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們都不覺得，自己話說重了，傷了一個后輩的心，是種什么樣的侮辱。”

    “一個大學(xué)畢業(yè)的精壯小伙，這點(diǎn)挫折都挨不住，能做什么！”

    說今天的事呢，有人把從前的舊賬也翻出來。周學(xué)采靜默看一眼女兒，當(dāng)真感慨，多大年紀(jì)的女人都喜歡翻舊賬！

    男人的視角總歸冷酷點(diǎn)。這是事實(shí)也是百態(tài)，周學(xué)采端起一杯正值翠綠芬芳的熱茶，“你少同我爛好心，有些事不歸你管，你也管不清。凡事不要老往樂觀處想，你怎么不想想，那個人今天如果不是打你一巴掌，朝你捅刀子呢！你逞什么能！”

    這是第二遭。爸爸和傅雨旸的觀念不謀而合。

    或者，這就是他們男人冷酷局外人的思考。

    周和音不以為然，“那是你們。我不行，我就是看不慣男人朝女人揮拳頭！”

    “看不慣的事多了去了，你給我件件管到？你是王還是法？”

    “爸爸，你為什么要和我掰這個？”

    “我要你認(rèn)清現(xiàn)實(shí)。我要你好好地過自己！”

    邊上的邵春芳過來踢一腳小音，低聲呵斥她，這個時候不要頂真，你爸爸說的也沒錯，顧好自己再去顧別人。

    周和音瞬間只覺得自己成了最固執(zhí)最不清醒的那個人。“mama，你也見過書云，你看到那個場面，我不信，你會袖手旁觀的?！?/br>
    “你爸爸和雨旸都是為你好，囡囡，外頭這種事情多了去了，我們不能樣樣管到的?！?/br>
    “可事實(shí)是書云不是旁人啊，她努力地想過好自己，為了給兒子一種假象，她寧愿真空般地對自己的孩子。她幫了我和傅雨旸，幫我們認(rèn)清對方，我就是不能眼睜睜理中客地假裝沒有看到。”

    冒進(jìn)一腔熱血的人，為了別人家的事，險些得罪父母般地爭執(zhí)。傅雨旸終究不忍心，過來牽她的手，“好了，我答應(yīng)你，這件事我管到底?！?/br>
    周和音的臉還腫著，傅雨旸請春芳女士再去拿點(diǎn)冰來，“她為了我，不想你們知道，到現(xiàn)在都沒正經(jīng)冷敷呢?！?/br>
    四目相對里，周和音絲毫不忌憚邊上父母的眼光，指責(zé)傅雨旸，“我討厭你。討厭你的口是心非，討厭你話回回說的那么重?！?/br>
    “你幫書云，明明不只是道義，你就是落單慣了，能體會到書云待你的好，她是你親jiejie的伙伴；”

    “你幫堰橋，也不只是因?yàn)樗悄愕耐馍?，書云托付到你。你明明很欣賞這樣的后輩，也因?yàn)榘职挚霖?zé)你的緣故，你更希望不要有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詛咒；”

    “可是你今天說了什么，你那樣趕走堰橋……”

    “是。小音，我氣昏頭了?？墒俏乙惨忝靼?，身在那樣的家庭，原罪是不錯，可是他要有起碼的知情權(quán)。”

    周和音不大明白，傅雨旸口里的“他”，是堰橋還是他自己。或者都有。

    “要么自己去摸索這個知情權(quán)，要么由別人告知，再拿出起碼的態(tài)度來?！?/br>
    傅雨旸說，他可以輕易把他們母子都帶走，無論是出于道義還是情意。

