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語最近一天三趟跑織坊，盯著活計盯著飯食，忙得腳不沾地兒。給南邊的驅(qū)蟲藥包，都趕不及做。今兒周明又去牙行了，準(zhǔn)備再買一批女孩兒，先培教起來。

    “對了?！焙槭吓吭谧郎希骸按蟾缂倚磐贾行悴帕耍€是個廩生，也吃上了官糧。”一月廩米六斗，每年還能得廩銀四兩。又有個那般出色的姑父在上，媒婆都快把大哥家門檻給踏平了。

    她家信宜是沒那本事，她給他看到頭了，至多也就是個秀才。

    “信童考中了?！奔鲜蠚g喜：“好好?！?/br>
    “現(xiàn)在大嫂正忙著他的親事?！奔犴樍隧?biāo)|女的花辮子：“那小子一點都不知道羞，跟他娘說媳婦要知書達理，體不體面是次要?！比潜凰懒说娜谎绢^給嚇住了，瞅著閨女粉淡細嫩的頰，可關(guān)鍵然丫頭也不標(biāo)致呀。

    吉孟氏知道病根在哪，不由輕嘆：“黃氏呢，沒回村里鬧？”

    “她哪有空？”洪氏翻了個白眼：“然丫頭走了，她拿住嫁妝。結(jié)果老三來信，請大哥幫著準(zhǔn)備聘禮，讓信旻把嫁妝整一整，該換新的換新。排面上的東西都在，但嫁妝里的金銀錠子，全被她收攏了。信旻這回雖沒慫，可去了幾趟就要回了一小半。

    后來靈芷來了縣里一回…也不知怎么說通她的，銀錢全交出來了。靈芷一走，她就病了，神神叨叨說然丫頭回來找她了。以前母女情深，現(xiàn)在怕得要死，整日里念佛。”

    “念就念吧，她不來村里鬧就行。”吉孟氏對黃氏只這點要求。

    洪氏抿了抿嘴，她這心里還悶著一事呢，不知怎么出口。九月初，一回她三哥拉豬rou去鎮(zhèn)上東市，遠遠瞧見鎮(zhèn)西打鐵的二猛鬼鬼祟祟地從老三家小院后門出來。那會天麻麻亮，二猛揉眼打哈切的，一副沒睡醒的樣兒。

    黃氏要真…那就是壽星公上吊，不想活了。

    廚房方大娘端了幾碗青菜湯面進屋：“清湯寡水的沒吃頭，我自作主張下了一把面條子?！?/br>
    “謝謝您了?！焙槭厦φ酒鹑ソ印?/br>
    “親家二舅奶奶，您坐著。”方大娘把面送到各人面前：“先墊墊肚子，我廚房里忙活晚飯。今晚咱吃好的。”

    吉孟氏笑道：“有勞你了?！?/br>
    “分內(nèi)事，您就別客道了?！狈酱竽锬弥斜P下去了。

    “欣欣，姑跟你勻一碗?！甭勚[香，吉安也想來兩口，著青雨去拿只小碗。欣欣沒話，小心翼翼地湊近，rou乎乎的手輕輕貼上小姑的肚子：“里面是弟弟還是meimei？”

    吉安莞爾：“姑也不知道。”摸了摸她那兩根魚骨小花辮，捏了捏又瘦了些微的頰。細看，欣欣眉眼還真有點隨她。只現(xiàn)在年歲小，眉毛淺淡了點。扭臉向二哥。

    “好不容易來一回，你和二嫂就在這過年?！?/br>
    “不行。”吉俞是準(zhǔn)備溜達完京里便回：“明年開恩科，我想下場試一次。”既要下場，那就認真對待，他得盡早回鄉(xiāng)準(zhǔn)備。

    不等吉安說話，欣欣連忙接上，嚴肅道：“趁著小姑父不在，我要帶爺奶姑跟爹娘一道回家。”

