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添人口總是高興的事兒，又是娶新婦，那便更高興了，雖是忙了些，腳步卻是輕快的。

    顧母早布置好了新房，不過里頭的東西添置的不多，就是些尋常日用，正經(jīng)新婦慣用的物件兒，是要隨著嫁妝一道兒添進來的?；漳下愤h，想是不能帶甚么大件兒的物件，于是顧母就在這頭備下了婚床并衣柜、五斗櫥、桌子并小椅。窗戶新刷了膝，糊了新窗戶紙，不過等成婚前兩日，還要刮了這層窗紙，新糊剪了雙喜鴛鴦雀登梅的喜慶花樣子。紅綃窗簾有些單薄，多襯了一層粉白的明紗，兩次合在一起，卻是比單掛一層更有意境?；榇采弦惨侁?，如今鋪著怕沾了灰，新縫的被褥包起來鎖進柜子里，怕濕氣腐了味道，還在外面買了幾顆香丸子，包在被褥里。

    蘇北有一點和徽南很像，就是冬日陰冷濕氣重，洗出的衣裳總是干不了，要放在火籠上薰干才行。這里的大家門戶，都會在籠里放香球，薰衣裳的時候，香球點燃后裊裊滲入衣裳中，衣裳上就帶了香氣。

    香丸的價格不低，憑如今的顧家，一月里也僅敢買幾枚，顧父出門赴宴時，才肯奢侈的薰一回，平常上衙是不肯薰的。

    玲瓏學(xué)了香道，顧母原先不覺什么，近日發(fā)現(xiàn)香丸比藥丸子都貴的時候才感慨，學(xué)香道確是不錯，若學(xué)成了再不愁沒銀子使的。更可惜于玲瓏如今什么香都不會調(diào)，若她能調(diào)出一兩款香丸來，家里買香丸的銀子便能省下了。

    小小一粒香丸的價格，夠縫四五套衣裳的了。

    于是顧母將買來的指肚大的香丸再切成四份，每次只肯取一小份給丈夫薰衣裳?？墒鞘≈?，顧父的衣裳上的香氣，不趴到跟前兒使勁兒嗅都嗅不出來。薰成這樣可不中意，顧母又罵賣香丸的人，要了那么多錢，制出來這東西恁的不頂用，味兒不夠大。

    顧父說：“索性就別薰了，咱家也不比那些人家，布衣剛換了綢衣，可沒多余的錢弄這些。大郎成親，家里人怎么也得換身體面衣裳，手頭使喚上要是著緊，就別買這東西了。日后等玲瓏兒制了香，許你薰一粒扔一粒也使得，這兩年，就罷了。奢靡之風(fēng)不可長，安穩(wěn)些過吧?！?/br>
    近來風(fēng)聲不好，顧父每日在衙的時間又長了，容色也比往常嚴肅，顧母不懂外事，也沒辦法勸慰，只能更盡心打理他的衣食住行。

    玲瓏也是有陣子沒打聽外面的事了，顧父之前告誡過，不許她多打聽外面的事，若是傳出個什么名聲來，婚事更要受影響了。

    這亂七八糟的理由，聽的玲瓏咬牙切齒，卻無可奈何，只能老實的幫著顧母準備維梌的婚事，閑時再捧著依然不甚懂的書來看，權(quán)當(dāng)是在修養(yǎng)心性。

    一日廚上賀嫂子來人說：“姑娘，這幾日米糧價漲的利害，許是要發(fā)生什么，咱們可要多儲些米糧？”

    又說：“大人來了快兩年，也沒置個田產(chǎn)什么的，別家府上都有自已的田地，米糧rou食都從那上面來，咱們家雖節(jié)省，廚上每月的開支也不少，要遇著個什么事，可就捉襟了……”

    玲瓏立刻扔了書，對賀嫂子說：“你且去賬上多支些銀子買米糧，多買一些，最好是夠全家上下吃兩三個月的，讓李叔趕車隨你去，若見了耐放的腌rou干菜風(fēng)干的魚鴨也多買回來，鹽也多買些……若太太問起，你就說是我說的，早些將婚宴用的食材備下，免得到時置辦不齊全。”

    賀嫂子聽的心里一陣亂撲騰，看玲瓏神色鎮(zhèn)定，遂也鎮(zhèn)定下來，搓了搓手心，轉(zhuǎn)身去上房找顧母支銀子去了。

    白日里，顧父多是不在家的，顧母那里又不頂用，維梌維杞都沒回來，一時間，玲瓏連個商量的人都找不到，萬般無奈之下，只能讓人去前院看著，等維樘從學(xué)堂回來，就讓他進院來。

    這會兒也顧不得顧父的訓(xùn)誡了，支了畫角去后面找關(guān)關(guān)娘，囑咐她，若是手上不忙，勞煩她去街上走一遭，想法子打聽一下，近來這附近可傳出了什么？