    然后呢，他反問小音，“這樣的家庭關(guān)系存續(xù)著，此間的痛苦與折磨，只有當(dāng)事人緣在其中?！?/br>
    說到底，人只有自救。

    割舍，面對，都是。

    “小音，堰橋不去面對他父親的過錯，那么，書云的苦難，遠(yuǎn)遠(yuǎn)沒有結(jié)束?！?/br>
    “可你說什么父債子償！”周和音的兩行熱淚蹭到他衫袖上，“我不肯你這么說?！?/br>
    去拿冰的邵春芳過來，看到兩個人當(dāng)著周學(xué)采的面抱在一塊，確切地，是他們的女兒死活抱著人家。

    周學(xué)采依舊在堂屋上位上端坐著，看著傅雨旸接過邵春芳手里的冰，是拿保鮮袋包著的，家里沒冰袋。

    傅雨旸從今天穿著的正裝上翻出方巾來，把冰再裹了一層，來貼周和音的臉。

    只揶揄她，宴會是去不成了，就在家里待著吧。

    “至于堰橋那頭，放心，他不會出事。我保證?！?/br>
    “但宋春桃我要堰橋給我找出來。”

    “然后呢？”周和音手捂著冰塊，惶惶問他。

    果然，聽傅雨旸道，“算賬?！?/br>
    廚房里，邵春芳已經(jīng)燒好晚飯了。菜不算多，但勉強(qiáng)對付一頓也足夠。她要傅雨旸留下來吃晚飯，某人朝春芳女士言笑，“先存著吧。我今天確實(shí)有事，那頭幾十號人等著我?！?/br>
    “本來要小音去的，她臨時給我開了天窗?！?/br>
    匆匆來的人，要匆匆去。臨走，正經(jīng)的禮數(shù)，饒是周學(xué)采并不多回應(yīng)，傅雨旸還是認(rèn)真道再會。

    周和音坐在方桌邊的長凳上，聽傅雨旸說，“我走了?！?/br>
    她氣鼓鼓，“你要聯(lián)絡(luò)堰橋。”

    “要為你的氣話、重話，道歉?！?/br>
    傅雨旸氣笑，“喂，我是舅舅哎?！?/br>
    周和音后背朝著爸爸，話卻是朝她眼前、身后兩個男人說的，“不管。敢作敢當(dāng)才是男子漢?！?/br>
    傅雨旸不置可否，“先找到打你的再說！”

    說罷，人邁步到外頭的夜色里去。

    堂屋的父女倆，還聽到傅雨旸在廚房門口朝春芳女士說他走了，要春芳女士別送了。

    *

    s城說小不小，說大，即便地幅遼闊，總有個盡頭。

    宋堰橋聯(lián)系上父親一回，電話里，父子倆吵得不可開交，但到底沒能把這個濫賭成性的爹找出來。

    而傅雨旸的電話，堰橋卻不接了。

    最后，傅某人放話出去，只要他宋春桃露面，他幫他還了賭債。

    不到半日，傅雨旸的公務(wù)電話上接到一串陌生來電，宋春桃口里罵罵咧咧，問候傅雨旸，是不是缺個半子送終，才打主意到堰橋頭上來。

    傅某人：“你這么說，倒是開發(fā)了我的靈感?！?/br>
    宋春桃才不聽他放屁，笑話他，倘若真要做你的大善人，就額外再給我兩百萬。

    傅雨旸問他，“這是賣兒子的數(shù)？”

    宋春桃還要吐什么大話的，傅雨旸耐性用光，“要錢可以，見面談?！?/br>
    他叫宋春桃晚上八點(diǎn)在書云現(xiàn)在的住處等他，“你能找到那里，就該知道，那房子是誰的。”

    “傅老二，你和那個婆娘只是個堂親，我不懂你這么維護(hù)她是為什么，該不是你老頭子的糊涂賬吧？”

    “見面告訴你?！?/br>
    晚上七點(diǎn)不到，傅雨旸就過來書云這里，隨他一起的還有一位，一樣西裝革履之人。

    他們還沒吃晚飯，傅雨旸要書云弄點(diǎn)吃的給他們。

    “另外，叫堰橋過來。”

