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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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清河中毒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一來是省去麻煩,二來也是因為柏清河的遺愿,不希望柏子駿心中埋下仇恨。 孟連生只告訴了杜贊一個人,對方原本就跟柏清河親近,忠心耿耿話不多,讓他保密,就一定死也不會說出口。 聽說柏清河是因為柏三爺下毒害死,他當(dāng)即要拿槍去報仇,還是孟連生將前因后果各種利害同他說清楚,才打消他的沖動。 孟連生聽了他的話,點點頭:先生膝下只有一個年幼的子駿,三爺圖謀立新已久,只要先生不在,他們必然就能以子駿的名義掌控立新。只是他們父子向來有賊心沒賊膽,如果這回不是有人在背后支持,肯定不敢真對先生下手。他悵然嘆息一聲,先生把他們當(dāng)親人,念著往日恩情,對他們一讓再讓,沒想到最后招來的是殺身之禍。 老板肯定也是早有預(yù)料,才提前將立新交給你。說罷,杜贊仿佛是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一樣,瞪大眼睛道,既然柏三要的是立新,又跟李永年沆瀣一氣,你現(xiàn)在豈不是很危險? 孟連生;沒錯。 杜贊急道:那你還每天等到天黑一個人開車回柏公館?你要出了什么事,立新真就完蛋了。我馬上安排幾個兄弟天天跟在你身邊。 孟連生不甚在意地?fù)u搖頭:不用,人多他們就沒機會出手了。 不是,小孟你什么意思? 孟連生擺擺手,話鋒一轉(zhuǎn):對了,順和碼頭那邊什么情況? 杜贊說:我打聽到,應(yīng)該是后天有一船煙土到港。 孟連生點頭:好,我知道了,這幾天你和兄弟們都警醒點,別往煙花柳巷鉆,我可能隨時會讓你們辦事。 杜贊道:放心吧,老板剛下葬,我們再渾也得給他守孝七七是四十九天。再說了,如今大敵當(dāng)前,誰還有吃喝玩樂的心思? 孟連生微微一笑,道:大家都辛苦了,這個月的薪水和分紅,我會通知會計給大家都漲兩成。 杜贊是天生給人當(dāng)手下的命,少時家窮,混跡南市街頭,十二三歲跟了第一個老大,是個比他大不了兩歲的小癟三,他跟著人偷摸拐騙混口飯吃。過了沒一年,一日早上,他向往常一樣去跟他的小老大會合,卻發(fā)覺對方橫尸街頭,全身上下傷痕累累,顯然是被人虐打致死。小老大沒爹沒媽,雖然招攬了幾個小兄弟,但實則是個命如草芥的可憐蟲,巡捕來了將人拉走直接丟去了爛葬崗,至于殺人兇手自然是不了了之。 物傷其類,杜贊明白這世道中,得傍上棵大樹才行。他運氣還不錯,之后沒兩年,就遇到了同為南市出身的孫志東。那時立新剛發(fā)展起來,已經(jīng)在上海灘有幾分勢力,正是用人的時候。孫志東成了他的第二任老大,他吃得飽穿得暖,還有錢吃喝玩樂,雖然從偷摸拐騙變成偶爾的殺人放火,但至少不用擔(dān)心橫死街頭沒人收尸。他當(dāng)手下當(dāng)?shù)镁ぞI(yè)業(yè),一向是沖到前頭的那個,所以在西康山中遇險,毫不猶豫地用rou身掩護孫志東逃走。 但無論是當(dāng)年的小老大,還是后來的孫志東,其實都沒將他的命當(dāng)做命,也沒將他這個人當(dāng)成人,高興時對你稱兄道弟,不高興時隨意打罵,本質(zhì)上就是一條隨時可以去為主人賣命的狗,即使賺到錢,也不過是老大從指縫里施舍出來的一點。 他原先不明白,因為自己也沒將自己當(dāng)個人。