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木濃黑的眉毛糾結擰起，日輝船代表他們的敵人，也是敵人的最強武器, 以往遠遠望見日輝船的光芒，松木等人都要立即躲避, 此時毫無防備被日輝船籠罩, 松木已經渾身不自在, 更別提登上船。

    然而他猶豫的期間, 安何已經拾階而上，梅雨緊隨在后, 松木咬著牙，順了兩下懷里白貓柔順的軟毛，悶頭踩上光階。

    松木加快腳步，將梅雨擠到后面，自己變成跟隨安何身后的第二位。

    木清河的囑托，松木牢記于心，他必須抓住任何機會，改變安何對他們的態(tài)度, 即使是這樣一個小細節(jié)，他也不能讓王室的人搶在前面！

    梅雨扯了扯嘴角，不和這種幼稚的人一般計較。

    他對杭山芙說：跟好我, 上船以后不要做多余的事，以免冒犯殿下。

    我明白的。杭山芙服從道，她猶豫了十幾秒, 或許是看梅雨比較平易近人，態(tài)度和緩，她壓低聲音問，我可以在殿下面前為我哥求情嗎？

    梅雨說：你覺得呢？

    杭山芙沉默了。

    洛希殿下的秉公無私，她當然有所耳聞，即使是梅雨親自求情，他也不會寬容分毫。

    還留在地面的幸化一個激靈回神，眼看要被甩下，他雙腿發(fā)軟登上通往日輝船的神圣階梯，表情恍恍惚惚，做夢都沒想到會有這一天。

    安何踩過的臺階，光芒都會更盛一分，洛希淺金色的眼瞳沒有波瀾，站在甲板上靜靜看著這一幕。果然不是他的錯覺，在安何面前，日輝船不再是居于中心的太陽，而是變成了圍繞恒星公轉的小行星。

    洛希轉身回到船艙。

    等安何離開光階，登上日輝船的時候，就看到面色平淡的洛希在入口處等待他。

    跟我來。洛希道。

    安何不再需要前往下層監(jiān)牢的方向，他跟著洛希穿過另一條古典風格走廊，來到鋪著柔軟地毯的會客室。

    松木精神警惕，生怕會從哪射來一道高溫光束，穿透他的心臟或者太陽xue。落在最后的幸化低頭盯著鞋尖，不敢放肆地抬頭觀察四周，走路盡量不發(fā)出聲音。

    洛希沒有分給他們一道目光，仿佛他們并不存在。

    安何在木制圓桌旁就坐，手指挑了下華美桌布垂下的流蘇，作為日輝船主人的洛希反倒依舊站著，垂眸拿起一個杯子，準備給安何倒咖啡。

    梅雨看得心驚rou跳，他雖然希望挽回王室在安何在心中的印象分，但從沒想過洛希殿下要親自做到這種程度！他忙不迭想接過洛希手中的東西，殿下，我來吧。

    洛希沒有拒絕，直接松開了手。

    梅雨舒了口氣，給安何倒了杯咖啡，放到他手邊。

    安何訝異道：受寵若驚。

    話是這么說，安何臉上卻是取笑的神色。

    要是擱在以前，梅雨早就開始上火，但想起月季區(qū)教堂莫名出現(xiàn)的神跡，以及木清河對安何突如其來的謙卑恭順，梅雨心情復雜，不用深呼吸便冷靜下來。

    梅雨不經意抬眼，看見洛希去取了棉花糖和煉奶給安何送過來，瞬間心肺停止，什么復雜想法都飛走了。

    杭山芙表情空白，世界觀搖搖欲墜。

    洛希殿下身為王儲，地位高貴，除了國王陛下與洛夏大人以外，誰能站在他頭上？

    腦海不禁浮現(xiàn)先前木清河單膝下跪的場景。

    杭山芙不再懷疑木清河，開始懷疑自己。

    幸化仍然彎著脖子，什么都沒有看到，今天的接連變故已經超出他的承受極限，他也不想再看到更多，或者聽到更多驚人的大事。幸化縮在墻角，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松木倒不覺得這一幕有什么不對，如果沒有日輝船，洛希不一定比木清河強太多。木清河已然俯首稱臣，洛希對未來的新神禮遇有加，也很正常。

    如果安何的存在，能讓頑固信仰疾病之神的王室改變想法就太好了。

    不過，就算未來的新神有機會讓王室倒戈，他們也要做新神最親近的信徒。曾經洛氏是距離疾病之神最近的追隨者，風水輪流轉，也該輪到他們了。

    他目前正代表木首領和組織其他人，論表現(xiàn)決不能輸給王室！但松木左看右看，實在不知道自己還能再為安何做什么，只好把小寶放到安何懷里，在安何看過來的時候，綻開露出八顆牙齒的標準笑容。

