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天暗地日復(fù)一日忙碌，這天照例灌了一大杯咖啡趕到現(xiàn)場, 卻發(fā)現(xiàn)現(xiàn)場沒有達到盤點要求。

    突如其來一陣眩暈感襲來，季寧撐著額角，穩(wěn)住自己。

    明明她之前親自過來跟庫存負責人溝通過，可那個負責人臨時出差，將整理庫存的任務(wù)交代給了第三人。

    多了一道中間商，沒賺差價，但也沒完全理解透審計的要求。

    上市和普通年審不同，要求更高，季寧擰眉掃了現(xiàn)場一圈，搖頭要求重新整理。

    新的負責人眉頭皺得比她還深，表情為難又不耐，上次一通整理已經(jīng)是工作人員加班加點好幾天才完成，再來一次，民怨豈不是要沸騰。

    季寧深深吸氣，拿出自己最大的耐心跟負責人解釋：現(xiàn)場整理無法達到盤點要求，審計將沒辦法開展工作，勉強通過，以后因為這一環(huán)節(jié)被揪出來卡住，會因小失大。

    負責人許是見季寧瘦瘦弱弱一個小女生，也沒怎么把她當回事，加上天氣炎熱，心浮氣躁，擺擺手就想敷衍了事。

    季寧自然揪住不放，正頂著烈日跟在負責人身旁說得口干舌燥，忽然一抹微涼的觸感貼了貼她的手背。

    她下意識地低頭去看，入目是一只握著礦泉水的手。

    掌骨削瘦，手指修長，冷白膚色在陽光下被襯出幾分透明感。

    天光明亮灼人，季寧被來人落下的陰影整個包裹住，因此她一抬眼，便捕捉到他完整清晰的側(cè)顏輪廓。

    堅毅流暢，與刻在她心上的線條完全吻合。

    明明已經(jīng)又一個月不見了。

    “嚴、嚴總？”旁邊負責人因她突然的噤聲轉(zhuǎn)過頭來，見到她身邊的嚴北承，面色一變，說話舌頭都有些打結(jié)。

    “怎么了嗎？”

    太陽有些大，嚴北承瞇了瞇眼，語氣平平問了句，也不知道在問誰。

    口中說著，他將手中礦泉水朝季寧遞了遞。

    普普通通一瓶水，常溫的。

    負責人緊緊盯著他手中那瓶水，不過片刻，像是忽然反應(yīng)過來什么一樣。

    “沒、沒事，跟這位審計師溝通點小事。”負責人聲音莫名有些不穩(wěn)，低頭恭恭敬敬應(yīng)道。

    接下來工作展開得異常順利，負責人甚至借調(diào)了隔壁組幾名員工。

    季寧忙著跟員工們一起整理現(xiàn)場，沒再分神留意嚴北承。

    中午負責人訂盒飯還給她帶了一份，但她完全沒胃口，只捧著嚴北承給的水灌了幾口。

    直到暮色沉下來，她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了象彩。

    剛進會議室，就有同事跑來通知她：“總裁辦那邊來內(nèi)線，讓你回來去趟嚴總辦公室，說是溝通一下今天t7庫存盤點的情況。”

    “嚴總還真是勤勉嚴謹，連盤點這種小事都親歷親為……”

    季寧離開會議室時，還能聽到同事的感慨。

    上到四十二層，總裁辦的助理們都下班了，最里面那間還亮著燈。

    敲了敲門，里頭低低地傳出一聲：“進來。”

    寬闊又安靜的密閉空間里，耳邊是唰唰簽字的聲音。

    季寧等了幾秒，嚴北承才抬頭望過來。

    視線落在她蒼白的一張臉上，停留片刻，語氣淡淡。

    “怎么樣？”