直到跟著孟連生這一年多,他才意識當(dāng)手下的也是人。遇到事情,但凡有其他辦法,孟連生便不會讓大家去拼命,命始終比錢重要,在錢財上,更是先想著大家。 意識到這件事的,不僅有他,還有原先跟著孫志東其他兄弟。 杜贊搓著手有些不好意思道:現(xiàn)在這種情況,小孟你還惦記著大家,真是難為你了。 孟連生說:應(yīng)該的,大家出來干活,也是為了養(yǎng)家糊口,過上好日子,誰又當(dāng)真愿意有事沒事把脖子懸在刀尖上。等這些事情解決了,希望以后能安安穩(wěn)穩(wěn)賺錢。 杜贊說:小孟,你盡管吩咐,我和兄弟們一定好好辦成。 好。孟連生點頭,目光懇摯,是對人很尊重信任的表情。 一個禮拜后,夜晚九點半,孟連生的那輛雪佛蘭,一如既往地從立新開往柏公館。在穿過一條僻靜的窄巷時,撞上一塊攔在路中央的石頭,哐當(dāng)一聲翻到在地,緊接著,埋伏在兩側(cè)的殺手,對著車內(nèi)駕駛座上的人,連開數(shù)十槍。 密集的槍聲落音,車內(nèi)一片鴉雀無聲。 槍林彈雨的洗禮,讓人這輛車和車內(nèi)的人都成了安靜的篩子。 殺手們在夜色中蜂擁上前,將車門拉開,從里面拉出一具血淋淋的尸體。然而不知誰大叫了一聲:這不是立新小孟! 他他是柏大少爺! 與此同時,順和碼頭昨晚才剛剛?cè)霂烊龂崯熗恋膫}庫也是順和最大的碼頭,忽然著了火,不過半刻中,那火焰便在轟隆的爆炸聲里,直沖云霄。原本在公館里一樹梨花壓海棠,與二八年華小姨太纏綿的李永年,收到消息,立馬穿上褲子,直奔碼頭。 碼頭靠水,原本救火不算難,但這場火來得蹊蹺,還伴隨有爆炸聲。眼見火勢越來越大,撤退的撤退,救火的救火,李永年趕到時,碼頭上已經(jīng)亂成一片。 他痛心疾首地望著那沖天火焰,將圍在他身旁的幾個跟班一通怒罵:還不快去救火! 跟班們連連應(yīng)是,趕緊沒入火場內(nèi)救火,留下李永年一個人站在火勢外圍,望著亂糟糟的救火場面,如熱鍋上的螞蟻,在原地打轉(zhuǎn)。 所有人的心思都在這場大火中,只要李永年不拉著人去吩咐,就沒有人再注意他這個老板。連李永年自己都忘了自己此刻是獨自一人的處境。 李老板! 一道堪稱溫和的聲音,從他身后傳來。 他回過頭,看到火焰映照下,孟連生一張似真似幻的臉,不可置信道:你你怎么在這里? 他的人已經(jīng)跟了孟連生小半個月,將他的習(xí)慣摸得一清二楚,今晚的刺殺計劃應(yīng)該萬無一失才對,可他人怎么會忽然出現(xiàn)在這里? 我還沒死,讓李老板失望了,孟連生勾了勾嘴角,湊近他耳邊,低聲道:柏先生把你當(dāng)義父,一直對你手下留情,你卻一心要置他于死地。就讓我替他來送你上路,與你的好侄子團聚。 李永年反應(yīng)過來,想要大聲呼救,然而開口的交換卻被轟然響起的爆炸聲所掩蓋,一同掩蓋的還有穿過他后背心臟的三顆子彈。 在對方徹底倒地之前,孟連生輕飄飄隱沒在火焰之后的暗夜中,消失得無聲無息。 順和倉庫失火,幾噸煙土化為灰燼,李永年被人暗殺,翌日早上登上各大報紙的頭版頭條,一時間也成為豪門富賈販夫走卒茶余飯后的談資。 上海灘幫會林立,因煙土之事引發(fā)的流血事件,不知凡幾,巡捕房向來是睜只眼閉只眼,加之李永年一死,順和樹倒猢猻散,洋大人們就更懶得管這些幫會土商之間的紛爭。 李永年此人重利輕義,他這番倒臺,即使手下猜到是誰所為,也沒人會豁出性命去給他報仇,草草瓜分了錢財,各回各家各找各媽,生怕自己也被牽連。 順和倉庫被燒和李永年的死,讓那天晚上也遇害的柏大少爺消息,變得微不足道,除了柏三爺,沒有人關(guān)心這個紈绔少爺原來也在這晚去了西天。 