    一屋人哈哈笑起。

    “好熱鬧呀?！睏钚斉c因小馬駒結(jié)緣的老友楚鎮(zhèn)中、吉忠明進院，往屋里張望。見六棱桌邊圍了一圈人，便知是來客了。

    “太爺和爹陪楊小爺遛馬回來了?！奔财鹕?，領(lǐng)她二哥一家三口出屋。王二娘綴在后，抬手摸了摸發(fā)飾，面上帶著笑，看與楚家老太爺走一道的小男娃。

    小小年紀(jì)，一身干干凈凈。雖穿著短打，但腰背挺得直直的，氣勢不弱又細皮嫩rou。全不似他們村里那些泥洼子?？吹剿?，她就好似瞧見了丫兒以后的娃子。不怪成千成千的士子，削尖了腦袋望高處擠。就算不為自個，也福佑子孫后代。

    “老太爺、爹?！奔峁岸Y上前。

    吉忠明笑著點了點頭：“你們到京，我也就安心了。她二嬸，丫兒就交給你了?！?/br>
    “秀才公放心?！?/br>
    看過眼生的那個婦人，楚鎮(zhèn)中心里滿意，笑對吉俞：“這回你來，沒人斗嘴，咱們晚上斗酒?！比齻€舅兄，就這個最合狗崽子的性子。俞小子也是得益于他閨女，低頭看胖娃…呦，兩胖娃正互瞪眼。

    “你比我大舅家的婷婷還粗一圈。”楊寧非比較完了：“紅綢辮子扎得好，很喜慶。”這該就是楚小嬸的小侄女，長得沒楚小嬸標(biāo)致，但也很體面。

    粗一圈，他當(dāng)她是柱子嗎？欣欣有點不快活：“你也別擠兌我，我在咱們村里、縣里就沒見過比你還胖的孩子?！?/br>
    什么？楊寧非不信：“那你是沒見過旁邊蒙爺爺家小孫子，蒙豈豈比我要胖，一頓能吃一斤大rou?！彼活D最多也就吃過一斤半牛rou。

    這樣啊，欣欣眨了眨眼睛：“那你胖不怪你，怪京里日子太好了?！闭f到此不由一嘆，凝起一雙蛾眉?！拔揖筒灰粯恿?，胖除了怪爹，就只能怪自己。”

    吉俞不認同：“你哪里胖了？”這小子誰家的，哪有一上來就說姑娘粗的？

    “日日迷湯不斷。”欣欣早就看透了：“好在我娘狠下心給我買了面鏡子?！?/br>
    盯著看了一會，楊寧非橫來一句：“你幾歲？”

    “再有兩月余就七歲了?！彼D月二十出生，欣欣知道七歲便是大姑娘了，要識大禮。

    楊寧非走近一點，比了比：“你比我小幾個月，我比你高一頭。”

    站著的幾大人全傻了。唯吉安不禁笑出了聲：“楊小爺，相信楚小嬸，你和欣欣一般高?！睂嶋H上，不算上那小道髻，他還比欣欣稍矮一些。

    “不可能?！睏顚幏窍蛏侠弊樱骸澳鞘俏覜]站好，楚小嬸，您現(xiàn)再瞧瞧?！?/br>
    吉俞好想拆了這小子的道髻，只小妹都叫他楊小爺…楊？上下打量一番，一身短打，瞧著應(yīng)是有練功夫。他不會是永寧侯府家的吧？聽死了的然丫頭說過，永寧侯府就挨著楚府…該是不錯了。

    “嗯嗯，比欣欣高了?！奔彩敲林夹?，護著楊小爺?shù)淖饑?，伸手摸了摸欣欣的花辮子：“但也沒高到一頭，只一點點?！?/br>
    欣欣沒那好勝的心：“我們還小，以后都會長高?！?/br>
    他閨女真是太體貼了，吉俞決定暫時忍了楊小爺，但看在一門忠良的永寧侯府面上，有些話還是得說：“楊小爺，你要記著你是小爺們，應(yīng)放眼大千世界，不要跟小姑娘較真?！?/br>
    把脖子收回，楊寧非扭了扭頭，看向欣欣：“趁你沒滿七歲，我才滿七歲，規(guī)矩不大時，我?guī)闳ラL長見識。”伸手就要去拉meimei，“我們往隔壁蒙爺爺家，找蒙豈豈玩?！?/br>
    “等等，”吉俞出手攔下了那只要拉他閨女的胖手：“你已經(jīng)滿七歲了?！?/br>
    “是才滿七歲，meimei還沒滿七歲?！睏顚幏菦_欣欣道：“蒙豈豈快六歲，rou乎乎的，卻整天學(xué)蒙爺爺板著張臉，可有趣了?！?/br>
    欣欣有點心動：“就在隔壁嗎？”

