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素覺得皇帝這話太生硬，剛要出聲緩和氣氛，霍明玉已經默然退出殿門。

    趙素便看了皇帝一眼。只可惜皇帝低頭喝粥，并沒有看她。

    羅老太師是當朝輩份最高，名望也最盛的門第了，為示尊重，霍修帶著霍明玉上晌就去了羅家拜訪，午前出來，老太師又與他們約定了擇日過府赴宴，如此才回到府來。正好府里又有客人拜訪，打發(fā)人送霍明玉進宮，霍修就在府里迎起客來。

    來的大多都是來敘舊的故交，有些是老威遠侯和長公主在世時結交的長輩，有些是霍修自己交好的子弟。除了邀請，幾乎都表達了若殘甲失竊一案有需要之處，定當效勞等意愿。

    段疏幫忙迎來送往，末了忍不住說：“想不到京城倒是挺有人情味，并未因為侯爺去了廣西就疏遠?！?/br>
    霍修翻著靖南侯送來的案卷，頭也沒抬：“通州縣衙有消息來嗎？”

    “沒有。那邊應該是著實查不到什么來了?！?/br>
    “大理寺負責此案的是誰？”

    “寺正關文亭。”

    霍修把案卷合上，身子靠入椅背。

    段疏說道：“天色還早，侯爺要去大理寺嗎？”

    霍修凝眉沒有說話，一會兒目光卻往門外投來。竹影掩映處，是霍明玉踏著夕陽走了進來。

    “哥哥?！?/br>
    霍修望著她：“這么早回來？沒陪太后用晚膳？”

    霍明玉在書案前一張椅子上坐下，微微沉氣：“太后晚上輕食，怕我吃得不自在，放我回來了?！?/br>
    霍修挑眉：“這么說，你跟太后說不住宮里，太后也答應了?！?/br>
    “她向來也不強求，就跟當初哥哥派人來硬要接我去廣西一樣，太后不也沒硬攔著?！?/br>
    霍修看她片刻：“也有道理?！闭f完他面向段疏：“今兒不出去了。傳飯吧?！?/br>
    段疏點頭，忽又說道：“對了，晌午，慶云侯府的四老爺前來拜訪，并送了請?zhí)?，說預備在府里備午宴，邀請侯爺與玉姐兒一道過府相聚。”說著他從袖子里抽出請?zhí)钌稀?/br>
    霍修接在手上，霍明玉也情不自禁地側身相看?？赐甑溃骸斑@趙家，竟是如此隆重？還邀請了幾家陪客？”

    段疏聽聞：“今日趙四老爺來也是這么說，日后兩家也是親戚，侯府遠道歸京，趙家自當傾力設宴接風。請侯爺抽空擬個時間，回個話?！?/br>
    說到這里，他不禁緩步上前：“您看這慶云侯府才出個準皇后，就忙不迭地擺起國丈的款來了，是不是太著急了點？”

    霍修聞言抬頭：“若是人家只是按平常身份設個宴相邀，你又要說人家態(tài)度冷漠，沒誠意了吧？”

    段疏頓住。隨后打了下嘴巴：“我就是這么一說！”

    “說也不要瞎說?！?/br>
    霍修目光投回請?zhí)?，再看了一遍才放回臺面?！懊魅帐莵聿患傲?，后日已經應了靖南侯之約，便回復趙家，說初十過后，皆可聽從趙叔安排。”說完又道：“去請寺正關文亭夜間來府里吃茶，我有些事跟他聊聊，順道把倚山閣收拾一下?！?/br>
    段疏應了。

    霍明玉等他們說完了，才問道：“哥哥見過趙姑娘嗎？”

    起身半途的霍修扭頭看向她：“見自然是見過，但沒有印象。如何？”

    霍明玉微微沉氣，幽聲道：“我以前也見過她，但不知為何，今日見到的她似乎與印象中十分不同。而且，今日這般的她還似乎有幾分熟悉……”

    第319章 誰說一定是為了弒君？

    霍修看她半刻，往門口走去：“你想多了。”