    安何感覺很有意思地笑了下，松木精神振奮，擼貓果然是世界上最能治愈人心的事！

    安何也沒松手，小貓在他懷中發(fā)出呼嚕呼嚕的滿足聲音。

    梅雨將今天的任務情況匯報給洛希，然后說：木清河認定安何為他想象中的新神。

    洛希并不意外：他確實有成神的資質。

    梅雨愕然道：什么？

    神侍的資料是王室秘辛，即便是梅雨也不甚了解。

    安何喝完加了煉奶和好幾顆棉花糖的咖啡，把懷里睡著的貓還給松木，和洛希兩人來到日輝船的甲板。

    洛希有話要說，特意放慢了日輝船的速度，不過燈火斑斕的王都城市還是近在眼前。

    木清河提供了一個新選擇。洛希直入正題，你想成為新神嗎。

    安何問：你怎么看？

    如果換成洛修擁有你的天賦，我斷不會覺得他有登臨神位的可能。洛希困惑地微微皺起眉心，誠實吐露內心想法，但是對于你，我不知為何總是心有疑慮。

    安何笑了笑：如果出現(xiàn)新神，疾病之神在世間的無數信仰可就不復存在了。

    我也為此感到痛心和不甘，但我想到，如果神明還留有意識，一定會認同這條路，我就無法開口否決。洛希按住心口位置，我對神的信仰永遠不會消減，這樣就夠了。

    安何姿態(tài)閑適地靠著甲板的圍欄，但是我要否決。

    神的時代早已過去了。安何重復了在洛希夢境說過的話。

    他上前拍了拍洛希的肩膀，神明的誕生遠比你們想象的困難無數倍，以現(xiàn)在的環(huán)境，從零開始誕生新神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洛希問：你如此篤定？

    反正，我做出選擇了。安何道，明天帶我去見洛夏，他會醒來。

    洛希怔忪兩秒，緩緩欠身，我代表洛夏大人與所有國民，深深感念您的恩情。向您獻上最高的敬意。

    躲在船艙通往甲板門后的梅雨深深吐出一口氣。

    他并不擔心這樣細微的動靜被發(fā)現(xiàn)，安何與洛希殿下肯定早已察覺到他的存在，只不過沒有點破。

    梅雨倚靠著門板的身體微微挺直，離開了這里。

    之后的時間里，梅雨一直有些恍惚，各種猜測不停在腦海翻滾。日輝船開始加速，轉瞬便穿過外城區(qū)，抵達王都中心區(qū)域，梅雨最后一次在船上看到安何，是路過沒關門的會客室，看到醒來的白色長毛貓?zhí)稍谲浺紊戏鸲瞧?，讓安何輕柔撫摸。

    杭山芙掛心哥哥的情況，一刻也等不及了，梅雨體諒這一點，準備帶她去監(jiān)獄探望杭陽冰。

    日輝船停泊在王都監(jiān)獄上空，給陰冷的監(jiān)獄鍍上暖色。安何想見識一下沒能進去的王都監(jiān)獄，和梅雨一起在這里下船。

    幸化和松木他們自然跟著。

    站到監(jiān)獄高高矗立的圍墻外，安何問幸化：想進去探望下你的舊首領和其他人嗎？我可以找梅雨給你通融下。

    幸化立刻搖頭：不用，不用了。

    于是，安何讓他們等在外面，自己跟在梅雨和杭山芙后面走進監(jiān)獄。

    來到監(jiān)獄內部，溫度驟然下降一個度，空氣彌漫著淡淡的霉味，地面與墻壁沾著積年累月打掃不干凈的污垢?？粗@里的環(huán)境，杭山芙的眼睛開始發(fā)紅。

    他們一路暢通無阻，抵達杭陽冰的牢房。透過鐵門上方的小窗口，安何看到他身穿不太合身的制式囚服，坐在硬板床邊沿低垂著頭，雙手耷拉在膝蓋上，不知是發(fā)呆還是在思考些什么。

    杭山芙忍不住喊了一聲：哥！

    杭陽冰陡然抬頭，看到杭山芙的臉，他三步并作兩步沖過來，隔著狹窄窗口與杭山芙對話：你回來了？他們沒對你怎么樣吧？

    杭山芙忍著淚意搖頭。

    杭陽冰松了口氣：沒事就好。

    他向梅雨致謝：太感謝您了，梅雨長官。

    與此同時，他也注意到安何。

    關進監(jiān)獄前，他知道安何的罪過被洛希殿下親口赦免，得以正大光明行走在外面，但安何犯過瀆神罪行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他能被信仰神明，嫉惡如仇的梅雨帶進來，看起來關系還緩和許多的樣子，杭陽冰有些詫異。

