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我兒子怎樣
秋天悄然而至,顧修炎打掃著臺階上的落葉,頭頂是溫和的日光,他偏過頭看見喬音音在窗前忙碌著,那瞬間空氣仿佛凝滯,心臟怦怦跳著,他不禁露出一絲笑意。 察覺到陌生的氣息靠近,顧修炎方自轉(zhuǎn)回頭來,卻見院門口佇立著一男子,輕衫飄飄,容光明麗,此人正是秦湛,他每隔十日便從瑤山瀑布回到谷內(nèi),詢問秦清夜的病勢。 顧修炎將頭埋的很低,雙手微微握緊,秦湛徑直走了進去,仿佛看也沒看見灑掃的毒奴。 “喬姑娘,已經(jīng)月余,我母親的病如何了?”他在圓桌邊坐下,抬眼望向她。 “少主?!彼硪灰?,禮數(shù)甚是周全,“教主身體對我的治療之法并不排斥,少主放寬心,我一定會還你一個健康的母親?!?/br> 喬音音小心翼翼應(yīng)對著,秦湛此人并不好相處,有時候冷傲如雪,有時候言辭鋒銳,看樣子似乎也不怎么瞧得起自己,她也并不在乎秦湛的看法,只求能治好秦清夜,早日脫身。 “聽柳拂衣說,母親近日來的氣色也好上了許多,希望接下來你不會令我失望?!?/br> 喬音音連連點頭:“這是我身為大夫的職責(zé)?!?/br> “對了?!鼻卣空f著從懷里取出一枚上等白玉,“你給我的藥囊很管用,夜間也沒有蚊蟲來叨擾我,這玉是天山白玉,冬溫夏涼,你且收下,當(dāng)做是我的回禮?!?/br> 他素來不喜欠人人情,但也不知道該送什么東西給她,從來沒人教過他這個,每日練武后,心中念念不忘的總是這件事,庫房里的珠寶他覺得甚是俗氣,邪教收藏的醫(yī)學(xué)典籍少之又少,實在拿不出手,只有他隨身帶著的玉,他從小就喜歡捏在手里把玩,將自己珍藏的東西送與他人,也不算太失禮。 “既是少主的心意,我便卻之不恭了?!眴桃粢羯袂閺娜荩障铝诉@枚玉佩,除此之外她也沒別的話可說,在邪教這個地方,想要活命,首先得少說話。 秦湛微微失落,他精挑細(xì)選的東西得到的不過一句話罷了,他有些不愿受她冷待,便說道:“聽你的口音,是京城人?” 喬音音知他言辭中試探之意,自己忙碌了一個月,還是沒有讓這位少主放下戒備,對她的來歷仍有懷疑,她也不隱瞞,只輕聲道:“我幼時被拐走,倒是記不得了,唯一有印象的是,家中還算富裕,有一個可愛的meimei?!?/br> “你可有想找到自己家人?” “自然是想的?!眴桃粢艨嘈?,清幽一嘆,“也不知從何找起。” 秦湛又細(xì)細(xì)問了她幾個問題,皆是與她身世有關(guān),一時不語,良久之后才寬慰道:“我會派人留意著,我從小也沒有父親在身邊,母親也纏綿病榻,知道這對一個孩子多不容易?!?/br> “我先謝過少主了。”喬音音辭別秦湛,才不由自主松了口氣,背后出了一身薄薄的汗,和男主打交道未免也太勞心勞力了些。 -_______------------============ 秦清夜瞧見自己兒子時常佩戴著的玉佩不見了時,隨口問道:“湛兒,你的玉佩去哪了?” 秦湛一怔,說道:“沒什么,我送給喬姑娘了。” “為何送女子玉佩,還是你的貼身之物?!鼻厍逡苟昝驾p蹙,略有不贊同之意。 “不過平常物件罷了?!鼻卣坎幌胪赣H談起自己的私事,他將茶碗重重放在桌上,“我的東西想送給誰便送了。” 倒是秦清夜見他素來沉靜的面孔,此時提及喬音音的時候略有些慌張,她先前還以為兒子打算在顧修炎一棵樹上吊死,此次看來不盡然,喬音音這個變數(shù)雖是個瞎子,只要能讓兒子回心轉(zhuǎn)意,她就算斷手?jǐn)嗄_,秦清夜也甚是感激。 “我聽說你最近總往喬大夫那里跑,一個未出閣的男子還是避著些,為娘還想打算多給你相看幾個女子?!?/br> “看來母親還未死心?!鼻卣坷湫?,“我與喬姑娘清清白白,若我未來的妻主容不下,我看也不必成親了?!?/br> “你們清白就好,但我決定的事,什么時候變過。”這固執(zhí)這點上,這對母子都是極為相似。 “恐怕母親要白費心思了。”秦湛要做的事還很多,沒心思分在男女情事之上,眼中光芒黯淡了不少,他整了整衣衫,起身準(zhǔn)備告辭。 但秦清夜叫住了他:“湛兒,你喜歡什么樣的女子?” “我......我......”這是秦湛第一次被母親問及自己的想法,頗有些羞愧緊張,語氣也沒有之前冷硬,聲調(diào)甚是低柔,“我現(xiàn)在沒想過這個,以前想過,到頭來還不如不想,若是我能選擇,定會嫁一個無權(quán)無勢,對自己百依百順之人?!?