    霍明玉隨著他出門：“我說真的?！?/br>
    霍修便在廊下轉身：“你不覺得，每次說到慶云侯府的小姐，你都格外上心嗎？”

    霍明玉怔住。

    霍修收回目光：“去吃飯吧。”

    ……

    趙素在乾清宮吃完飯，想去慈寧宮坐坐，皇帝不讓她走，讓人沏了新茶過來喝。

    趙素不答應：“宮門快關了，我要是出去晚了，回頭又得勞煩將士開門?！?/br>
    “我不覺得開個門對你來說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被实郾P腿坐著，細細打量她，挑了下眉：“你這兩日格外客氣，倒是不必如此?！?/br>
    “有么？”趙素眨了眨雙眼，“我以為我一直都禮數周到。”

    “怎么可能？只是擔心天色太晚啊?！?/br>
    皇帝輕敲了她額頭一下，說道：“玉姐兒打小住宮里，三個皇子里，我與她年齡相差最小，所以在一起的時間多。她叫我哥，我也當她是meimei。實不相瞞，小時候我?guī)е^墻，逃過課，也一起挨過罰，情份是不同旁人。

    “她如今回來了，可以在我不忙的時候來找我，可以在我面前不拘謹，不過也僅止于此。因為即便是宮里真正的公主，也不會在我面前自由更多。

    “先前她是來給我說起太后往永壽宮送去的各種器皿的，實則想聽取我的意見，她該不該聽太后的安排。我讓她隨意。畢竟這對我來說沒有什么影響。我剛說完，你就來了，她也就走了。”

    趙素等他說完這一長串話，好一會兒才回上氣來：“你無端端跟我說這個干嘛？”

    皇帝低笑端茶，說道：“我就不信你沒聽到外面的傳言?！?/br>
    說到這個，趙素便也慢悠悠把茶捧起來：“原來你也在意這些傳言?！?/br>
    “我在意它們做甚？我只在意你?！被实弁罂吭谡砩?，臉上帶著點好氣又好笑，“本來我沒打算再說，因為早就跟你說過她只是我妹子。不過你變得那么客氣，我就覺得還是得讓你吃個定心丸。你把心放踏實，我沒有什么前科?！?/br>
    趙素捧茶片刻，把臉轉向他：“這話題可是你自動挑起來的，不是我問?！?/br>
    皇帝深點頭：“你還有什么想問的，直接說?！?/br>
    趙素換了個方向正面向他，學他盤起腿：“你跟她青梅竹馬，就沒發(fā)展點別的情份出來？”

    “讓你失望了吧？”皇帝目光涼涼的，“我要跟她有別的情份，還能有你什么事？”

    趙素早知道這個道理，但話從他嘴里出來，又不一樣，就如得了印證似的。

    側首想了片刻，她拍起膝蓋道：“你既然這么坦蕩，那我也明人不說暗話了。其實近親結親對后代不好，容易生出畸形兒。你這么做是對的！你也放心，以后你妹子就是我妹子，只要她不見外，那我絕對也不會見外。”

    皇帝戳她腦門：“你先前見到玉姐兒時，傻乎乎地發(fā)什么愣？”

    說到這個，趙素也是按捺不住：“我就是感覺她有些熟悉。不過又想不起來哪里見過？”

    “難道不是因為素姐兒留給你的記憶？”

    “不是。”趙素很肯定地說，“那不一樣?！?/br>
    到底怎么不一樣，她自然是說不上來的。

    喝了口茶，她想起他的傷：“大橘呢？今兒怎么樣？”

    皇帝抬頭看了眼窗外：“沒見著。原本我讓四喜找找它，想看看它的傷怎么回事？但一天都沒見著?！?/br>
    “我去找找！”

    趙素隨后便下了地。

    “你能找到？”

    “那沒準兒，畢竟它跟我最親近！”