    連杭山芙面對安何也頗為拘束，不是恐懼或者排斥，而是類似于敬畏的情緒，想多觀察安何又不敢。

    你該謝的不是我。梅雨看了看安何，對杭陽冰說，而是他。

    如果不是木清河從安何身上看到了什么，突然頂禮膜拜，救回杭山芙斷然不會有這么簡單。

    杭陽冰愕然瞪大眼睛。

    長官，安何現(xiàn)在是？

    梅雨眉頭一鎖：你不需要知道。

    第二次見面了，杭隊長。安何說，上次我是囚犯，你是衛(wèi)兵隊長，這次卻換你在監(jiān)獄牢房了。

    想起上次見面發(fā)生的不愉快，杭陽冰倍感慚愧：那次不由分說向你開槍，是我的錯。感謝您寬容大量，不計前嫌救回我的meimei。

    杭陽冰說著說著，不知為何開始用上了敬語。

    看來你頭腦恢復清醒了。安何道。

    杭陽冰笑容苦澀：待在監(jiān)獄，除了思考與反省，也沒有其他事可做。

    原諒你了。安何淡淡道。

    杭陽冰心頭一松，竟有種受到寬恕的感覺。

    杭山芙焦急問：哥，你為什么要做這種傻事！

    我實在不放心你的安危。杭陽冰深深嘆息。

    他連我們都不相信，私自做出與敵人交易的決定。梅雨面無表情道。

    杭陽冰沒臉抬頭。

    杭山芙被平安無事救回的結果，無疑說明他當初的選擇是錯誤的。

    他應當信任同僚，相信長官。

    我跟杭隊長也不熟，還有人在外面等著，我該走了。安何道。

    我也要離開了。梅雨道，他看了眼杭山芙，你可以再多待一段時間。

    梅雨離開視野范圍之前，杭陽冰忍不住叫了一聲：長官。

    梅雨停下腳步，微微側頭。

    杭陽冰啞口無言。

    他開口叫住梅雨，不過是出于一時的沖動，并沒有想好要說什么話。

    我已經不是你的長官。

    梅雨出聲了。

    等杭陽冰服刑結束出獄，他在軍中的前程也徹底斷絕，他們再沒有共事的機會。

    再見了，杭隊長。

    梅雨回過頭，抬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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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祭神節(jié)見

    王都監(jiān)獄外, 幸化謹慎地與松木保持一尺以上的距離，即使松木抱著可愛貓咪，看起來有種搞笑的反差感, 依舊沒能消減他對松木的敬畏之心。

    日輝船離開后，夜色重新降臨在他們身上，這里建筑物稀少, 監(jiān)獄窗口內的昏黃燈光被密不透風的鐵絲網與欄桿擋住，巡邏與站崗的士兵目不斜視履行自身的職責, 仿佛沒有生命的機械。

    冷風嗚嗚呼嘯, 幸化感覺有些寒冷地抱緊了手臂。

    他們沒有等多久, 就看到安何從圍墻的大門出來。

    梅冷跟在他后面不遠不近的位置, 經過的衛(wèi)兵紛紛向梅雨行禮。

    我們走。安何對他們說。

    接著，他側頭看向梅雨, 就在這里分別吧。

    梅雨知道他明天要去救治洛夏大人，安何卻表現(xiàn)得像是沒事人。

    或許，這對于他確實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后天就是祭神節(jié)，你能參加嗎。梅雨道。

    安何模棱兩可道：也許能。

    梅雨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有說話，目送安何離開。

    安何拒絕了梅雨準備的車輛，帶著松木他們在城市的街道穿行。

    祭神節(jié)將至，節(jié)日的氛圍已經初見端倪, 因為前幾天月季區(qū)教堂出現(xiàn)的神跡，民眾的熱情比往年更高，建筑裝點的鮮花比安何上一次看到的數目多了許多, 更加嬌艷欲滴。

    餐廳和商店熱鬧非凡，暖色的燈光投射到外面，與路燈的光芒交織在一起。來往的許多行人臉上洋溢著期待與愉快的笑容, 頭上佩戴著花環(huán)。

    幸化呼出一口氣，感覺身心都隨之暖和起來。

    他的視線時不時瞟向別人頭上的花環(huán)，以及街道兩邊的商店。

    想去就去吧。安何道，我們等著你。

    幸化鼓起勇氣，邁起腿腳麻利穿過人流，像游魚般鉆進附近一家最熱鬧的店鋪。這家店主要販賣塑料制作的假花，之所以光顧人數最多，是因為商品質量不錯，而且價格比較便宜。

    等待期間，路過的一些少女時不時偷看安何，過來向他送花。

    在祭神節(jié)期間，單純的送花不代表戀慕之情，而是純粹的喜愛與祝福，安何道了謝欣然收下，于是給他送花的越來越多，男女老少都有，誰讓他的長相氣質過于惹眼，像是劇院出來的明星。

    很快，安何懷里捧滿了顏色各異的花朵，真假都有。

    松木十分欣慰，大家都喜愛未來的新神，這是一個良好的開端。

    幾分鐘后，幸化拿著幾個花環(huán)擠出來，先遞給女孩一個，然后他看向安何，不禁有些退縮，真正用鮮花編織的精美花環(huán)價格高昂，他負擔不起，這樣的街邊劣質品，安何應當看不上眼。

    他開始后悔自己一時沖動購買了多個花環(huán)。

    安何朝他伸出手，幸化愣愣回視。

    安何：難道是我自作多情，這不是買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