/br> 秦清夜靜默片刻,微微頷首:“為娘知曉了,你且去吧?!?/br> “娘,我可以問你個問題嗎,為什么你這么恨凌云宮?” 秦清夜黯然苦笑,嘆道:“是我自己做的孽,勾引了別人的丈夫,所以顧青筠想讓我痛苦一輩子,她給你和阿淵下了毒,我為了救你,把毒過到了我身上,但阿淵的命卻沒有救回來,即使是那時的醫(yī)毒圣手蕭星遺拼盡全力,也是無法,最后蕭星遺也染上此毒而死,我是靠著這一身內(nèi)力才茍活到現(xiàn)在,以前不告訴你,是擔(dān)心你年紀(jì)小,心思重,現(xiàn)在你已長大,我也沒什么好藏的了?!?/br> 秦湛垂下眼:“娘好好休息,孩兒告退了?!?/br> —— 喬音音坐在草藥堆里出神,手里還攥著一把夏枯草,對身側(cè)之事不聞不問,也不知太陽早已下山。 顧修炎忍不住說道:”姑娘,已經(jīng)晚上了,可需要用晚膳?” “不用了,我不餓?!彼^也沒抬,但把夏枯草從掌心扔了下去。 “我只是在想一件事。”喬音音有些黯然,“我覺得教主根本沒有在按時服藥。” “可是教主身體已有好轉(zhuǎn)?!?/br> “那不過是她裝出來的樣子,我對她用藥施針已有一個多月,雖不能令她康復(fù)如初,但用藥吊著性命,但也能活到六十歲,前十幾日效果明顯,可后面竟毫無起色,不光如此,身子正日益敗壞,我早已疑心,昨日我故意把一些巴豆磨成粉放進她的藥里,但她竟毫無任何反應(yīng),看來每日的藥她必定是處理掉了?!?/br> 顧修炎眉眼微垂,根本不甚在意秦清夜心里如何打算,自從他父親去世后,秦清夜便活得宛如行尸走rou,若不是秦湛還未能夠獨當(dāng)一面,她只怕早就隨他一起去了。 他只說道:“姑娘請寬心,想必教主另有打算?!?/br> 喬音音苦惱的撓頭,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她要是在我手中死掉,秦湛肯定會殺了我的?!?/br> “姑娘多慮了,少主從不濫殺無辜?!?/br> “哎,我說什么你都是幫著邪教說話,以后你要是嫁了人,胳膊肘肯定還是往娘家拐?!?/br> 顧修炎木然無聲,耳尖隱隱泛紅,心臟跳動的比任何時候都厲害,他從來都沒有想過嫁人一事,凌云宮向來傳女不傳男,自從出生他就必須以女裝示人,有時候他都忘了自己還是個男人,忘了自己正處在血氣方剛之年,有著與正常男人一樣的欲望,更可笑的是他即將要娶的也是一個男人。 在他來邪教之前,已得到消息,說母親已與圣水峰的掌門商量好親事,五個月后,就讓他和司塵雪成親,說來可笑,兩個男人如何成親? 司塵雪若是不愿意和他成親,告訴司掌門他的身世,只怕他會身敗名裂,母親當(dāng)真瘋了不成,為了得到圣水峰的勢力,不惜用凌云宮的名譽犯險。 若是他能恢復(fù)男兒身,那他未來的妻子又是何等模樣,想到此,他忽然就看向了喬音音,她很美,笑起來的樣子也很好看,說是傾城之姿也不為過,但女人的相貌于他不過是錦上添花。 他厭倦了江湖上的爾虞我詐,可他這些日子喜歡守在她的身側(cè),待在她的身邊竟無比的平和,若是他的妻子能像她,再有幾個孩子,或許也不錯,想到此,嘴角不由泛出柔和的笑意。 “毒奴,你怎么不說話啦?” “姑娘又不正經(jīng),折煞奴了?!?/br> “可別,我隨口一說,哪里不正經(jīng)了,連你的手都沒碰過呢?!?/br> 顧修炎輕輕笑道:”你還想碰我的手?” 喬音音面頰紅暈乍起,眼神呆呆的,仿佛不敢相信被毒奴給調(diào)笑了,她把微涼的手覆在自己的臉上,含糊不清道:“你可以當(dāng)我有賊心沒賊膽。” “姑娘真不正經(jīng)。” 自從她來了邪教,天天被人說不正經(jīng),柳拂衣說她給男人看病用手摸,連懸絲診脈也不會,真不正經(jīng);她偶爾和毒奴打趣,毒奴雖說不像之前那樣冷冷呆呆的,卻也嫌她不正經(jīng),久而久之下面男人全都說她不正經(jīng),不,除了秦湛和那個殘老兒,喬音音很無辜也很迷茫,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算了,你就當(dāng)我不正經(jīng)好了,水燒好了嗎?” “都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br> “好,你脫衣服吧?!?