    “還在整理，快的話后天能完成，盤點預(yù)計需要一天?！毕袷菍ι纤緟R報工作，季寧一板一眼回答。

    她應(yīng)完，嚴北承沒說話。

    辦公室莫名安靜了幾秒。

    這是季寧第一次來嚴北承在象彩的辦公室，跟原來他在東格的辦公室風格相差無幾，唯一的區(qū)別是東格的辦公桌上沒有煙灰缸，這里有。

    不止辦公桌上，會客沙發(fā)前的茶幾上也有，里面插滿了煙蒂。

    季寧垂了垂眼，又等了幾秒，見他一直沒有再開口的意思，她動了動嘴唇，告別的話即將說出口，嚴北承忽然放下手中文件，起身繞過辦公桌，走到沙發(fā)那邊。

    墻邊立著一個小冰箱，看清他從里面拿出什么東西的剎那，季寧條件反射地咽了咽口水。

    喉間卻干澀得厲害，還有隱隱的灼痛感。

    像是上個世紀的事了。

    嚴北承給她做提拉米蘇總是用這種透明甜品盒裝著。

    沒有多余的話，他將盒子放到茶幾上，走到旁邊沙發(fā)坐下，自顧自撿起一本雜志，雙腿交疊，丟下兩個字。

    “過來?！?/br>
    他表情和動作都無比平靜自然，忽略語氣里那一絲絲生硬的話。

    季寧在原地躊躇幾秒，還是走過去，坐到他對面，慢慢打開了那個盒子。

    沉默持續(xù)蔓延。

    嚴北承膝上雜志一直沒有翻頁，過了會，視線緩緩從上面移開，落到對面纖瘦得似乎能被風吹跑的人身上。

    她一直沒說話，低著頭靜靜地吃著提拉米蘇。

    安靜得過分。

    嚴北承不自覺地皺眉，雜志再也看不下去，忽地起身走去窗邊，走之前還順手撈過茶幾上煙盒。

    “咔噠”一聲，聽到金屬打火機開合聲響，季寧手中動作一滯。

    但沒抬眼，繼續(xù)沉默地吃著提拉米蘇。

    可她最近胃口實在不好，提拉米蘇都拯救不了。

    嚴北承抽完一支煙回來，視線在還剩了大半的提拉米蘇上掠了眼，眉頭再次蹙起。

    回去還有工作任務(wù)，季寧不能再留，起身要告辭。

    可剛站起來，頭暈?zāi)垦５母杏X猛地襲上來，她眼前黑了幾秒，雙腿打軟，跌跌撞撞間，一只手及時承接住了她。

    季寧抬頭，對上的是一雙蘊著薄怒的眼睛。

    雖然里面情緒不佳，但依舊深邃好看，像一張密密麻麻的網(wǎng)，一經(jīng)觸及，便再也逃不開。

    季寧一瞬不瞬盯著，忽然產(chǎn)生一股很強烈的想要親吻他的沖動，想從他這里汲取能量，想得到撫慰。

    彼此濕熱的氣息在空中交錯，有那么幾秒，空氣異常安靜。

    很近的距離，嚴北承指背緩緩劃過她的唇，薄唇輕輕吐出一句：“現(xiàn)在親，還是幾年后？”

    毫無征兆地，季寧眼眶一下紅了。

    嚴北承盯著她，眉心蹙得更深。

    “哭什么？”

    “你可以等很久嗎？”她表情怔怔的。

    “多久？”

    空氣安靜了會，季寧回過神，意識到自己又矯情了。

    她已經(jīng)將他逼到這種地步，何必又折磨他。

    她斂了斂情緒，垂下眼，低低說了句，“大概……五百年這樣?！?/br>
    嚴北承默然無言，眸光定在她低垂的眼睫上，眉心褶皺久久沒舒展開，眼睛里流轉(zhuǎn)著捉摸不定的深沉。

    自那之后，他開始經(jīng)常找理由讓季寧上他辦公室，不做別的，就準備一些食物看著她吃完。

    后來理由也不找了，直接微信發(fā)來兩個字：上來。

    這和季寧想象中的不一樣。

    在嚴北承又一次發(fā)來那兩個字時，她盯著看了許久，給他撥了電話過去，聲音很輕。

    “為了保證審計的獨立性，按規(guī)定審計人員不能與客戶交往過密，所以……”

    余下的話，她難以啟齒。

    電話那一端，嚴北承似乎是笑了一下。

    “交往過密，”他慢悠悠地說：“我是親你了，還是睡你了？”

    “季寧，拒絕我可以直接說，不用找理由?！钡瓉G下這句，他掛了電話。

    世界安靜了。

    季寧放任自己沉浸在無邊無際的工作中，象彩的工作逐漸步入尾聲，她又給自己無縫接了一堆項目，日程排得滿滿當當。

    銀行卡數(shù)字在穩(wěn)步增長，一切似乎都在朝著她預(yù)期的方向前進。

    可她常常在半夜突然醒來，再也睡不著，瞥到窗外暗沉沉夜空時，總有種自己可能會死在黎明到來之前的恍惚感。

    凜冬不知不覺來臨，夜里落了場雨夾雪，氣溫直降到零度以下。

    時間尚早，象彩大廈前人影寥寥，楊果因為昨天一個程序沒調(diào)試明白，不服氣地一大早來到公司再戰(zhàn)，踏出電梯要走去自己辦公室時，想到什么，頓了頓。

    腳下轉(zhuǎn)個彎，來到最里面一間辦公室。

    以前象彩還是個小團隊時，經(jīng)營上只需要嚴北承稍稍分出點心，如今隊伍迅猛擴張，他的工作量也激增，但再怎么說，也應(yīng)該比他以前兼顧兩家公司時松下來不少，可近半年來，他話越來越少，除了必要的工作，可以一整天沉默不語，煙癮也越來越大。

    看到桌上煙灰缸里滿滿一堆煙蒂，楊果明白他昨晚是又通宵了。

    她不由暗暗嘆息，忽然有點擔心他會不會有天猝死。

    這天晚上，象彩大廈外露天停車場，楊果在車里敲代碼，時不時抬頭望一眼樓上。

    凌晨兩點，七樓審計會議室燈滅，又過去幾分鐘，一抹纖瘦的身影從公司門口出來，楊果摁了下車喇叭。

    車窗降下，季寧看到她有些意外，楊果笑著示意她上車。

    車子在夜色中行駛，楊果開門見山：“你跟嚴北承以前認識？”

    “我們交往過?！?/br>
    安靜幾秒，季寧坦然承認，語氣很淡。

    “說實話，我認識他四年多，還沒見他對誰這么包容過?！睏罟α诵Γ终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