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素訥然抬頭——

    面前這人微微揚唇：“姑娘若不嫌棄，可以用這塊帕子擦擦?！?/br>
    第153章 沖動

    趙素訥然片刻：“我認識您？”

    來人道：“我只是個路人，看到姑娘缺個家伙什，不過有了順手之勞罷了?！闭f到這里她頓了頓，“不過，要是我沒有記錯，我應(yīng)該與姑娘也有過一面之緣?！?/br>
    趙素仔細地看著這人，只見是個年輕少婦，通體氣派，眉目和善，但其間又隱隱凝著一絲輕愁?？戳似?，她忽然目光亮起：“我想起來了，你在陳女醫(yī)那兒求過診！”

    上次她去陳女醫(yī)那里問平安脈，醫(yī)館里正好有個急于求子而來求診的少婦，細看之下可不就是面前這位？這次還記得她好像姓鄔來著！

    “正是?！编w氏點頭，“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姑娘。”說完她又看了看趙素身上：“巷子口的茶館是我的滄州同鄉(xiāng)開的，姑娘可要過去收拾收拾？”

    趙素看了看身上，點點頭道：“也好?！?/br>
    鄔氏隨即打發(fā)丫鬟前去茶館打點，然后引著趙素往茶館去。

    等他們到達之后，茶館的掌柜和掌柜娘子都已經(jīng)迎到門檻下來了，看到鄔氏甚至都彎下了身軀，她這位還穿著侍衛(wèi)服的御前侍衛(wèi)，倒好像還排在了后邊。

    氣派如此之大，趙素卻確定沒有在京城權(quán)貴圈子里看見過她。

    進了樓上的包間，鄔氏身邊的丫鬟已經(jīng)打了水過來，花想容幫著她把衣服擦了，又洗了臉，坐下來時，茶也已經(jīng)沏好了。

    趙素并不碰，打量著鄔氏道：“夫人是滄州人？”

    鄔氏點頭：“地道的滄州城人?！?/br>
    “難怪聽夫人的口音，有些像燕京人?！?/br>
    鄔氏微微笑道：“滄州離燕京不遠，我娘家做買賣的，小時候我經(jīng)常隨父親母親坐船進京，船工和碼頭上的差夫都是燕京人，在京城也住過，所以漸漸的也學(xué)會了講官話?！?/br>
    趙素點點頭表示了然。轉(zhuǎn)而道：“看來這間茶館，應(yīng)該也是夫人家的產(chǎn)業(yè)了?！?/br>
    鄔氏雙手微頓，抬頭笑道：“姑娘竟有如此眼力，讓人欽佩?！?/br>
    趙素笑了一下。然后道：“多謝夫人給予方便，我先告辭?！?/br>
    鄔氏道：“冒昧問一句，姑娘可是慶云侯府的大小姐？”

    趙素停下來：“夫人看起來對燕京的官場很了解?！?/br>
    “我上次看到姑娘的時候，姑娘也是一身侍衛(wèi)服，京城里的女侍衛(wèi)可不多，加上慶云侯府就在醫(yī)館附近，難免會有些聯(lián)想。再者，方才姑娘仗義執(zhí)言，敢于直接指控何老尚書，我想，若不是姑娘自己也有不低的身份，想必是沒有這么大的底氣的。”

    趙素看她片刻，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來：“夫人家里是做什么生意的？看起來不像是一般商戶?！?/br>
    這婦人通身氣派非同一般，比一般的商戶小姐更端莊，又比一般的官戶小姐更大方，再加之她這份聰慧，什么綢緞鋪油紙鋪之類的鋪子，肯定養(yǎng)不出來。

    鄔氏在她對面坐下，含笑道：“我夫家在大梁各地都有錢莊，榮鑫錢莊就是我夫家的家族買賣。我娘家則是在大沽開船塢的。”

    “難怪了！”趙素一聽，肅然起敬，她靈魂雖然才過來不久，原主也沒有留下關(guān)于這方面多少記憶，但是因為榮鑫錢莊實在太有名了，京城里幾乎每條大街都有一家，她想不知道也難！“原來您是榮鑫錢莊的少夫人，失敬了！”

    說完又不由回想起她去陳女醫(yī)的醫(yī)館是為求子，這種隱私按理說是不方便讓外人知道的，但鄔氏卻直言不諱自己的來歷，難道他不怕自己把這件事情傳播出去嗎？

    如此便不由好奇：“夫人方才莫非是特意在那里等我？”