    玲瓏私心是想著，剛征走了一波秋糧送往肅州，這許是商家又在哄抬物價了，但凡事可以多往壞處想想，也方便早做回防備。

    但愿別起事端。

    天暗下來之前，維樘還沒回來，關(guān)關(guān)娘先回來了，走的很急，見了玲瓏也顧不得歇，喘著氣說：“我往四周問了一圈，不見有什么傳言，只是路過一家米糧鋪子，聽里面的伙計露了一嘴，說東邊那里，海匪上了岸……該是離這里有百多里，這地方又有守備軍，許是鬧不到這里。不過米糧漲價，是因著前次的征調(diào)，居說官府向各商家強征了一波糧，這才鬧起了糧荒……只是我瞧著，不大對頭，我也說不上來是個什么原由，就是覺得心慌慌的不踏實?！?/br>
    玲瓏安撫她：“嬸子受累，先回去歇著，既是官府沒出來說話，想是沒甚大礙的，不過為防著萬一，嬸子還是找人在后院挖個地窖，多藏些糧食，也好安心?！?/br>
    關(guān)關(guān)娘很同意玲瓏的想法，便說：“今日晚了，明天，我就讓家里閑著的那幾個人去挖窖?！?/br>
    玲瓏又多囑咐一句：“還是要請個懂行的人才行。”

    關(guān)關(guān)娘點頭：“這我省得?！?/br>
    畫角又在門口報：“樘小郎過來了?！?/br>
    關(guān)關(guān)娘見沒她的事就伶俐的去了。

    維樘過來就問：“meimei找我是有什么事？”

    玲瓏倒了一杯熱茶湯先遞給他，等他喝過幾口才說：“廚上的人來說近日米糧價漲了許多，我讓人趁現(xiàn)在沒漲利害就多買些儲下來，找你是想問，可知道此次糧價漲動是何因由？”

    維樘不在意的說：“這都是聽過的，聽說是商家米糧儲存的也不多了，這才漲價想多保一些本利?！?/br>
    “旁的事呢？可聽說過海匪上岸的事？”

    維樘就笑：“都是以訛傳訛之事，海邊防守的守備兵力有兩千多人，海匪只區(qū)區(qū)十?dāng)?shù)人，縱是上岸也造不成什么傷害。且海岸邊離這里遠著呢，就算是長驅(qū)直入，也得一天多才能到了這里，且這種事根本不可能發(fā)生，各處守備軍可不是擺設(shè)。meimei到底是女孩子，只聽了這些個不實的傳言就害怕起來，合該讓父兄們看看你如今小心這般?！?/br>
    玲瓏不由木了臉。

    不過許是她大驚小怪了，便沒和維樘說別的話，喝了茶就打發(fā)回前院了。

    往后幾日倒不見什么動靜，不過維梌維杞兩個依然沒按日子回來，家里上下又不免惦念了一回。

    后院里挖了一個地窖，賀嫂子買回來的糧rou都存進去還余了空間，能藏五六個人，雖說是虛驚了一場，倒也沒甚損失，存下的米糧也糟蹋不了，維梌成親時會用到。

    只是玲瓏的這番動作，免不了遭家里一頓笑。

    若是太太平平，笑一笑又值什么。

    可惜，這又只是個空愿望。

    變故來的迅猛且讓人毫無防備——

    夜里四處是火光，還伴著慘叫與哀嚎，沉睡中的人們便被一切噩夢籠罩。

    畫角擁著玲瓏往上屋跑，剛出門就見驚懼的瑟瑟發(fā)抖的茹婉并采蓮，玲瓏拽了茹婉，又扯了一把采蓮，吩咐道：“快去后面找你娘?！?/br>
    采蓮扭頭就往后院跑了。

    玲瓏又吩咐畫角：“我這里不用你，你快回屋里抱幾床厚些的被褥，帶小娘子進窖里去，躲好?！?/br>
    畫角不放心玲瓏，便說：“姑娘先躲著，我去太太那里，我力氣大，將太太背過去?！?/br>
    玲瓏說：“我去那邊不只是為了帶太太躲起來，還有別的要緊事，別耽擱了，快去。”

    茹婉緊抱著玲瓏的胳膊：“二姐，我要跟你在一起?！?/br>
    玲瓏說：“別鬧，若是害怕，就去找你阿娘，帶你阿娘們往后院里去，我一會兒就和母親過去?！?/br>
    哭喊聲越來越近，茹婉知道不能任性，就放開玲瓏往她阿娘那里跑，正巧遇著葉姨娘也顛顛撞撞驚慌失措往這里跑，母女倆會在一起，葉姨娘顧不得許多，扯了茹婉往她屋里去。

    畫角也緊著回屋去抱被褥了，玲瓏一頭扎向上屋。

    顧母此時六神無主，又強撐著不能癱倒，只身子抖的利害，見玲瓏進來，撲過來就抱住，哭喊一聲：“我的兒，如今可怎么好？”