    “對，就隔壁吏部尚書蒙爺爺家，幾步便到?！?/br>
    小妹家附近到底都住了些什么高門大戶？吉俞愣神的工夫，手被推開了。欣欣仰頭對她爹道：“難得遇到比我還胖的，我想跟他們一道說說話?！?/br>
    這應(yīng)該就是…胖友吧？吉安忍俊不禁：“去吧，你們玩好了，可以請蒙豈來小楚府用膳?！?/br>
    “要不再換身衣服？”洪氏可是聽著了，楊小爺拉她閨女去的是吏部尚書家。那是實頂實的大官，比縣太爺高出九重天。

    欣欣下望自己才換的這一身，再瞅瞅楊小爺，直搖頭：“不用，我穿得比他好?！?/br>
    “對，”楊寧非給自己緊了緊束腰帶。

    閨女還是太小了，不知事。洪氏望著兩小兒蹦蹦跳跳地離開，不由苦笑。人家楊小爺是底氣足，可以隨便穿。但他家…

    “別盯著了。”楚鎮(zhèn)中趕他們進屋：“楊寧非這一片熟得很。等耍完了，他會把欣帶回來，順便在咱們這混頓晚飯?！?/br>
    吉俞沒在意，他又不想去扒誰。小兒玩耍罷了，愉快也聚不了幾回，他們十天半個月就回陜東了。

    王二娘來了，吉孟氏便開始布置產(chǎn)閣。產(chǎn)閣尚沒理好，周華押著十三車的大箱抵京。這回路上耗費了不少時日，東遼、遼邊已經(jīng)落雪了。中途他又去了趟馬場，總算是完好地將戰(zhàn)利交到少奶奶手里。

    宮中皇帝也拿到了楚陌寫給他的信，寥寥幾行，指示了四件事：一、摸查東城不明人士；二、查肅寧鐵礦；三、摸清進奎文的底；四、勤政。

    “小尺子，朕不夠勤政嗎？”他就差睡在龍椅上了：“算算朕有多久沒進后宮了？”

    “皇上，您昨兒才在坤寧宮里用的午膳?！毙〕咦硬幌牖卮疬@問的，但又不得不答。

    景易看著紙上那幾個字：“瞧朕忙得，昨兒的事都記不清了?！蔽浩澚φf善之又往家里扒拉了十三車戰(zhàn)利，就小楚府那丁點大，裝得下嗎？他偌大的皇宮，大半屋宇都空著。

    “小尺子，你說善之要那么多珍寶銀錢做什？”

    不做什，光看都能愉悅心情。小尺子搖了搖頭：“奴才也不清楚?！贝^些日子，皇上那兩眼都能紅出血來。永寧侯爺也打到南夏了，離拖戰(zhàn)利回永寧侯府的日子還遠嗎？

    “進奎文的底兒摸著了嗎？”

    一聽正事，小尺子立時收斂心神：“皇上，咱們這位刑部尚書是真的清清白白呀，查不出一點東西?，F(xiàn)唯一能確定的是，三十年前南延閎衛(wèi)府大澇后，首發(fā)瘟疫就是在晉華縣。”

    景易勾唇：“意料之中。能輕易查到…他就不是刑部尚書了?！笔疴A掃私礦，進奎文沒放過一個盜礦賊。清剿完私礦，他上繳朝廷一百三十六萬兩銀，一十七萬三千兩金。

    除了他自己，沒人清楚這是多還是少。

    “進奎文的母親呢？”

    “已年老，早不問府中事了?！毙〕咦佣挤赋?，一切都困于“死無對證”。

    景易丟下楚陌的信，拿了手邊皇后剛著人送來的折子。雍王妃上奏，肅寧寮山有鐵礦，還是處大礦。

    “今日往宮里遞了折子，雍王妃就急急回了謝府?！毙〕咦酉矚g識時務(wù)的人：“她應(yīng)還不知謝寧海早在您登基之時，就已經(jīng)填了礦坑?！痹撌切辛讼葦睾笞?，逼迫娘家上交鐵礦。

