出嫁女，到時信旻要是有本事，幫著護(hù)一點(diǎn)譚靈芷的胞弟，就可以了。

    “快進(jìn)屋。”吉孟氏拉著閨女：“等你們好些天了，之前去府城，我還怕錯過你們，故見過靈芷就趕緊回來了?！?/br>
    叫上“靈芷”，該是十分滿意。吉安反手?jǐn)v扶住她娘。

    楚陌與岳父、三位舅兄走在后。綴在最后的信旻低頭與二伯家的小堂妹對視著：“欣，你看夠哥了沒有？”

    “哥，你臉紅得跟頻婆果一樣?！毙佬懒鶜q了，長高了不少，身上的小肥膘脫去了一層，面上五官隨之凸顯了出來。現(xiàn)在瞧著，眼睛都大了一圈。

    信旻笑了：“你不直勾勾地盯著哥，哥臉上紅早退了?！钡鶑木├锘貋?，就跟他講了京中事。

    長姐真的是和娘一樣，越來越糊涂了。爹不在，他時有去鎮(zhèn)上看娘。每回見，娘都說爹虧欠她，爺奶待她不慈，強(qiáng)調(diào)他是她身上掉下的rou，將來不管如何要聽她的話。

    嘴里泛苦，開始時他還辯幾句。但娘根本聽不得逆反的話，又哭又鬧。后來他只聽不說，漸漸的從三日去探一回，到五日一探、十日一探。

    他沒想冷落娘，但也是真不想多見她。

    他懷念過去沒分家的日子，上有爺奶，他和信嘉可以同信宜哥、信啟一道早讀，上私塾。私塾里有二叔，爹不在家，但家里有大伯。那時候，他過得分外安心。除了娘總是哭哭啼啼，他可以說是無憂無慮。

    分家后，三房只爹一人在撐著，娘和大姐還隔三差五地折騰些事出來。他怕極了爹會塌。娘才斷腿的那一個月，夜里他常被噩夢驚醒，醒了就抱住信嘉。這幾年，他抓緊時間拼命讀書，真的希望能盡快考取功名，幫爹一起撐家。

    爹回來說給他相看媳婦，他覺挺好，但提了一個要求，請爹別照著娘和大姐的樣子找。他喜歡大伯娘、二伯娘那樣厲害又講理的。

    靈芷性子溫和，但眼神里沒有很多情緒，雖柔聲細(xì)語，可話語不含糊，待他爺奶也妥帖，分寸拿捏得恰讓兩老感覺舒適。比起這些，相貌如何于他真的不值一提。

    “哥，你肯定是害羞了?！毙佬郎酚薪槭碌攸c(diǎn)點(diǎn)腦袋：“我還是覺得你比小姑父差遠(yuǎn)了。小姑父在我眼面前都敢偷抓小姑的手。你跟小嫂子見面，卻只知道牢牢牽著我的手?！毙〈笕怂频膰@了口氣，“我都替你著急?！?/br>
    “你閉嘴?！眱扇募t迅速外延，信旻稍稍用力捏了捏手里的rou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