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刀 第3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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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天的時候?qū)A恼?,那怎么能夠促進彼此感情的升溫呢,簡言之痛心疾首。他用力清了清嗓子,吸引了兩人的注意力,這才開口問道:“慕二小姐是來西山寺禮佛嗎?” 雖然對簡言之套自己話這件事有些不高興,但慕秋對簡言之還是沒升起太多惡感,這種活得熱情洋溢的人實在太少見了。 “我是過來給家人做法事的。” 衛(wèi)如流站在亭邊聽雨,聞言,轉(zhuǎn)過身看著她:“我也是?!?/br> 慕秋一愣,旋即很快想到,衛(wèi)如流這種殺人如麻的酷吏和佛門清修之地格格不入,自然也不可能單純過來這里禮佛,是過來做法事就說得通了。 不過宗室子弟的牌位,按理來說都供奉在皇家寺廟里,衛(wèi)如流為何會過來西山寺做法事? 越是與衛(wèi)如流接觸,慕秋越覺得這個人身上籠罩著的謎團太多了。 她絕大多數(shù)時候能克制自己的好奇心,但偶爾心情放松時,就會放任自己的好奇,悄悄去探究一二,比如這一次。 “你過來祭拜哪位親人?” 不知道是不是慕秋的錯覺,她發(fā)現(xiàn)衛(wèi)如流的目光在一瞬間變得十分晦澀。 他用拇指指腹摩挲著粗糙的刀柄,別開眼望向雨幕:“很多親人。很多?!?/br> 慕秋皺了皺眉頭,知道自己可能問到了衛(wèi)如流的傷心事,心里有些過意不去。 不過衛(wèi)如流在她心里的形象倒是有了些改變,這個看起來不拿人命當回事的人,似乎曾經(jīng)有過什么悲慘的過往,在談及那些往事時,他也會露出真實的悲喜。 “那你呢?”衛(wèi)如流問她。 “我娘?!?/br> “很久以前,這里其實是一處私人園林。太||祖皇帝將這片園林劃給容家,此后近百年,這片園林都歸容家所有?!?/br> 衛(wèi)如流的話風突然一轉(zhuǎn),慕秋不明所以,卻被他的話吸引了注意力。 “容大小姐容洛熙很喜歡楓樹,只是京城里并沒有大片的楓林供她觀賞,她一手將這片園林改建成楓林,并徹底開放供百姓自由進出,這才有了今日的盛景。” “容洛熙?”慕秋輕聲重復這個名字。 不知為何,慕秋總覺得容洛熙這個名字格外親切。 洛水神熙。 這是古語中用來贊美洛神的話。 單從名字,就能聽出來取名字的人對容大小姐的憐惜疼愛之情。 而容這個族姓不算少見卻也不算多見,最有名的,應該是與陳平慕氏齊名的清河容氏。 大燕朝定都立國上百年,清河容氏在邊疆立下汗馬功勞,唯一遺憾的是,因為連年征戰(zhàn),清河容氏無論是嫡支還是旁支都子嗣凋零。 如果慕秋沒記錯的話,就在十年前,容國公與其子因貪功冒進戰(zhàn)死沙場,這個權勢赫赫的大家族,一朝化為歷史的云煙。 十年前…… 慕秋心中一動。 居然又是十年前。 像是聯(lián)想到了什么般,慕秋猛地看向衛(wèi)如流:“這位容大小姐可是嫁人了?” 衛(wèi)如流轉(zhuǎn)了轉(zhuǎn)手里的刀,走到她面前:“十里紅妝嫁入慕府,直到如今都是京中傳唱多年的佳話。” 慕大夫人的娘家是賀家,絕不可能是衛(wèi)如流口中的容大小姐。這位嫁入慕府的容家大小姐容洛熙……是她的母親。 原來如此。 慕秋終于明白當初她問外祖家的情況時,慕大夫人為什么會說她外祖家本來只剩兩三個人,后來出了一場事都死了; 也明白為什么她母親會給她留下了如此豐厚的嫁妝; 更明白了她母親的死因。 父親和弟弟背著罵名戰(zhàn)死沙場,容家英烈廝殺百年用無數(shù)生死換來的英名都因此蒙塵,而她已嫁為人婦,怕是想為家族做些什么都無能為力。 人在無能為力的時候,總是格外痛苦,然后便忍不住去苛責自己,一旦鉆了牛角尖,就很難再出來。 慕秋眼里有水光一閃而過。 她又想起了一些畫面碎片。 那些畫面碎片里全都有一位容貌與她有七八成像的婦人,無論什么時候,婦人都會用那種溫柔到極致的眼神看著她。 那種眼神仿佛可以跨越漫長時光的阻隔,直直落在她的身上,然后婦人會溫柔地、一遍又一遍地喊她“殊觀”。 俯則未察,仰以殊觀,睹一麗人,于巖之畔。 這一句詩,恰恰是出自《洛神賦》。 慕秋輕輕眨了下眼睛,睫毛顫抖。 一滴眼淚迅速落下,隨后又消散無蹤。 快得仿佛是衛(wèi)如流的錯覺。 他下意識動了動握刀的手,卻生澀得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 想了想,衛(wèi)如流從懷里取出一塊帕子,微微俯身遞到慕秋面前。 