/br> 一陣沉默后,顧修炎輕輕說道:“我不懂姑娘的意思?!?/br> 喬音音眨著眼睛,神秘兮兮的說道:“看見那木桶里面裝的藥材了嗎?這是我特意為你準(zhǔn)備的,自從上次給你把脈后,發(fā)現(xiàn)你內(nèi)息紊亂,陳年舊傷沒有根治,如今病氣都積攢在了一塊兒,如若不清除這病根,只怕你日后想過幾天逍遙日子都難?!?/br> “原來如此,姑娘剛剛又在戲弄奴了,只不過我一個下人,姑娘不必如此待我?!?/br> “你以身護我,我自要好好待你。”她說的理所應(yīng)當(dāng)。 “不怕我騙你嗎?” “你現(xiàn)在就在逗我嗎?” 他不想和喬音音繼續(xù)糾結(jié)這個話題,她有時候就是個固執(zhí)的傻瓜,總還覺得自己的道理天經(jīng)地義,不由輕輕一笑:“剛剛是奴失禮了,但我的病有多嚴(yán)重?” “也不知道你以前過的是什么日子,殘余的內(nèi)傷如今已浸入到你的五臟六腑了,但你別怕,所有江湖人都有這個毛病,輕重各不相同罷了,趁著你年輕,能靠藥浴調(diào)理好的,相信我?!?/br> “……”顧修炎心臟狂跳,盯著她良久,輕輕說道,“我一直都是信你的?!?/br> 他將熱水倒進木桶里,又解開腰帶,卻發(fā)現(xiàn)喬音音不自在的背過身去。 她耳尖紅的滴血,為自己解釋:“我不是故意站在這里的,只是你沐浴的時候,還需得按壓xue道逼出病氣,我在站在這提醒你,免得你弄錯了。” 她明明什么都看不見,卻弄得比他這個赤裸著身體的男人還要尷尬。 顧修炎看著桌上點燃的燭光。一燈如豆,火光正紅,照著她guntang的耳朵。這幾年的廝殺爭斗,讓他的心愈發(fā)堅硬起來,但和喬音音待得久了,似乎被她感染一樣,整個人都柔和了許多。他其實不愿騙自己,他甚是喜歡這樣的安寧。 “我好了,姑娘開始吧?!?/br> 又是一日,在喬音音精心的調(diào)理下,顧修炎漸漸覺得身輕氣實,四肢百骸比之以往更加有力,連內(nèi)勁也深厚不少,想必這就是病氣驅(qū)除后的效果。 今日又下著綿綿細(xì)雨,他為喬音音打著傘,一路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側(cè),突然她停了下來,伸出手把傘柄朝著他的身邊挪動了一下。 她有些不滿的說道:“這傘夠大,你不用只顧著我的,好不容易照顧好你,你可別又感冒了,周叔說得對,男人沒一個省心的?!?/br> “你怎么知道我……” “我是瞎子,又不是聾子,雨水落在肩膀上的聲音和傘的聲音我分辨的出來,你身上是不是濕透了?要不你送了我之后就回去吧,今天不需要用針灸?!?/br> “沒有關(guān)系,這點雨不算什么,我就在院子外等著姑娘?!?/br> “哎,那好吧,不過秋雨寒涼,給你一顆藥暖暖身子。”她從兜里掏出這顆丹藥給他。 他看也不看就丟進了嘴里,笑道:“姑娘總有這么多奇奇怪怪的丹藥。” “想著多做些丹藥好賣錢?!彼缓靡馑嫉恼f道,嗓音有些開心,“掙點家產(chǎn),再找個賢惠的男人,生個娃,這輩子就齊活了?!?/br> 顧修炎嘴角的笑容漸漸凝固,光憑她的模樣,他就想不到有什么樣的男子能配上她,他一輩子不能找個女人,此時竟惡毒的希望她也找不到男人,語氣有些冷淡的回應(yīng):”那奴先祝姑娘得償所愿了?!?/br> “借你吉言?!?/br> 顧修炎握著傘柄的手捏的更緊了。 “不清楚,小時候被人販子拐走了。”她誠實的答道。 秦清夜拉著她的手,嘆道:“你真真是個好孩子,醫(yī)術(shù)高明,像極了當(dāng)年的醫(yī)毒圣手,實不相瞞,我早就想隨湛兒他爹走了,所以連藥都是有一搭沒一搭的喝著,可是我實在舍不得我死后,湛兒真成了孤家寡人。” 喬音音傻愣愣的聽著,完全不明白秦清夜的意思,只覺得心臟一下子被攥緊了。 秦清夜微微一笑,見她沒有搭話,繼續(xù)說著:“喬姑娘也是孤身一人,常年漂泊在外,不如入贅我邪教,與我湛兒結(jié)為連理,必定保你一世無憂,可好?” 喬音音臉色木然灰白,覺得命運給她開了一個玩笑,她以為自己可以從這場游戲里面,不改變其原有軌跡也能全身而退,但事實上她迎接新命運時,發(fā)現(xiàn)命運只不過是拐了個彎兒在不遠(yuǎn)處等著她。 到了最后,她又回到了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