孟連生掌管立新一年半,跟孫志東的作風(fēng),截然不同,在外人看來,他既不殺人也不放火,甚至連搶私土的勾當(dāng)都沒再干過一回。柏三爺每次遇到他,都見他是一臉畢恭畢敬,再老實忠誠不過的模樣。 他不曉得這么一個本本分分的毛頭小子,是如何管下來偌大一個立新的,只歸功于柏清河在背后坐鎮(zhèn)。因而便有了蠢蠢欲動的小心思。他想的是,有李永年李老板幫手,只要柏清河不在,弄死這么個小子,還不是跟捏死只螞蟻一樣簡單。 然而他不明白的是,這世上螞蟻也分很多類,除了能隨意捏死的,還有叮上一口就能讓人喪命的。 等他懂得這個道理,等待他的是兒子喪命,靠山倒臺。 人畜無害的孟連生當(dāng)然也不是螞蟻,他是偽裝成獵物的頂級獵手。 三天后的傍晚,柏三爺便收拾行李,準(zhǔn)備逃回老家保命,只是才剛剛走到碼頭,還沒登上船,就被人套了麻袋,一棍子打暈。 再醒來,他人已經(jīng)在船上,當(dāng)然不是他要登上的那艘船,而是一艘畫舫。應(yīng)該是黃浦江上,只是除了這艘點著燈的畫舫,周遭黑茫茫一片,既不見過往船只,也不見兩岸樓宇,已然是一片荒郊之地。 柏三爺慌慌張張朝前看去,看到盤腿坐在畫舫中央小幾旁的孟連生,以及船頭船尾的長安常平兩兄弟。 他臉色驀地一片慘白。 而當(dāng)他目光落在身旁一個同樣被綁住的男人時,更是慌得大驚失色。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小兒子柏清文。 柏清文不僅被綁著,嘴巴還塞了一團毛巾,因而剛剛一直沒發(fā)出聲音。 小孟,你你要做什么?柏三爺哆哆嗦嗦開口。 孟連生穿著一身長衫,手臂上戴一截為柏清河守喪的黑紗,還是一貫溫和無害的模樣。他摩挲著手中一只小茶杯,抬頭朝他看過來,不緊不慢地開口:柏先生以前總叮囑我,讓我對你客氣一點,不管你在立新做什么,睜只眼閉只眼就好,因為你是他的親叔叔,對他有過大恩。 對對對,柏三爺雙眼一亮,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樣,我是清河的親叔叔,你這樣對我,怎么對得起他的栽培之恩? 孟連生輕笑一聲:正是為了對得起柏先生的栽培之恩,我才要送三爺你去給他謝罪。 柏三爺:你你什么意思? 孟連生道:三爺,王成已經(jīng)先去謝罪了。李老板和柏大少爺,也已經(jīng)緊隨其后。 柏三爺現(xiàn)下是徹底明白,自己做過的一切已經(jīng)敗露,他心如死灰地閉上眼睛,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轉(zhuǎn)頭看向一臉驚恐的小兒子,掙扎著跪趴在地上,大哭道:小孟,害死清河的是我,清文他從小本本分分念書,出洋回來一直在醫(yī)院做大夫,從來沒接觸過立新的事務(wù),也不知道我做過什么,清遠(yuǎn)已經(jīng)給他大堂哥賠了命,我這條老命也立馬賠給清遠(yuǎn),但請你高抬貴手,放過清文。 孟連生起身走過來,將柏清文口中的毛巾扯下來,望著這個驚惶無措的年輕人,淡聲問:柏大夫,你當(dāng)真不知道你父兄做過的事? 柏清文用力搖頭,大約是沒見過這種場面,已經(jīng)被嚇得涕淚橫流:我真不知道。 孟連生道:那我當(dāng)著你的面,殺了你父親,你會找我報仇嗎? 柏清文還是搖頭:堂兄對我們家恩重如山,如果不是堂兄,我也不能留學(xué)學(xué)醫(yī)回來做大夫,我父兄為錢殺害親人,既是不仁也不義。 孟連生點點頭:你說得沒錯。說罷,又轉(zhuǎn)頭看向柏大夫他爹,三爺,我其實不大愿意殺人,因為殺人總是不大好的。既然柏大夫跟這件事無關(guān),我肯定不會難為他。 柏家父子倆均是松了口氣。 