慕秋輕輕舒了口氣,接過帕子。 簡言之在旁邊眨巴眼睛,愣愣看著這一幕。他發(fā)現(xiàn),原來錯的人竟然是他! 最開始的時候,他聽到衛(wèi)如流和慕二小姐聊什么案子,還追憶什么楓林的起源,只覺得牙疼得要命,心下腹誹萬千。 然而到現(xiàn)在他明白了,衛(wèi)如流不會找話題不重要,慕二小姐和這帝都名門貴女都不太同,她恰好就吃衛(wèi)如流這一套啊! 瞧瞧,昨天他費盡心力找了一路的話題,慕二小姐的表情始終淡淡的,只是出于禮貌回應他,然而現(xiàn)在呢,慕二小姐的話明顯比昨天多多了! “多謝?!蹦角锟粗l(wèi)如流,認真道。 謝他給自己遞了帕子,也謝他將那段往事告知。 她想知道關于母親的事情想了很久,但因為種種原因到了現(xiàn)在都還沒知曉,結果就在今日突然知曉。 這片楓林是母親一手改建的嗎? 再看這片楓林時,慕秋的想法與方才已經(jīng)截然不同。 她安靜欣賞著雨中楓林,妄圖從這里的一草一木觸碰到她母親的想法。 她在看楓林,衛(wèi)如流卻忍不住把視線落在她身上。 謝? 這個字眼,不知道有多久沒有人和他說過了。 “不用謝?!边^了許久,衛(wèi)如流負手在身后,不經(jīng)意般道。 這場雨來得匆忙去得也很快,下了不到半個時辰就草草收場。 雨天地滑,慕秋打算直接回西山寺了。 簡言之積極開口:“所謂無巧不成書,慕二小姐,我們也打算回西山寺了,不如一起?” 衛(wèi)如流冷眼看著他。 哪怕清楚簡言之在想些什么,慕秋也不方便拒絕。 無論是下山還是回西山寺都只有一條路,就算她說不一起,最終其實還是會同路。 念及此,慕秋干脆坦然道:“一起吧?!毕刃幸徊阶叱鰶鐾?。 簡言之用手肘撞了撞衛(wèi)如流,朝他擠了擠眼,扇子一展,搖著扇子走了出去。 衛(wèi)如流無奈搖頭,換了只手握刀,也跟著離開。 回到西山寺時已近傍晚,慕大夫人剛禮佛結束,牽著慕秋的手道:“中間下雨的時候,我還擔心你會被雨淋濕,還好沒有?!?/br> “大伯母?!蹦角锶塘艘宦?,現(xiàn)在瞧見慕大夫人,扶著她在椅子坐下,“我以前的名字可是叫殊觀?” 慕大夫人眼里劃過一抹詫色,不知道慕秋是從哪兒聽來的。 不過這件事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之前是沒刻意提起,現(xiàn)在慕秋問到了,慕大夫人便順著慕秋的話回道:“沒錯,這是你母親親自給你取的名字?!?/br> “之前還沒和你提過你母親的名字。她叫容洛熙,未出閣前被譽為帝都第一美人,那些愛慕者有時會用洛神來代指她。” “后來懷著你時,她就為你取好了名字。殊觀,慕殊觀,她說旁人一聽這個名字,就知道殊觀是她的孩子了。” 瞧見慕秋鬢角的發(fā)有些亂了,慕大夫人抬起手,輕柔地為她梳理頭發(fā)。 “這些年里,你已經(jīng)習慣了用慕秋這個名字。初回慕府,我們擔心讓你改名的話會讓你不舒服不自在,就商量著,你以后還是用慕秋這個名字,殊觀作為你的字來用就好?!?/br> 慕大夫人笑了下:“正好,秋這個名,也很符合我們家的取名方式?!?/br> 從“殊觀”這個名里,慕秋感受到了母親對她的期許,而從慕大夫人他們不打算讓她改名里,慕秋也體會到了這份來自長輩的愛護體貼之情。 她沒有拒絕這份好意。 畢竟“慕秋”這個名字,是養(yǎng)父紀安康為她取的,現(xiàn)在養(yǎng)父已經(jīng)去世了,她更不可能隨隨便便改掉。 慕秋問:“那……我的外祖父他們呢?” 慕大夫人撫摸慕秋碎發(fā)的動作一頓。 她的嘴唇輕輕顫了一下,似乎是想說些什么,然而很快,慕大夫人的神情就冷了下來。 慕大夫人認真看著慕秋,鄭重道:“延誤軍機,貪功冒進,中了敵人設下的圈套,最終,連同麾下十萬軍隊被困死于山海關內(nèi)?!?/br> 聽著這番話,慕秋心頭突地一跳,一時間竟是無法再問下去。 “都是過去的事情了?!?/br> 察覺自己嚇到了慕秋,慕大夫人的聲音軟和下來。 “大伯母累了,你在外待了一天,快回屋歇息吧?!?/br> 慕秋回到廂房,又不能睡覺,免得夜里睡不著,閑來無事,她想親自給母親抄些經(jīng)文。 焚香凈手后,慕秋拿著房間里的經(jīng)書作為范本,虔誠地抄寫起來。 長發(fā)從她耳后垂落到身前,燭光拉長了她的影子,投照在窗紙上,化作一抹朦朧剪影。 這一抄經(jīng)文,就抄到金烏西沉,夜幕初上。 她放下筆,不覺得餓,隨便用了些東西,湊近燭火看她抄寫的經(jīng)文。 練習了一段時間,她的字跡已經(jīng)略顯風骨,不過比起經(jīng)書上的字跡還是差得很遠,不過慕秋也不急于求成,她練習的時日畢竟還短,慢慢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