    由此可窺得，謝家最貪婪的并非謝寧海、雍王妃，而是謝家的主母…鄒氏。只鄒氏忘了，她亦僅是一內(nèi)宅婦人，肅寧的事盡在謝寧海手里握著。

    景易嗤笑：“朕倒希望謝寧海膽子再大一些?！笨上Я恕娜说矫C寧時，寮山早已沒聲沒響了。不過謝寧海還算乖覺，上交了六十萬兩銀，并且告老。

    看在雍王兩口子的份上，他倒可以允其一點體面。但這“一點”有多大，還得看…鄒氏。

    此刻謝府暖熙院里，鄒氏正哭得不能自已：“你…你怎么可以這般？為了救雍王，你連親爹都賣…你對得起你爹嗎？”

    “我問過您了，也與您明說了。”雍王妃厚重的妝容，掩不住眼底的青色：“您回了句不知道，也沒想過給爹去封信。半個月了…”她這半個月沒一天能安眠?；噬先便y，她不逮著時機送上，要等到皇上手里不缺的時候再送嗎？

    趙子鶴那般大罪，良王都歸府了。她家王爺一萬五千兩金未能贖回身，皇上為何抓著不放？

    除了肅寧的那座鐵礦，還有別的嗎？母親不清醒，她心里明鏡似的。

    “折子已經(jīng)遞進宮了，您看著辦吧？不填礦坑也沒事…大不了碎花胡同謝家沒了。反正我是先帝圣旨賜婚給雍王的，禍不及我?！?/br>
    只要雍王不造反，皇上與他就是兄友弟恭。

    鄒氏抓了茶杯便想砸過去，可是朝上那張冷臉，卻怎么也沒膽砸：“你好狠的心?。　?/br>
    今日依舊跪在地上的謝紫靈，低垂首，聽著她們的爭執(zhí)，眼里墨色沉沉。

    “我不狠心絕了路，您都在為雍王找兵了。讓謝紫靈去招惹楚陌，真虧您想得出來。”

    雙目一緊，閃過陰鷙。jiejie是覺她不配嗎？謝紫靈唇角微微上揚。富貴了真好，可以把誰都不放在眼里，高傲地像只孔雀，不用像她這般跪著。

    快十月的天，地上冰涼。那涼意直奔她的心頭，侵蝕著。

    自曉蒙老尚書家里收藏了許多孤本古籍，朝中就有不少人惦記上了，其中便包括進奎文。問過蒙老，知其藏了前朝周夫子的《頌文策》，就約了時日，上門賞閱。

    這才隨蒙家老大蒙談書進府，就見三身形差不多圓潤的小兒在庭院里逗鸚鵡。三張小嘴加上鸚鵡，嘰嘰嚓嚓說不停。

    察覺有客來，楊寧非立馬拐了下正教鸚鵡說“平安喜樂”的蒙豈，拉過欣妹，帶頭行禮。

    “兩位小哥兒客氣了?！边M奎文看過站在中央的小姑娘，收回目光。

    蒙談書示意盯著的嬤嬤，給三小兒換茶水，笑著與進奎文往父親書閣。楊小爺目光不離那銀衣男子，其歲數(shù)大概與他祖父一般大。只明明沒見過，他怎生出一股熟悉？

    “豈豈，那人是誰呀？”

    “刑部尚書進奎文?！弊蟾觳脖诚蚝?，蒙豈抬右手像擼胡須一般地捋著下巴：“他是來品閱古籍的?！泵杉仪遒F，祖上亦然。書閣里藏書三千，皆有來歷。他深以為豪。

    此人就是進奎文？楊小爺想不起那熟悉感從哪來，心里似被貓撓了。進奎文拐了道，他都沒收回眼?；\中鸚鵡撲騰翅膀，一根細毛飛向欣欣眼眸。欣欣右眼一下閉住，擋下了細毛。

    楊小爺回首見之，腦中靈光一閃，右手握拳釘上左手掌心，閉上右眼大呼：“我知道了?！?/br>
    第91章 生子

    進奎文的臉模子似了獨眼老怪, 闊嘴方下巴頦鼻似鷹鉤，眼…獨眼老怪年老，眼皮子都松弛了, 沒法比較，但眼縫都長, 眼尾還往上走。拉上欣妹，他要去找楚小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