孟連生朝船頭的常安招招手,對方會意,端著一只松木雪茄盒走過來,在柏清文面前打開。 柏大夫,這是柏先生生前抽的最后一盒雪茄煙。既然你很感恩柏先生,這盒雪茄我轉(zhuǎn)送給你。 柏清文看到這煙盒,臉色顯而易見地僵了一僵,結(jié)結(jié)巴巴道:謝謝謝! 孟連生從盒子里拿出一支雪茄,手中變戲法一樣出現(xiàn)一枚打火機,他將雪茄煙點燃,送到柏清文口中,道:既然柏大夫喜歡柏先生這份遺物,不如就在船上抽完再回去。 柏清文滿臉恐懼,卻也不敢拒絕,一口一口地抽起來,只是吸得少吐得多。 孟連生搖搖頭:柏大夫這個抽法太慢了,常安,你幫幫他! 常安冷眼看著這父子倆,將盒子里的雪茄煙拆開,一手捏住柏清文的嘴,一手抓起煙絲,粗暴地塞入他口中。 柏清文流著眼淚想吐出來,卻被僅僅捂住嘴,強行讓他吞進去。直到全部讓他吃完,常安才將人丟開。 柏清文趴在地上劇烈咳嗽,因為恐懼而渾身劇烈顫抖。一旁的柏三爺歇斯底里叫道:都說了清文跟這件事無關(guān),你們別折磨他了! 他話還沒說話,便聽夜色里砰的一聲,是常安一槍打在他腦門,讓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柏清文轉(zhuǎn)過頭,驚恐地看向倒在地上鮮血直流的父親,終于忍不住大吼大叫起來。 孟連生搖頭嘆息一聲:柏大夫,你說你要是當(dāng)真老老實實做你的大夫,救死扶傷多好,非要用你學(xué)來的知識,幫助你父兄殺害自己的親人。 柏清文睜大眼睛看向他,一時忘了再大哭大叫,而常安手上的槍,已經(jīng)抵上他的額頭。 一聲槍響之后,緊接著是兩道重物墜江的陳悶聲。片刻后,漆黑的江面上,除了風(fēng)聲浪聲,再無其他動靜。 孟連生坐回小幾前,望了眼漆黑平靜的江面,淡聲吩咐:事情都結(jié)束,回去吧! 他拿起小幾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已經(jīng)冰涼許久的茶水,迎著夜晚江風(fēng),心中一片怡然。 他有點想念富民路自己那棟小樓了。 * 嗯,你沒事就好,我看報紙,最近租界里好像發(fā)生了不少事,你自己要注意安全。 沈氏鹽廠辦公室里,沈玉桐一面與孟連生講電話,一面低頭看著桌上的報紙。自從一個禮拜前,順和倉庫失火,李永年被人刺殺。這些天的報紙,就一直是相關(guān)的消息,立新自然也被牽扯其中,各種說辭真假難辨,有說是李永年與青幫搶奪煙土市場,有說是手下造反,自然也有真兇是立新小孟的說法,不過或許是柏清河喪事還沒過七期,孟連生又向來不是孫志東那種殺人放火的作風(fēng),嫌疑倒是不算太大。但立新順和結(jié)怨已久,立新也不只是小孟一人,免不了還是要被卷入風(fēng)口浪尖。 沈玉桐自然不相信孟連生會在服喪期,干出殺人放火的事,只擔(dān)心局面如此混亂,他會不會受牽連有危險。 這些日子,他一直不大放心,兩人幾乎每天傍晚都會通電話,此刻聽他再次說自己沒事,才稍稍松了口氣 那頭的孟連生道:二公子,我服喪期還有十九天。 沈玉桐說:好,到時候我去找你。 孟連生道:嗯,我們?nèi)ノ业男且姟?/br> 沈玉桐輕笑了笑:自己保重,回頭見。 孟連生:你也是。 沈玉桐掛上電話,正要繼續(xù)瀏覽手中的報紙,沈玉桉推門而入,手中也握著同一份報紙。 大哥,有事? 沈玉桉道:最近租界里發(fā)生的事,你也清楚,我剛剛聽說。李永年這件事,還牽扯了柏三爺,柏三爺一家三口都下落不明,懷疑也是遇害。他們這些幫會土商到底怎么回事,我們也不用知道太多,敬而遠(yuǎn)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