    她說著往外走，皇帝頓了下，也立刻趿起鞋跟了上去。

    打從趙素進了膳房，大橘體重又上了個臺階，對趙素這個“衣食父母”也格外親近，總之這么有性格的田園貓，到了趙素手下便隨便擼，碰上趙素手上拿了吃的，更是隨叫隨到。

    但是今日趙素拿著塊雞胸rou，沿著它常出沒的墻根叫喚了半天也沒見它出來。

    趙素也覺得皇帝的猜測靠譜，大橘的受傷不是意外。她之所以這么容易招貓，是因為從前在鄉(xiāng)下貓貓狗狗沒少養(yǎng)，通過查看它的傷，也許能發(fā)現什么線索。她順著墻根又找到太監(jiān)們給它安在墻角里的其中一個貓屋，喚了兩聲，果然聽到大橘喵喵聲回應了。

    皇帝便自荷包里掏了顆夜明珠，湊近一照，只見大橘盤在小木屋里，警惕地看著他們倆。

    趙素把雞胸rou遞過去，又喚了它兩聲，等它終于開始進食了，她才順著它的背輕輕摸了摸。

    “能抱出來嗎？”皇帝問。

    “等它吃完再說?！?/br>
    好在對于進食中趙素的撫摸，大橘沒有抗拒。只是看起來它精神還是不太好，吃了幾口后就又趴下了。

    趙素把它抱出來，熟練控制著它的四肢，翻出后腿給皇帝看。

    皇帝練武之人，對于金創(chuàng)跌打類還是必須有掌握的。他捏著貓腿仔細看過，說道：“是骨折了。斷口還挺齊整，可見受傷的時候不但外力奇大，而且速度還快。”

    趙素疑惑：“如果是人為，那就必須是武藝高強之人了?？墒窃谶@宮中，在你和霍修對戰(zhàn)的當時，誰敢在周圍出沒？”

    皇帝撫著貓腿，片刻后松了手：“只能是侍衛(wèi)?！?/br>
    “……侍衛(wèi)？！”

    趙素是在侍衛(wèi)隊里呆過的，她對禁衛(wèi)署的氛圍太熟悉了，那根本就不可能會出現不忠于皇帝的人。換句話說，如果宮里連禁衛(wèi)署的人的忠心都不能保證，那也別提什么管理朝堂了！所以趙素是根本沒往侍衛(wèi)頭上想的?！拔矣X得不可能，都是背后有家庭的，禁衛(wèi)署沒有人這么想不開！”

    “可是在當時，只有侍衛(wèi)才具備作案條件?！被实弁?，“就連霍修也沒有帶隨從進來?！?/br>
    “那誰會有這樣大的膽子敢弒君？！”

    “你怎么肯定他一定是為弒君而來？”皇帝直起身，在幽幽珠光里緩聲道，“萬一他是為了別的目的呢？”

    趙素怔住?！皠e的什么目的？”

    皇帝目光更幽深了：“比如說，為了挑撥我和威遠侯?！?/br>
    第320章 熱情的長輩

    趙素怔住?！斑@話從何說起？”

    庭院里有月光，皇帝把夜明珠收了，抱起大橘往外走：“那日威遠侯與我真刀實槍地對陣，一個不好就會有人受傷。貓是從威遠侯那邊的墻頭躍下來的，擾亂的是我的心志，所以就如已經發(fā)生了的事實，威遠侯蒙在鼓里，還在往我身上施槍，我中招了。

    “倘若我問罪下來，又或者我沒有交代不得將此事外傳，那么此刻霍家必然處在水深火熱之中?！?/br>
    趙素跟上去：“那要是當時你沒有改變主意，還是不管不顧地接招了呢？”

    “那后退避開的威遠侯就會受到干擾，受傷的人就會變成他。”

    皇帝在門檻下停步，在月色里看下來：“如果他受了傷，那么他就會猜想，他才剛剛進京，我就刺傷了他，這會不會是給他的下馬威？是不是他哪里觸怒了我，借機警告他？

    “我與他原本親如手足，但也君臣有別，一旦生出猜疑，那么很多做法就無可挽回?！?/br>
    趙素隔著一片皎潔月光望著他沉靜的臉，好片刻也沒回上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