    鄔氏喝了一口茶，看過來：“也不是特意等。我們生意人家，不像官宦人家，小姐們需要謹守規(guī)矩，不得過多的拋頭露面。

    “我們從小就跟著父母在外走南闖北，看多了像剛才這樣的事情。有時候我們也感到困惑不解，為什么同樣都是人，偏偏在很多人眼里，女人就沒有男人來的中用？

    “明明都是同樣的支撐家業(yè)，可祭祀的時候沒有女人，分家產(chǎn)的時候沒有女人，而他們還覺得理所當(dāng)然！

    “也就是這份理所當(dāng)然，是我們心里有委屈，也從來不敢對外說。因為我們害怕?lián)Q來的是鋪天蓋地的攻擊，甚至是他們用自己定下的規(guī)則來施行懲罰。

    “剛才在巷子里聽到姑娘質(zhì)問何大人的那番話，我心里十分觸動，對姑娘的勇氣也很佩服。那番話又犀利又直接，我想知道姑娘若不是侯府的小姐，遇到這樣的事情你會怎么做？”

    趙素被問住了。如果她不是慶云侯府的小姐，沒有一個足以抗衡或者絕大部分外力的爹撐腰，或者說陸太后和皇帝對待女子不是這樣的態(tài)度，別的時候不敢說，但她至少是不敢這么當(dāng)面應(yīng)對何縱的。

    她默了下：“我剛才也是太沖動了。”

    “‘沖動’？”鄔氏苦笑，“你可知有多少孤立無援的女子，渴望得到一句像姑娘這樣的‘沖動’發(fā)聲？她們很多人都是眼睜睜的看著同類陷入泥沼，然后自己也在泥沼里打滾?！?/br>
    趙素因她這一聲苦笑，驀然想到她從醫(yī)館里出來后，跟他身邊嬤嬤說的那番話。

    “我便是因為欽佩姑娘出身尊貴，還能有如此心胸——姑娘可以說顛覆了我對官家小姐的印象，所以有心結(jié)交，若姑娘不棄，日后去了滄州，我鄔蘭鳳必盡地主之誼?！?/br>
    她這一番話，倒有幾分江湖俠氣。

    趙素望著她，微微吸氣：“像我這種井底之蛙，能夠結(jié)交到少夫人這樣有見識的女子，也是很幸運。夫人若在京城還有些日子，那改日由我來做東，先做個東請夫人喝茶。”

    鄔氏臉上的凝重漸漸化開，她笑道：“姑娘果然是個爽快人——也好，陳大夫說還要給我開三個方子，所以我在京城至少還有半個月，今日想必姑娘還有事要忙，那就改日等姑娘有空，再有姑娘好好敘話?！?/br>
    趙素的確還趕著回去處理手尾。見她這樣知情識趣，當(dāng)下也不啰嗦：“那我就不客氣了，改日與夫人長敘。”

    第154章 有貴客要來

    鄔氏送了趙素主仆出門，在夕陽下微微地吁了一口氣。

    旁邊的丫鬟道：“真想不到這位在宮里當(dāng)御前侍衛(wèi)的侯府小姐，思想見地竟是如此超凡脫俗?！?/br>
    鄔氏微微點頭。

    丫鬟望著她，眉眼之間籠起愁云：“要不是因為鄔家?guī)孜焕蠣攺姍M，太太和奶奶您也不必在林家委曲求全，吃這種苦頭。奶奶受苦了?！?/br>
    鄔氏眼圈微紅，轉(zhuǎn)身道：“回去吧，該煎藥了?！?/br>
    說完她便上了階下一輛馬車。

    ……

    趙素回到府里，打發(fā)去何家的護衛(wèi)還沒回來。洗澡的當(dāng)口她便隔著簾子吩咐花想容：“你去核實一下剛才那位榮鑫錢莊的少夫人身份是否屬實？然后如果方便的話，再打聽一下滄州鄔家的情況?！?/br>
    鄔氏的身份來歷是她自己說的，既然要結(jié)交，那肯定要先核實清楚。如果一切屬實，那她當(dāng)然愿意跟這位鄔夫人交個朋友——能夠從小就隨著父母親出門在外談生意的女子，也算得上是這個年代的厲害女性了。