    書云支吾，賠不是的口吻，“雨旸，他不成器，不行，去b城的事就算了吧?！?/br>
    傅雨旸喝一口大麥茶，眉眼倨傲，“你要算了就算了?！?/br>
    書云滿腹的委屈與難傾訴。

    再聽傅雨旸道，“那也把他喊過來，我和他賠個不是，小音交代我的。”

    書云哪里敢應(yīng)他這句，“是他自己沒肩膀擔(dān)待，雨旸，我知道你的一片心，是我們都叫你失望了。”

    “談不上。我三十好幾了，不也由人幾句話說得下不來臺面。區(qū)別在于，我這種老油條有手段挽尊，臉皮薄的年輕人只會置氣罷了?！?/br>
    “你打電話叫他來，別說我在這，就說……你要和他爸爸，離婚?！?/br>
    傅雨旸吃一碗雪菜rou絲面的時候，正好想起來給周和音打電話，叫她過來。

    “你在哪里？”

    “書云這兒?！?/br>
    “傅雨旸你要干嘛？”

    “所以，我叫你過來，勸著我點(diǎn)，不然我作jian犯科了，我岳母大人就不要我了?！?/br>
    那頭，周和音即刻有忙著下樓的動靜。

    傅雨旸莞爾地掛斷電話。

    周和音匆匆從樓上下來，她難得今天沒加班，回來沒一會兒，晚飯都沒吃呢，接到傅雨旸的電話，mama問她這急炮仗的樣子，去哪？

    她在門口換鞋，“傅雨旸在書云那里，我怕他和堰橋那個爸爸動手！”

    換好鞋的人，匆匆抬手去移門，出門的神色。

    不防地被周學(xué)采喊住，爸爸說了什么，小音沒聽清，回頭，聽爸爸再道，“我陪你去?！?/br>
    “……為什么？”

    “……”爸爸沒言聲，只跟著換鞋。

    “爸爸，為什么？”直到父女倆一起在亮月下往外走，小音依舊不死心地問了一句。

    “你這火急火燎的樣子，哪能開車?！?/br>
    “我可以打車去?！毙∫舨鸫┌职?。

    周學(xué)采卻還是往巷子里走，“昨晚，你媽說，你阿婆沒由人安排命運(yùn)，到了我，我也沒由你阿婆安排，再到你，我更安排不了誰?！?/br>
    “爸爸……”周學(xué)采的腳步很輕很快，直直向前。周和音趕也趕不上的節(jié)奏。

    走在前頭的父親，始終沒有回頭，“你說得對，再怎么，也沒有父債子償一說。不然，我哪天犯了錯，那些人來對付我的女兒，那才是最不該的口業(yè)。”

    周和音心上一慟，奮力地追上爸爸的腳步。

    與他并肩一齊走的時候，周學(xué)采恍然，原來女兒已經(jīng)這么大了，再也不是追著他后頭，小鴨子腳步，噠噠地，即便握著爸爸的手，也因?yàn)榘职质终铺?，只能一只手握住爸爸一只手指?/br>
    任何時候，小音對父母的愛與感懷都是，“爸爸，你和mama，是我生來就有的一筆財(cái)富?！?/br>
    *

    然而，不是每個人都這么幸運(yùn)。這筆無形的財(cái)富，注定是人世間，難平衡的一種落差乃至差距。

    周和音和爸爸趕到書云住處，正巧晚上八點(diǎn)剛過一些，院墻的西門沒有關(guān)，周家父女倆徑直進(jìn)來。

    堂屋里，傅雨旸與那個宋春桃，北南兩面對坐。

    方桌當(dāng)中擱著傅雨旸的手機(jī)，通話錄音正是下午宋春桃打給他時說的，信息量有三點(diǎn)：

    一，宋春桃承認(rèn)了多年對妻子有言語及身體上的暴/力，包括性/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