    鄔氏這邊情況便先等消息。

    卻說余青萍匆忙撤離了事發(fā)地之后，不敢再多想其他，而是直接回到了府里。

    進門時迎面碰上了靖南侯，她臉色刷地一白，喚了聲“父親”。靖南侯嗯了一聲，趕著出門，也沒多說就出了門。

    余清平狠咽了一口口水，一口氣拔腿進了房，直到砰砰作跳的心平息下來，她才坐下來。

    換了衣裳，又重新梳了頭。坐在銅鏡前，鏡子里的影子卻幻化成了剛才被藥倒了的何婉瑜和伍修平。

    按照身邊人的說法，消息沒有走漏出去，那趙素是怎么知道的？難道她一直跟著何婉瑜嗎？……她跟著何婉瑜，又為什么要進去？進去之前，她是察覺了什么嗎？

    ……糟了！

    仔細回想著前后經(jīng)過，她騰地站起來：“來人！”

    黃鶯匆匆推門進來：“姑娘！”

    “劉嫂呢？！她已經(jīng)出城了嗎？”

    “已經(jīng)快一個時辰過去了，按理說應(yīng)該出城了。就是不知道她雇車順不順利？”

    “叫個人去看看！”

    “姑娘！”

    黃鶯剛轉(zhuǎn)身，門外就有人進來了。黃鶯迅速讓出路來，就見這人直接走到余青萍面前：“姑娘，事情有變，劉嫂被人抓走了！”

    “什么？！”余青萍沖到門下，“在哪里被抓走的？怎么抓走的？不是讓你一路跟著他出城再回來嗎？！”

    “是在城里被抓走的！本來一切都好好的，就在城門內(nèi)雇馬車的時候，上了輛馬車本應(yīng)該往城門外走，結(jié)果那馬車竟然在城里繞起圈來！最后到了人多的集市，小的跟丟了一陣，請做好準備，再追上了馬車的時候，里面就已經(jīng)沒有了人！”

    黃鶯慌得轉(zhuǎn)過了身：“這下怎么辦？這是誰干的？”

    余青萍卻已經(jīng)早早的攥緊了拳頭：“肯定是趙素！她肯定是看到了劉嫂出去，才來敲門的?！?/br>
    “趙姑娘怎么會有這樣的手段？”

    余青萍看了她一眼：“她已經(jīng)不是過去的趙素了。”

    黃鶯一頓：“那劉嫂會不會把姑娘交代出去？”

    這話把余青萍問住了。半晌后她忽然說道：“她不會的！”

    黃鶯松了口氣。

    “但我如今卻擔(dān)心何家那邊，趙素盯上了劉嫂，肯定會想辦法提醒何家這是個局，那么何家到時肯定會要徹查……”

    黃鶯的肩膀又聳了起來。

    “趕緊去盯著何家！”

    “是！”

    ……

    趙素洗完澡出來，去盯著那婦人的護衛(wèi)剛好就回來了。

    “人已經(jīng)抓到了，敢問姑娘怎么處置？”

    趙素想了下：“我就不露面了，先找個地方安置著，回頭讓小花代我去審一審。”

    何縱已經(jīng)被自己架到了火上烤，帶了何婉瑜回去，不得不著手追查真相，這種時候她就不要過多露面了。

    花想容是晚飯后回來的?！安榱瞬橄惹暗哪情g茶館，的確是榮鑫錢莊二房老太爺家的產(chǎn)業(yè)。他們這二房老太爺?shù)拈L媳，也確實與大沽船塢的大東家結(jié)了親家。我怕有誤，又跑去昨日臨別時她留下來的住址，還真就找到了，她住的那座宅子，是掌著大沽幾家船塢的鄔家的產(chǎn)業(yè)?！?/br>
    “鄔家，”趙素望著她，“那就是說她住的是她娘家的宅子？”

    “沒錯！”

    這么看來，身份是可以確定沒問題了。

    那趙素就不明白了：鄔家掌著幾個大船塢，在京城還有宅子給鄔氏住，足見娘家有底氣?？墒巧洗卧卺t(yī)館門外聽到她們說，鄔氏的丈夫好像還偏寵妾室，碰到這樣的丈夫，生不出來就生不出來，她夫家還敢休妻不成？為什么鄔氏還要糾結(jié)于給夫家生孩子？

    她且把這事兒撂下，先打發(fā)花想容去審那婦人。

    這天夜里便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到夜深時睡著，早上一起來就看到花想容坐在房門外了。

    花想容眉頭皺得像苦瓜一樣走進來：“審了半晚上，那婦人硬是不肯說還有誰指使她做的，只一口咬定是伍修平讓他去那宅子的，她身上有幾張銀票，她也說是伍修平給她的?！?/br>
    趙素聽完也湊緊了眉頭。伍修平和何婉瑜都是自己跑到那宅子去的，這婦人要賴上伍修平也賴得上。但如果是他，前院耳房里退走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所以肯定不是伍修平，那婦人在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